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丫鬟已拎著食盒上來擺飯,安晴一愣,繼而笑道:“是我考慮不周,因我前夜歇在嫂子那里,今兒早上不陪著她吃幾口卻是有些失禮的。如今娘再要我吃些,怕是只幾口便再吃不下了,卻也不是娘這里的粥菜不對胃口。娘只自己吃著便是了,媳婦在旁邊陪娘說話呀。”
裴夫人因笑道:“也成,你只自己隨意,有可心的便揀好的吃兩口罷了。”
安晴含笑答應了,又從品霜手里接過筷子,替裴夫人布了幾樣小菜,裴夫人忙拉她笑道:“咱家不用這些虛的,陽兒且坐吧,不必忙了。”安晴這才答應一聲,側身在小凳上坐下。
裴夫人吃了幾口粥,便笑看著她開口道:“咱家在落霞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大戶,家業實是不少,然而在落霞滿打滿算,卻只得福官和他舅家的壽哥兒兩個小輩,壽哥兒又是個一心考學的。所以等我和你公公百年之后,這些林林總總的說不得總要交給你們的。娘便想著,與其到時候你們甫一接過來手忙腳亂,倒不如現下便讓你管起家來。”
說罷也不問她意思,垂著眼睛又吃了幾口粥,才含笑繼續道:“好在陽兒也是塊管家的好材料,我病的那幾日,陽兒的手段眾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趁我身子還算好,在旁邊多指點你些,不出一兩個月便能上手啦。把這家業交到陽兒手里啊,我是一萬個放心的。”說著用帕子擦擦嘴角,摸出鑰匙和私章,就此交到了安晴手里。
安晴忙含笑推辭:“娘這般卻是高看我了。之前我只管了半個來月的家,便累得跟什么似的,只心里提著一股子勁強撐著才沒倒下。如今落霞基本從那場水里緩過勁來了,我手里的兩個店也是時候整肅一番,再開門揖客了。——兩個店于媳婦來說已是極限,若是我再來管家,怕是有心無力,沒的再鬧些笑話出來。”
說話間安晴看裴夫人已放下了碗筷,只專心聽她說話,于是身子稍依過去些,將裴夫人剛剛交給她的鑰匙私章重又放回她手里,又微撒嬌道:“娘身子還硬朗著呢,如今這么早琢磨些不吉利的卻是嫌晦氣了。若是娘嫌累,不妨使我做些什么跑腿的活計,然而拿主意一類的事情,我卻是不敢接手的。”
裴姨接了鑰匙,還待再說什么,安晴忙又笑道:“人都說量力而為,我沒那么大的魄力,怕還需要再歷練個十幾年才有娘這般的眼光和心思,才敢說當得起這么大個家。要是真要像娘這般游刃有余,怕還要更長的日子才行哩!娘便莫要拔苗助長啦,只求娘在想起來的時候多指點我一二,我便心滿意足了!”
裴夫人聽她如此說,也只得收了東西笑道:“你也不需這般謙虛了,畢竟你當家時的爽利勁,娘也是看在眼里的。——也是,現下你和福官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我拿這些俗事來煩你卻是不該的。”說罷又笑著同她聊了幾句家常,便打發她回去了。
安晴含笑退出,待出了屋子走入回廊,經過了兩間屋子之后,裴靖才突然從她身后跳出來抱住她笑道:“我的好媳婦,可想死我了!”
他這般從背后嚇人的把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以安晴不見半點驚慌,反而轉身拉了他的手笑道:“我還在尋思著,你究竟是在哪藏著呢!近了怕娘發覺了,遠了又不符合你性子……”
裴靖因而苦笑道:“可不是么,我一聽你回來,便知你定然要先上娘那兒去的,我怕巴巴地趕過去惹得娘心里怨我一句娶了媳婦忘了娘,又不舍得離你太遠,左右尋思著這么遠娘是聽不到動靜的,才在這兒干等了好久。——是了,怎么這么久?娘同你有話說?”
安晴抿嘴笑道:“卻是有一些話的,現在倒沒了。”又推他道,“在這兒站著像什么話?快屋里去!”
“不啦,我原是要出門的,只是一晚上沒得見你,早上再不見一面,心里著實怪想的。現在既然見著了也算是了了心思,我也該走啦。”
安晴這才得了空子打量他身上,見他穿得十分的嚴謹,便問:“是要去見什么生意上的人?”
裴靖含笑點頭:“從南洋帶回來的東西也該脫手了,因有些是我采辦的,我爹和舅舅不太清楚,所以只得我去了。”說著俯身蹭蹭她雙唇,笑道,“中午等我吃飯呀。”這一蹭,他嘴上便也沾了不少胭脂下來。
安晴一邊答應著,一邊抽出帕子來要替他擦:“瞧你,這般的不小心,沾了一嘴的胭脂,叫人看了要怎么說?”
裴靖卻躲著不讓她擦,自己伸出舌尖沿著雙唇舔過一圈,方笑問道:“還有么?”卻是勾引挑逗的意味甚濃。
安晴被他鬧得,只得攏了帕子氣笑道:“沒了,你去罷!”
裴靖答應一聲,又嬉笑著俯身抱了抱她,方轉身走了。
安晴回房之后卻也沒得閑,坐在案邊寫了半晌后方擱了筆叫來含夏,將她草草擬的一張單子交給她,又吩咐道:“你且吩咐小廚房,將這張單子上的東西每日挑個一兩樣的做來與我和少爺吃,每天晚上再燉一盅上頭列的湯來。若是他們不會或是不想做,你只管讓他們直接來找我。”
含夏應一聲是,便將單子折了幾折,攏在袖里下去了。
安晴又叫來聽月,將另兩張單子交給她,囑咐道:“以后房里放的蜜餞干果只照這張單子上的來,另一張單子上的,我不吃,你可看明白了?”她寫的兩張單子上頭都是漆雕英昨晚說與她的十幾樣補腎益氣的食材,而最后一張單子上卻是列的各種不養人的小食。漆雕英特地囑咐她說,平常飲食上注意些,卻比見天的喝那些個補藥來得實在,身子也容易受補。
聽月接了單子看一遍,便也答應一聲,自去更換小食去了。
安晴又查了房中的熏香等物,端的是將漆雕英昨晚教給她的東西雷厲風行地付諸實踐,待都忙完了方覺著有些累了,于是歪在床上閉著眼瞇上一會。又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到門口丫鬟叫說,裴少爺回來了。
她忙起身迎上去,為他換了家常的衣裳,又吩咐丫鬟擺飯,方拉著他坐下,笑問道:“一切可還順利?”
“那是當然了。最近因了那場暴雨都不敢走南洋的船,咱家的東西自然是奇貨可居,我提了三成的價,他仍是一口答應,生怕我把東西轉手賣與了旁人。”裴靖笑容滿面,又從袖子里掏出一沓銀票來交給安晴道,“這是娘子嫁妝生的利錢,我早與爹說好了,不能讓你白拿嫁妝冒這份險,他也是同意了的。”
安晴自然不收:“嫁妝都已經還我了,又拿這利錢來惡心我干嘛?你還真當我是放高利貸的不成?”
裴靖轉而將銀票放入她妝奩中,又笑道:“那就算是為夫給娘子的一點零花錢吧,只這次給得多些,以后便沒這么豐厚了。”說著沖她眨眨眼,笑道,“咱小家也總該有點體己吧?你當家不易,有好的料子想做幾套衣服時也不致太過心疼不是?”
安晴這才收了,又掩口笑道:“說到當家,我這兒也當真有件事要說給相公聽。”
然而此時恰好丫鬟進屋來擺飯,安晴也便住了口,看其中一道雞油炒的小菜,并一道老鴨湯,都是她方才給含夏的單子上寫的。于是十分滿意,沖那丫頭含笑點了點頭,便揮手讓她退下了,自與裴靖對坐著吃飯,卻不急著說了。
裴靖卻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一徑地問她究竟是什么事,安晴只為他布菜,又笑道:“先吃飯罷,食不言寢不語。”
裴靖無法,只得依了她。兩人飯后又去園子里略略走動消食,而后雙雙躺在涼榻上歪著,安晴這才將早上與裴夫人的對話說與他聽。
裴靖奇道:“這可是好事啊,不是說明娘信任你么?再說你之前也曾管過了,現下接過來不已是熟門熟路?”
安晴翻了個身,一手撐著頭,一手伸指點點他額頭笑道:“你當那么容易呢?娘身上已大好了,她若說真心讓我就此管家,怎的之前不說,偏這時候說來與我?娘不過是怕我想岔了,面上推一推罷了,我若當真接下來才是真真的不識抬舉。”
“再說了,我本就無意爭這個管家的差事,這本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然而我不接,卻也不是我偷懶,只娘為咱家操心一輩子,現下叫她突閑下來,什么都不得插手,挑剔我幾句還是好的,只怕會閑悶出病來,那卻是好心辦了壞事了。”另一半話她卻是沒說出口,怕是裴夫人對她之前在府上管事所培養出來的那些許的威信有些忌憚,這才礙著面子問了她一句,實則也是提點她莫要太早在家里培植自己人的意思。
然而這些捕風捉影的想法自然是不能跟裴靖說的,好在他也沒往這邊想,聽安晴如此說,便笑呵呵地答應:“都聽媳婦兒的,咱只先操心自己的小家,再盡快生個福兒那樣可愛的寶貝出來,便是不幫爹娘管家他們也開心了。”
安晴又推他,笑道:“傻瓜,福兒是女娃,你不是應該盼著快些來個男娃才是正經?”
裴靖伸臂攏著她香了一口,低聲笑道:“女娃男娃我都愛,反正咱有的是時間,生他個十七八個的,男女不就隨便了?”
安晴聞言自然不依,笑著打他道:“你當我是豬呀?還十七八個!”又摸摸他身上衣裳,突低著頭盤算,“也快入秋了,我叫含夏去量幾匹可心的料子,為你做上一兩套外頭穿的,再多可就是有心無力了,也便只能謀劃了出來使人去做。”
“陽兒這么說便這么辦吧,只別累著自己就好。”裴靖一邊答應著,一邊伸臂抱住她,蹭著她額頭小心發問,“陽兒昨天執意要在嫂嫂那睡下……是不是因為我……?要真是如此,陽兒只管跟我說,我克制些便是了,卻不必總是躲著我……”
安晴撲哧一聲笑出來,于是掙開他雙臂,轉而翻身半壓在他身上,瀲滟的眼波在他臉上不緊不慢地兜了個圈子又滑下來,青蔥玉指在他胸口有一搭沒一搭地畫著圈,又似笑非笑地緩緩抬眼,輕聲問他:“那相公覺著,我是什么意思呢?”
裴靖頓時覺著口干舌燥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