裴靖說是就來,然而滿座的賓客又豈能輕易饒過他了?
安晴被喜娘扶進了新房,在床上端正坐好后,喜娘又笑吟吟地塞給她一個蘋果,繼而在床上撒滿了花生蓮子紅棗一類的喜果,而后便說著吉祥話離開了。
因她經過一次,心知前面不能輕易放了他,待他進房怎么也要天黑之后了。于是也不急,自己透過珠簾時而看看房內裝飾,時而欣賞一番衣擺上的紋樣,倒有了幾分置身事外的錯覺來。安晴如此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倒也不覺得等待無聊。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外頭院子里聲音嘈雜,一個年輕后生的聲音促狹地響起:“裴大哥,要不我們扶你進洞房呀?順便讓我們再瞧瞧嫂子,剛剛在外頭,瞧不真切……”
裴靖醉醺醺地大聲嚷道:“都給我起開!我的媳婦兒,我還沒看夠呢!”
又有人上來拉他:“裴大哥,我們幾人中只你現下成了親,你算是拔了頭籌啦,原應該受我們輪番敬酒的,你怎能中途偷跑了呢?來來,快與我回去吃酒去。”
裴靖索性扒著門框耍起賴來:“我還要見我家寶貝媳婦兒呢!誰耐煩與你們吃酒!”
眾人又是哄笑,有一稍年長的聲音打圓場道:“新郎官是醉了,你們也見好就收罷!誤了洞房花燭,仔細新娘子轉日扒了你們的皮!走,咱到前面接著喝!留這對兒小夫妻自己磨嘰去!”說著便指使眾人將裴靖扶進外屋,又高聲叫了句,“新娘子,新郎官我們給你送來啦!”便帶人走了。
只聽裴靖自己撲騰撲騰地進了門,見了安晴大叫一聲:“媳婦兒!”便撲了過來,將安晴猛地壓倒在床上。
安晴忙手忙腳亂地扶住他,然而待轉過臉來一看,裴靖眼中一派清明,又哪有半分醉酒的樣子?她不由嗔怪地伸指點點他額頭,口中無聲道:鬼靈精!
裴靖回她一笑,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也用口型道:外頭聽房。而后便伸手扇滅了燈火。
室內外一片寂靜,裴靖抱著安晴等了半晌,聽外頭仍沒有動靜,只得一邊把床上的干果掃落在地,一邊裝出爛醉的口吻哼哼唧唧地開口:“媳婦,媳婦給香一個……唔……”而后便輕輕打起呼來。
這話無異于散場的鑼鼓,過不多時,只聽窗外依稀有的聲音響起,片刻之后又聽得院門輕響,而后便歸于無聲。又過了一會,不甘寂寞的蟋蟀終于開口,高一聲低一聲地叫了起來。
安晴側耳聽聽,確定外頭沒礙事的人了,方拽他起床,低聲笑道:“瞧你這一身的酒味,還當你是用酒水洗澡了呢!”說著便替他除下冠帽,打散了頭發,脫了外頭的喜服以及中衣,又絞了帕子替他粗粗擦過手臉,這才趕他道,“睡去吧,今兒個也是累了一天了,明早還要早起給公公婆婆敬茶呢。”
裴靖側臥在床上,撐著頭撲哧一笑:“終于在我家媳婦兒嘴里聽到了公婆二字了,吾甚欣慰!”
安晴聞言大窘,又伸指點了他額頭一下,這才轉到屏風后頭,借著月光將自己的喜服,并頭上珠翠一并卸了下來,又妥帖放好,而后緩步走回床邊。
裴靖似是當真醉得狠了,不過這么一會的功夫已攤手攤腳地在床外沿睡下,呼吸均勻,嘴角似還帶著一抹笑意。安晴看他這副酣睡的模樣不由失笑,有心把他向里推推,莫叫他掉下去,然而這人卻如睡死了一般,任她怎么推也不動分毫。安晴輕輕嘆氣,只得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輕輕在床里頭睡下。
然而她剛躺平了身子,那邊廂裴靖已經一個翻身壓到她身上,壞笑著抑揚頓挫地低低吟詩:“廿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朝把試君,可有不平事?”邊說邊聽得衣袂帶風之聲、布帛落地之聲,待一首詩念完,他已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
裴靖念完了自家的詩,又去尋摸安晴身上可有佳句,邊尋摸邊笑道:“本少俠剛剛藝成下山,女俠又怎能不與我比試一二就要去歇息了呢?不才對女俠朝思暮想,現下又豈能入寶山而空手回?”
說話間安晴已是丟盔卸甲,裴靖四肢撐著床板,火熱的身軀毫不吝嗇地溫暖著她,略帶著汗意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他又替她將兩只手臂從重重衣衫里解放出來,順勢輕輕啃咬著她臂彎,徘徊向上,直到耳際方休。
裴靖在她耳廓處呵出陣陣熱氣,又低聲笑問:“女俠的意思呢?”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濃的酒意,安晴也因此感受到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奇妙滋味。
她默默扭頭躲開那股子熱氣,雙手卻輕輕扶住了他的腰際。
裴靖展顏一笑,索性只撐著上身,一手摟著她頸子,一手緩緩向下,修長的五指輕攏慢捻抹復挑,不疾不徐地彈撥起一曲春江花月夜來。素琴難堪巧手,只幾個音符下來安晴已是嬌喘細細,雙手不自覺地反摟住他脖子,呼吸聲漸粗漸重,卻始終是不發一言。
裴靖壞壞地伸出舌尖描摹著她形狀姣好的耳廓,又順勢向下緩慢游移過她的頸側。安晴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身子也因此而變得緊繃,縱火者適時地輕聲鼓勵道:“叫我……”
安晴不答,轉而狠狠地一口咬上他肩頭。
裴靖恍若不覺,只安慰地輕吻她臉頰,那只撫琴的手一曲彈罷,便又仿效起徐霞客的閑情逸致來,時而攬峰遠眺徜徉,時而又于平原上馳騁徘徊。安晴但覺渾身燥熱,胸口那股子癢便好像一團火苗一般,將她腦中的“理智”與“矜持”四字燒得一干二凈。她忍不住低吟一聲,雙腿主動勾上他腰際,羞澀地邀請他奔赴桃花源。
裴靖略弓起身子,摟著她脖頸的手轉而托住她柔軟的腰肢,一柄火熱的利劍卻只在桃花源外輾轉踟躕,燙得她魂馳神蕩,卻始終未見下一步動作,似乎已將所學的劍招忘了個干凈。
安晴忽若醍醐灌頂,縱是在如此情動之下也難免失笑,于是略偏了頭,使一臂遮著雙眼,另一手摸索著按上他劍柄,柔聲道:“少俠請了。”
裴靖得了門路之后卻做出過河拆橋的舉動來,他欺下身子,摟住她惡狠狠地威脅:“不許笑!”說著便挺身送劍,驚得安晴低叫一聲,忙又摟住他脖子,喘息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裴靖的劍招初時還略顯生澀,而后便愈發的熟練,借著酒意將一招一式張弛并用地施展開來,便是連雙手也不得閑,十指輪回地將那曲春江花月夜再奏一遍,彈得盡興了,不忘低頭憐惜地輕吻琴身,令得一把素琴幾成焦尾。
然而裴少俠畢竟是初次獻藝,幾十招下來已近收官,于是也不強求,挺送幾下之后便收了勢,轉而吻上她滾燙的雙唇,霸道地攫取掠奪。
片刻之后,安晴氣喘吁吁地偏過頭,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裴少俠竟又開始演練一套新的劍法,手下的曲子也變成了寒鴉戲水。她輕哼一聲,轉而緊緊地攀住他,十指無意識地在他背上一遍遍抓過,裴靖湊到她耳邊,再次低聲道:“叫我……”
安晴咬著唇輕輕搖頭,喘息聲隨著他劍招的加快而變得劇烈粗重,卻始終不肯發聲。
裴靖彈的曲子好似又變作了碧海潮聲曲,劍招與琴聲配合,一波波浪潮前赴后繼地涌上來,她終于耐不住,輕聲□□了一聲,裴靖輕輕咬住她耳垂,第三次要求道:“叫我……”
“裴……裴靖!”她終于嘆息著叫了出來,這兩個字好似咒語一般,剛一開口,便有如山的浪潮轟然襲來,打得她短暫失神,而后便仿佛中了邪一般,張口咬在了裴靖膀子上。
裴靖悶哼一聲,附在她耳邊低聲道:“陽兒,我愛你,今生今世,至死方休。”說著同她十指交握,汗濕的面龐與她貼在一處,又鄭重否認道,“不,縱是我死了,我的魂兒也會一直纏著你!”
安晴尚在失神之中,卻經他如此熱烈的表白,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連嗔他一句莫妄言死的力氣都沒有,只得從了自己內心的躁動,勾住他脖子猛地吻了上去。
裴靖大喜,于是反守為攻,帶著兩人廝磨良久,才依依不舍地緩緩分開,他低喘著邪笑道:“這可是陽兒招惹我的!”
安晴聞言不由一驚,轉而驚恐地發覺裴少俠竟還欲舞劍,不由低聲討饒道:“今日就算了吧?明天還要……啊!”她低叫一聲,忙一手掩口,無暇再說其他。
裴靖蹭著她臉頰壞笑著問:“算了什么?”然而這句話卻注定得不著什么回答,只有輕輕淺淺的喘息聲逐漸加粗加重。
裴靖因此偏著頭促狹地笑:“可不能算了,我不是曾經答應過陽兒三個愿望?其中一條……好像是開枝散葉,子孫繞膝?為夫當然要盡心盡力……”說著便當真繼續“盡心盡力”起來。
一室旖旎,卻不足為外人道也。
安晴也不知兩人究竟到了什么時候才雙雙睡去,她只知道,她于半夢半醒之間恍惚感覺到了一絲亮光,心下不由一驚,而后下意識地坐起,又低呼一聲跌了回去。裴靖便也驚醒,忙摟著她問:“怎么了?”
安晴嘶嘶抽著涼氣,低聲提醒道:“你壓著了我的頭發……”
裴靖忙先起身,俯著身子,一邊將兩人的頭發細細分開一邊低頭笑道:“這才是正經的結發夫妻呢,娘子是現在起了,還是再睡一會兒?”
安晴一臉的難言之隱:“我的腰……”
裴靖一愣,繼而呵呵低笑,忙扶著她起身,又坐到她身后,大掌撫上她后腰輕輕按揉。
安晴靠在他身上歇息片刻,又覺著身后那人身子越來越火熱,心中暗道一聲苦,忙起身強笑道:“不礙的,不過是有些酸罷了,待會叫含夏幫我捶捶就好,卻是不用你。”說著又示意他起身,為他穿上里衣。
轉身間,安晴不免看到裴靖后背上一道道的紅痕,肩上更有幾個清晰的牙印,于是大窘,忙低著頭期期艾艾地道歉:“抱歉……”
“什么?”裴靖一愣隨即了然,又轉身抵著她額頭笑道,“這有什么可道歉的,這可是娘子對為夫的肯定呢!”說著舔舔嘴唇,低著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看著她,“要不……趁著時間還早,娘子再多咬我幾口?”說著就欺身上來,便要親她。
安晴忙推他胸膛,面紅耳赤地嗔道:“快穿衣裳!待穿好了,我便叫丫鬟們進來。”因他不喜歡旁的女人幫他穿衣,她也便只得自力更生,卻也是樂在其中。
她手腳麻利幫他穿好了里衣和中衣,又捧出一早準備好的新衣要他換上。
然而似乎安晴舉手投足之間不知是哪處沒使對力氣,只覺幾下之后身上愈發的酸澀起來,不由微蹙眉頭。裴靖見狀忙笑道:“我自己來便是,你先穿衣裳,待會兒我來幫你呀。”
她又哪敢讓這個蠢蠢欲動的餓狼相幫,忙轉到屏風身后自去穿衣,待得中衣穿好才出來,坐在鏡前輕咬著唇慢慢梳頭。
裴靖走過來伸手接過梳子替她慢慢梳頭,又低聲笑道:“畫眉調粉,梳頭逗鳥,這些閨房中的樂趣我定要一一試過一遍,不知娘子可否先把嘴上的胭脂遞與我吃呀?”
安晴對著鏡子嗔怪地看他一眼,并不答話,只揚聲喚道:“聽月、含夏?”
兩個丫頭答應一聲,便捧著銅盆手巾等物進來伺候。裴靖碰了個軟釘子也不鬧,只笑瞇瞇地自去梳洗,而后坐在一邊看含夏幫著安晴穿衣梳頭。
待一切收拾妥當了,兩人飯也顧不得吃,便先去給裴家二老請安敬茶。
裴老爺笑得很是喜氣,就連裴夫人看向安晴時,面上也難得的掛著發自肺腑的笑容。安晴同裴靖跪在軟墊上,向裴家二老恭恭敬敬地敬茶磕頭,裴老爺很是開心:“快都起來吧,昨兒個忙了一天,定是沒有睡好的,待用過了早飯,便回房里去再補個好覺!”
裴靖含笑答應,安晴也跟著站了起來,誰知起身時腰上一疼,腿腳登時一歪。裴靖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攙住她,又笑問:“是被絳子絆住了吧?我就說聽月為你結的絳子太長了些。”
安晴含笑搖頭道:“卻是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裴夫人聞言,借著喝茶的功夫不動聲色地打量安晴半晌,再放下茶碗時,臉色便有些發沉,然而面上仍笑道:“你們小夫妻就別在這兒杵著啦,快回去歇著罷!”
兩人答應一聲,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才退了出來。
到得自己屋里,安晴將丫鬟們趕去外間,方捏著裴靖的耳朵咬牙切齒:“都是你!你看你做的好事!現在好了,叫娘看出來了不是?!”
裴靖配合著哎呦哎喲地低聲喊疼,又偏著臉笑瞇瞇地問她:“都是我?又關我什么事?”
安晴頓時語塞,索性背著他坐下,不再理他。
裴靖嬉笑著挨過來,揉著她腰低聲賠罪:“好啦,是我的錯,娘子就別生氣了,當心氣壞了身子,腰便更疼了!”
說話間卻有丫鬟提著食盒送來早餐,裴靖待飯擺好后便又揮手令人退下,自己端了粥過來獻寶:“好媳婦兒,咱不生氣啦,來來,為夫喂你吃粥!”
這般耍寶的模樣當真是安晴的一大死穴,她撲哧一聲樂了,就著他手吃了一口,有心說他幾句,然而這事又實難開口,只得悻悻作罷,再不提了事。
但是到得夜里,安晴卻又愛又恨地咬著牙想:明天!明天一定要鄭重與他說個分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