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低下頭,著迷的看著新婚嬌妻。她微閉雙眼、似睡非睡,眼睫毛濃密纖長,烏黑閃亮,彎彎的,微微上翹,甜蜜中透著俏皮,可愛極了。晉王情不自禁慢慢探過頭,輕柔吻了過去。
青雀嘴角噙著笑,睜開眼睛,“本將軍要去演習陣法。”一本正經的站起身,要往演武場去。晉王淺笑,“孤替將軍壓陣。”道貌岸然,儀表莊嚴,也跟著去了。
王府護衛被分成三隊,按按祁將軍的指揮列成鴛鴦陣,第一隊負責敵人行進到百步時發射火器,第二隊負責敵人行進到六十步時發射弩箭,第三隊負責敵人行步到十步以內時以快刀長矛向敵人沖殺。
“這鴛鴦陣法,甚好!”晉王坐在高高的看臺上,一副內行的模樣,連連贊嘆。
不知情的人若是看見了,沒準兒會以為他對于軍事頗有研究,知之甚詳。
演習過陣法,回去的路上,晉王和自己的王妃一路同行,不時的伸手向天,扇上幾扇。三番兩次之后,青雀開口問他了,“殿下這是何意?”晉王眼眸中閃動著貪婪的光茫,神情卻是害羞的,“那個,我是告訴太陽,讓它快點下山。”
青雀無語看著他,他靦腆的笑了笑,一臉無辜,“四哥想讓天早點黑嘛。”
………………
次日清晨,兩夫婦起床妝扮好了,驅車進宮。宮里有太皇太后,有邵太妃,晉王肯定要趁著沒就藩的這段時日,多到祖母、母親面前盡盡孝心。要知道,就藩之后可是無故不得進京,沒有圣旨不得進京,想再見兩位老人家,可就難了。
兩夫婦同乘一輛車。路上青雀還在琢磨呢,“哎,咱們把大姨帶走吧。往后咱們就藩了,小五小八也就藩了,大姨一個人在宮里頭,多孤單啊。”
抬頭看見晉王責備的眼神,嘻嘻一笑,“方才說錯了,母親,母親,不是大姨。”叫慣大姨了好不好,乍然要改口,偶爾會記不住的。
晉王悶悶道:“我早就跟哥哥提過,哥哥不肯,說有違祖制。”青雀不以為然,“祖制還讓妃嬪殯葬呢,英宗皇帝臨終的遺詔不也給改了?其實能走不能走,全在你皇帝哥哥一句話。”
太祖皇帝妃嬪殯葬的有三十八位之多,之后的太宗、仁宗、宣宗、景帝都有妃嬪殯葬,加起來也有三四十位。可是到了英宗,皇帝一句話,妃嬪殯葬制度廢除了。
一樣的,太妃能不能離宮,隨就藩的親生兒子一起度日,也是皇帝一句話。只要皇帝答應了,那些文官們就是再怎么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因為這個“力諫”“死諫”。
晉王淺淡笑著,笑容中有苦澀之意,“妞妞,我哥哥人很好,可是性情么,有些拘泥。”青雀善解人意的拍拍他,“橫豎咱們還不走,慢慢想法子吧,好不好?”晉王心中感激,捉過她的小手,親了又親。
進了宮,自然先到寧壽宮拜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看著阿原容光煥光,青雀小臉光潔嫩滑,顯見得這兩個孩子日子順心暢意,心里很是喜歡。
“正給小五選妃呢,小四要不要也挑個次妃?”說了幾句家常,太皇太后笑咪咪問道。
親王不能干政,可富貴是一等一的。除了俸祿、封地、賞賜之外,美女也是源源不斷供給。哪家親王府不是聚齊一眾鶯鶯燕燕,讓親王們享盡艷福。
至于王妃,府里美人眾多是必須的,大度些便是了。次妃也好,侍妾也好,總之都歸王妃管,越不過她去。
太皇太后笑咪咪看著晉王和青雀,等著這兩人一個謙遜一個感激的謝恩。之后再問問阿原到底喜歡什么樣的美人兒,好照著他的喜好挑揀,務必挑個讓他滿意的。
晉王一臉嚴肅,“祖母疼愛阿原,阿原很是感激。不過,挑揀次妃的事,請允許阿原推卻。祖母,我昨晚看史書來著,本朝第一位次妃是衛國公府的姑娘,被賜給太祖皇帝次子秦王殿下。祖母,我……我看哭了。”
太皇太后大是心疼,嗔怪道:“這實心腸的傻孩子!”見晉王面上有了哀凄之色,知他心地太過善良,一迭聲道:“不要了,不要了,阿原不要次妃!”
青雀一臉懵懂的站在旁邊,對這祖孫二人的對話好似根本聽不懂。太皇太后瞅見她這副模樣,心中又憐又愛,“這孩子也是個沒心計的,和阿原真是天生一對!”招手命青雀近前,溫和的交代了幾句好話,青雀乖順的點頭。
青雀穿的是王妃常服,袖子很寬大,她在袖子里沖晉王豎了豎大拇指,晉王眨眨眼睛,表示收到。
阿原方才特地向太皇太后提及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太祖皇帝起自草莽,率眾奮戰十幾年,才從胡人手中奪回這錦繡江山。他生平最敬重的英雄卻是位胡人將領,漢名叫做王保保。為了這份敬重,他在俘虜到王保保的妻子、妹妹、小兒子之后,不僅十分優待這些人,還為自己的次子秦王聘娶王保保的妹妹為妃。
可是,不管太祖皇帝如何示好,如何拉攏,王保保始終不肯投降。洪武八年八月,王保保病故于哈剌那海之衙庭。
洪武八年十一月,太祖皇帝下令征衛國公之女為秦王次妃。迎娶次妃的禮儀,“不傳制,不發冊,不親迎”,衛國公府那位可憐的姑娘,那位本可以堂堂正正嫁人的姑娘,就這么屈辱的做了秦王次妃。
衛國公,那是曾和王保保對敵的勇士,多次在沙場和王保保廝殺。可是,他的女兒,和王保保的妹妹,卻因著太祖皇帝的旨意,嫁給了同一個男人。
秦王正妃,王保保的妹妹,從來沒有得到過秦王的歡心。她被幽居,無人服侍,連潔凈的飲食也得不到。
秦王迎娶次妃之前,已經對王保保的妹妹如此薄情。迎娶次妃之后,次妃卻因“妒忌”被召入皇宮訓斥,從皇宮出來之后,上吊自盡。
次妃如此悲慘,正妃也好不到哪兒去。幽居多年,秦王死后,被迫殯葬。
這真是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正妃也好,次妃也好,都是不由自主的可憐人,下場沒一個好的。
晉王提到這可憐的次妃,提到自己“看哭了”,便讓太皇太后打消了替他擇揀次妃的念頭。本來嘛,給次妃是為了讓阿原日子更舒心,不是為了讓他難過的。
在太皇太后的寧壽宮,晉王夫婦遭遇“次妃”這個問題。到了王太后的清寧宮,可就輕松愜意多了。王太后一如既往的慈和,半分沒有挑剔為難,也沒有打趣揶揄。到了邵太妃面前,可就有趣了,青雀被拉著看小孩兒衣裳,“瞅瞅,好看不?青雀你摸摸,很柔軟呢。”
青雀很賣力氣的摸了好幾摸,贊嘆,“真軟和!樣子也很好看呢,很可愛!”邵太妃大為得意,“那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的。小孫子的也有,小孫女的也有,青雀,你們生什么都行。”
晉王沖著邵太妃使了好幾回眼色,不過,邵太妃和青雀興致勃勃的說著話,竟然沒看見。
晉王忍不住抱怨,“您這么說,我們會害羞的。”您真是的,我們才成親不久,您這么一口一個小孫子小孫女的,也不怕把您兒子兒媳給羞著了。“生什么都行”,您這話說的,妞妞要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才能生下孩兒,難不成您還想挑挑男女?
邵太妃面帶歉疚,不好意思的笑,“我太心急了。”青雀笑咪咪,“沒有沒有,您哪里心急了?您說的可是正經事,大事,要緊事----再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事了!”
晉王紅了臉,邵太妃喜笑顏開。
青雀又很善解人意的加了一句,“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所托。”晉王點頭,“嗯,一定讓您早日抱孫。”邵太妃樂的合不攏嘴。
和邵太妃依依不舍的告別之后,晉王去了乾清宮,青雀去了坤寧宮。到了坤寧宮,張皇后客客氣氣的,并沒有多余的話,不過,她臉上的笑容是硬擠出來的。
“她一定是嫉妒我比她年輕貌美,嫉妒我比她招人喜歡!”青雀面對莊嚴的張皇后,心中不無惡意的想著,“要不,就是太皇太后想給皇帝立妃,她正難受著呢。”
太皇太后確實想給皇帝立妃,不過,皇帝不肯接受。皇帝想要中宮嫡子,不愿立妃,不愿妃嬪早于皇后生下長子。如此一來,原本議定要立為妃子的賈氏、李氏兩人,就落了空。李氏已憂思成疾,出宮醫治去了。賈氏依舊住在宮里,但是,妾身未明。
張皇后總理六宮事務,宮務繁忙,青雀不便過多打擾,稍坐了會兒,便即告辭。張皇后也沒留她,妯娌二人客氣而冷淡的道了別。
“張皇后,你若能生出兒子,張家便是鐵打的江山。”青雀出了坤寧宮,也不坐轎子,慢慢行走在光亮清潔的青磚路上,“有皇帝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寵愛,你很幸運。若是你時運再好上幾分,能生下皇子,那可真是要恭喜你、恭喜張家了。”
皇帝一心敬愛皇后,后宮沒有嬪妃,對于皇后來說真是很舒心的事。若是皇后再能生下嫡子,那可稱的上是十全十美了。眼下,張皇后缺的是身孕,缺的是兒子。
晉王和青雀在宮門口會合,一起上了車。上車后晉王坦誠相告,“安陽侯被免了職,勒令回家閉門思過。”
青雀微笑,“你在皇帝哥哥面前耍賴了?”想必皇帝撐不住他耍賴,才會依著他的意思懲治安陽侯。
“不是,我講理了。”晉王很鄭重,“我講的頭頭是道,井井有條,言之有理。”
他想起坤寧宮,忽的心頭不爽快,對著皇帝抱怨了一通安陽侯。安陽侯本不是皇帝倚重的大臣(他若真有本事,皇帝肯倚重他,也不用費盡心思討好后宮了),功勞沒有,小錯不斷,皇帝何苦為了他拒絕親弟弟?當然依晉王所請。
青雀粲然。阿原明知主人是誰,卻故意去打狗,甚好。至少讓那些心存妄念的人明白,他們以為堅不可催的在高位者,根本連他的走狗也看護不了。
主人動不了的時候,打打狗,聊勝于無。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鄧麒幾乎天天到晉王府,愁眉苦臉說著鄧家的事:孫夫人百般思量,終于央了官媒上門提親,卻被陽武侯府一口回絕,官媒差點沒被打出來;鄧暉和孫夫人的意思是既然薛家無意,這門親事就此做罷,可鄧之翰咬著牙不肯答應,認準了薛揚。這孩子太死心眼了,可讓人如何是好呢。
青雀很善良的提醒他,“官媒想必受了驚嚇,多贈些銀兩吧,一則是壓驚,二則是封口,不許她胡亂嚼舌頭。”
其余的,不置一詞。
鄧麒本是犯著愁的,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溫柔起來,“官媒說你娘憤怒的差點打她,你娘她,是恨我的吧?妞妞,你娘恨我呢。”語氣竟是非常之纏綿悱惻。
青雀拈著塊點心往嘴里送,好奇看著他,分明是表示,“你這話什么意思呀,我不懂。”鄧麒柔聲解釋,“她恨我,總比忘了我要強。妞妞,我一直以為她已經把我忘了。”
青雀垂下眼瞼,注視著手中白白嫩嫩的小點心,半晌,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悲壯的把小點心塞進口中。
鄧麒眼神迷離,神情恍惚,嘴角噙著夢幻般的、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意很溫柔,很深情,仿佛在回想青春年華時的如花伴侶。
青雀一個接著一個,悲憤的吃著小點心。
晉王從外頭急急走進來,平日里的雍容鎮定不知被扔到哪兒了,“妞妞,你吃了這么多!乖,咱不吃了啊,小心撐著了,肚子不舒服。”
他這一說,青雀有些茫然,“好像是吃多了,胃里發漲。”不舒服啊,渾身都不舒服。
晉王要吩咐人去叫良醫正,青雀忙止住他,“煎個山楂湯便好,哪那么費事。”見晉王擔憂的蹙起眉頭,青雀淺淺笑起來,“四哥不知道么,我是鐵打的。”晉王心疼的輕斥,“胡說,妞妞分明是一朵嬌花。”
鄧麒依舊癡癡坐著,臉上帶著迷離的笑容。晉王看見他這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拉起他,一直把他拉到院子里。
鄧麒溫順的由他牽著,毫不反抗。到了院子里,晉王正要出言指責他,卻見鄧麒異常溫柔的笑著,“妞妞的娘親并沒忘了我,她恨我呢,她恨我恨的要死。”那笑容中,竟有說不出的滿足之意。
晉王驀然覺得他也頗為可憐,忍下一口氣,命護衛送他回了鄧家。
等到他反身回來,真是大吃一驚:青雀抱著個雕漆抹金銀唾盂,好似想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來。晉王急忙過去替青雀拍著背,“妞妞,很難受么?”一邊揚聲叫人,吩咐去請良醫正。
良醫正葉鞏很快應召前來,替晉王妃扶過脈之后,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殿下請安心,王妃無恙。下官這便開道方子,王妃若愛吃,便吃上兩劑;若懶怠吃,便罷了。只是王妃的飲食不可隨意,下官稍后會列出食單,請膳房務必照著食單為王妃備膳。”
青雀很害羞。這么大的人了,這么強健的身體,竟會吃著了,為了這個要請葉鞏這名醫來看病!還要按著他的食單吃飯。看看,葉大夫得有多不放心啊。
到了晚上,青雀早早的洗漱了,悄悄的、無聲無息的鉆進被窩睡覺。晉王大概知道她不好意思,并不曾跟往常一般親吻撫摸無所不至肆意纏綿,而是斯斯文文的從背后貼著她,一夜好眠。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y2birds、金寧送的地雷,謝謝支持正版的讀者。
晚上再寫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