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護正親自執(zhí)壺斟酒,聞言,雙臂在半空中僵了僵。片刻后,薛護繼續(xù)斟酒,神情恭謹?shù)倪f到四皇子面前,“殿下不恥下問,薛護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四皇子揮揮手,命隨行的近衛(wèi)退到臺階下。薛護也命仆役回避了,涼亭中只剩下四皇子和薛護兩個人。
四皇子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瞰著園中美景。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宛如一泓深潭,幽然不見底,聲音也是平平無波,“那年,我燒的糊里糊涂的,昏睡了好幾天。睡夢中有一個人在我耳邊低語,告訴我,她沒死,她還活著。”
薛護站在他身后,苦澀說道:“是,我不忍見殿下受苦,宸妃娘娘憂慮,偷偷告訴殿下實情。”
“后來,我出了一身大汗,病漸漸好了。”四皇子回過身,定定看著薛護,“我悄悄問過你幾回,每回你都是同樣的說辭:她被你小師叔救走了,至于救到了哪里,你也不知道!”
薛護原本是位濃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少年,經(jīng)過五六年的歷練、五六年的風風雨雨,已比從前精明強干不少,眉宇間透著堅毅、沉著。他坦然迎上四皇子的目光,輕輕說道:“她確實被小師叔救走了。之后,確實再無消息。”
“不只我,就連我?guī)煾福膊恢熓逅麄內(nèi)缃窦纳砗翁帯A炅耍钕拢陙砦以贈]見過小師叔,也沒有見過……她。”
兩人面對面站著,俱是無言。
薛護是歷山派弟子,小師叔不給他音信,到師父那兒也是什么都問不出來,他已是沒轍。四皇子也好不哪兒去,一樣是有心無力。他還沒成年,連出回皇宮都要特地跟皇帝請假去,能做什么?想追根究底也好,想暗中尋訪也好,都要通過皇帝。
寧國公已經(jīng)親口承認她的死訊,四皇子如果對皇帝提出這種請求,無疑是在指責寧國公欺君瞞報。這個罪名,許是能要了寧國公的命。
那是她的曾祖父,留或者不留,要或者不要,旁人不能替她做主。她杳無音信,當然也無從得知她的心意,為穩(wěn)妥計,只好暫時隱忍不發(fā)。
況且,她是和小姨、小姨丈在一起。父親明知世上有小姨這個人,明知小姨和母親是親姐妹,卻從不提及要把他們接回來,顯然還在介懷。小姨,暫時不可回京。
“我別無奢求。”四皇子思之良久,神色悵然,“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只要知道她開心快活,便足夠了。”
“一定會!”薛護沖動說道:“小師叔和五師叔在一起,他倆武功精湛卓絕,為人又機警!兩位師叔疼她入骨,她絕不會有事的!”
一陣清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四皇子臨風而立,精致面龐上滿是落寞,“但愿如此!”
薛護認識他多年,看著他從面目姣好的小男孩兒長成美麗少年,見他這樣,心生不忍,“她是我繼母的女兒,便是我的妹妹了。我拿她當親妹妹看待,但凡能有她的消息,一定不遺余力尋找,告知殿下。”
四皇子沉默良久,慢慢說道:“母親,不該是世上最親近之人么。”
她的母親,卻和她半分不親近。她母親身穿侯夫人命服,雍容華貴的行走在一眾外命婦當中,她卻只能在樓上遠遠眺望,滿是愛慕的遠遠眺望。
薛護無言以對。
四皇子身份尊貴,在陽武侯府并沒逗留過久,坐了會子,便由近衛(wèi)軍護衛(wèi)著離去了。陽武侯父子一直恭送到大門外,看著他走遠了,方才回府。
“阿護,你小子行啊。”陽武侯父子回到宴席上,薛家族中一位伯伯大笑著拍拍薛護的肩膀,“生了個丫頭片子,四皇子竟親自到府致賀!阿護有出息,往后咱們薛家,靠你撐著了!”
這一桌坐的都是薛氏族人,跟著起哄叫好的不少,也有人趁機要求,“阿護你看,你弟弟比你小兩歲,如今還沒個正差呢!”薛能和薛護滿臉陪笑,糊弄了過去。
好容易忙完了這一天,薛能、薛護都累了個賊死。賀客眾多,哪位都有來頭,哪位都不能得罪。做主人的,真是比打仗還累。
內(nèi)院里頭,祁玉和薛護的妻子王氏,也是周旋應酬了一整天,疲憊之極。唯有小阿揚,小阿揮,一臉頑皮笑意,在地上追趕打鬧,自在的很。
薛護的妻子王氏身穿大紅羅紗衫裙,溫婉的笑著。她相貌生的不俗,容顏端麗,五官精致,雖是產(chǎn)后不久,身材卻不見臃腫,依舊窈窕動人。
就是因為她生的好,所以她娘親王大太太才奇貨可居,想要把她嫁入高門大戶。薛護還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小幼軍之時,王大太太是不大樂意這門親事的。等薛家爵位賞還了,薛護做了陽武侯府世子,王大太太才熱心起來。
自從王氏嫁了過來,日子真是處處順心。公公是她打小便認識的,性情極為寬厚,待她很和氣。繼婆婆雖不大親熱,卻也從不難為她,也不讓她立規(guī)矩。丈夫不必提了,親表哥,哪有不體貼的。
要說王氏有什么意猶未足的地方,就是小阿揮了。小阿揚還好,雖父兄寵愛,到底是個女孩兒,長大后不過是一幅妝奩就打發(fā)了。小阿揮卻是兒子,將來難免要分一份家業(yè)過去,想想真是令人心疼肚疼。
王氏每每看著公公懷中抱著小阿揮,一臉寵溺縱容,心中便隱隱有些不快。這家業(yè)是表哥掙來的,公公婆婆坐享其成就不說了,還要分給小阿揮!
不高興歸不高興,做為才進門的新媳婦,王氏還是勤勤謹謹?shù)模砼d夜寐,少言少語。女人要等到生下兒女,才算在婆家站穩(wěn)了腳跟,顧不上別的。
王氏心氣很高,偏偏頭胎竟生了個女兒,備感沒趣。雖說公公婆婆、丈夫都說閨女好,閨女跟爹娘貼心,王氏還是背著人偷偷哭了幾場。
她娘王大太太月子里來看她,也替她著急,“生個閨女你公公都樂成這樣,這要是個大胖小子,你公公不得高興壞了?兒呀,什么都別想了,趕緊的調(diào)理好身子,生個兒子是正經(jīng)!”
王氏又想掉眼淚了,“本來還想著,生了兒子,我便能在薛家挺起腰桿兒做人了。誰知是個丫頭!這么著,我還得再忍著,不知要忍到哪年哪月。娘,家務都是婆婆掌管著,沒我什么事兒!”
這哪能成,表哥是原配嫡子,我是表哥的嫡妻,這家怎能讓表哥的后娘一直管著?不知被她撈了多少好處。
表哥掙來的,都該是我的,是我孩兒的。怎么能便宜了他的后娘。天底下的后娘,就沒個好的。
王氏委屈的不行。
王大太太冷笑道:“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竟這般愚蠢!為什么薛家富貴了,還要聘你為嫡妻?為什么她待你和氣的很,從不敢為難你?因為她是繼室,根本底氣便不足!你還要等到生了兒子再管家,可真消停。”
這是你的家,你進門也兩年了,孩子也生了,還要再等?再等,黃花菜都涼了!
銀錢都是一點一點慢慢積下來的。你再等下去,沒準兒你那繼婆婆能把陽武侯府掏空了,往后給你們小兩口留下個空架子!你哭都沒地兒哭!
王氏想了又想,深以為然。還是想法子早日管家吧,交給婆婆,實在不放心。
王氏存了這個心,晚上回了房,跟薛護商量,“表哥,母親管家實在辛苦。我做兒媳婦的,應該為她分擔一二。”
薛護語氣溫和而堅定,“家務事自有父親母親做主。咱們做小輩的,父母怎么吩咐,咱們怎么做便是,不可擅做主張。”
表哥你……真是愚孝!王氏咬緊了嘴唇。也不知他那后娘是怎么給他灌的迷湯,他也做到四品武官了,不算無知,卻對他那后娘毫無防范之心!
王氏不知道,薛護的后娘打小過慣高高在上的日子,根本不屑于斤斤計較。祁玉才不想管家呢,嫌麻煩,好幾回跟薛能商量著,“交給容兒好不好?我歇著。”薛能滿臉陪笑的央求,“好玉兒,再等等成不成?等容兒生下長子,咱們有了長孫,也算是對祖宗有了交代,可以榮休了。”
榮休?薛能老實,難得說話如此風趣,倒逗的祁玉一笑。
九月,晉王府落成。禮部、欽天監(jiān)舉行了祭禮,晉王可以搬出皇宮,自己開府了。
晉王府坐落在銀錠橋畔,府前是一片海子,水面波光粼粼,兩岸樹影依稀,風景秀麗宜人。
西山風景很美。可是站在京城任何一塊平地上,都看不到郊外的西山。唯有站在銀錠橋上,可以引頸西望,領略西山浮煙晴翠的綽約豐姿。
銀錠橋,京城第一風水寶地。
“哥哥!”這天薛護回到家,小阿揚笑嘻嘻迎上來,仰起小臉問他,“晉王開府,給你下了貼子沒?哥哥,那邊景色很美,哥哥去的時候,帶上我好不好?”
“還有我,還有我!”小阿揮也一臉著急的跑過來,張開雙臂抱住薛護的腿,“哥哥,還有我!”
薛護俯身抱起弟弟,蹭蹭他光滑的小臉蛋,“成啊,帶你去。小阿揮若是跟著哥哥出了門,應該怎么樣啊?”
小阿揮得意的仰起小臉,“我知道!要聽話,聽哥哥的話!”薛護高興的親親他,“真乖!”一手抱著小阿揮,一手牽著小阿揚,進了屋。
薛護跟父母商量著,“大姐兒還小,容兒便在家里照看她。我?guī)е艿苊妹眠^去,父親母親請自便,去也可,不去也可。”
薛能笑道:“傻了吧?你帶著弟弟還成,妹妹你怎么帶?小阿揚十歲了,總不能跟著你這哥哥見男客吧。”
薛護呆了呆,“可不是,兒子真是傻了。怎么竟會忘記,小阿揚已是大姑娘了。”
阿揚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跑到祁玉面前軟語相求,“娘,您也去吧,好不好?聽說景色很美,酒也好戲也好,很熱鬧!”
薛能也笑著相勸,“去吧,去吧!咱閨女一心想去,難道做爹娘的舍得讓她傷心失望?”小阿揮抱在哥哥懷里,殷勤點著小腦袋,“去吧,去吧!娘,去吧!”
祁玉微笑答應了。
她并不愛湊這份熱鬧,也不愛攀附晉王這樣的權貴。可是一雙小兒女都想去,何必掃他們的興。
九月十六這天,陽武侯府一行人應邀到晉王府做客。因晉王府并無王妃,故此陽武侯府一行人到了之后,祁玉、阿揚由宮中嬤嬤接待。
嬤嬤姓鐘,白凈面皮,相貌很和善。阿揚雖是和她初次見面,不久便熟稔了,“嬤嬤,只有我們一家女客么?”阿揚看著空落落的殿堂,好奇問道。
“是兩家。”鐘嬤嬤微笑,“貴府,還有英國公府。英國公夫人和大小姐,稍后也便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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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十二點才更新,實在不好意思。明天雙更,爭取下午寫一章,晚上寫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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