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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室”里擺著十來盆開得正好珍品蘭花,空氣里淡淡花香似有若無,只能靜靜品味,若有一丁點喧囂,香味就感應不到了。
“砰!”當這聲略大關門聲打破了室內寧靜后,柯銘便知道今日安靜到此為止,睜開眼,看到一臉不豫之色賀元正端坐桌幾對面,直直瞪著他看。
柯銘輕笑出聲,問道:
“莫非我得到消息是錯?今日鎮國公府蹴鞠隊并沒有大勝皇家蹴鞠?”
“自是勝了。”
“那你為何沒個笑模樣?”
賀元立即將唇角兩側扯得高高,回以一個假笑,證明本公子有笑了。
柯銘笑著搖頭。
“阿元……喔,不對,我總是忘了該叫你端方,你已經二十歲,有字了。”
賀元擺擺手。
“自家人想怎么叫都成。端方這個字給外人叫就好,你還是叫阿元吧。”
“好吧;阿元,你心情為何不好?能打敗高手云集皇家隊,這可是很了不起成就啊。”
“這種事,高興一下即可,不必一直放心上。”賀元現一點也不想談蹴鞠。
“唷,真難得聽你說這樣話。”蹴鞠一直就是京城貴公子們共同沉迷運動,有時因為一場輸贏而反目大打出手情況也不少見。賀元身為一個蹴鞠高手,又如此自豪于自己球技,難得攻克強隊如皇家隊,怎么不歡喜上一整天?
而今沒個歡喜樣也就算了,居然還一臉不高興,真奇了。
“比賽完了就不用再提了。”賀元擺擺手,問道:
“被流放到無歸山慎嚴庵那些尼姑兩日前就回到鎮寧庵了,連同你姨母,以及另外兩名婦人都一同回來了,可白云那小子怎么沒一同前來?上封信里他明明說會跟著尼姑們一起上路,好彼此照應。結果小廝今日回報我,白云根本沒那堆人里!”手掌帶著點火氣地拍桌幾上,低罵道:“他一個上京趕考人,怎么還如此不著調,任憑跳脫性子行事,從來不管輕重緩急!別舉子,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地早早進京備考,恨不得不吃不睡,把所有圣賢書都給吃下肚子里去。就他!他這樣一個渾人,對科考沒上心過,偏偏就是一路過關斬將,居然給他混到了個舉人身分……我都要懷疑我朝科考試題到底有多簡單!還有,那些
閱卷官員是不是一邊打盹一邊改卷子,才將白云這小子給漏了過去。”
“阿元,你這樣說就刻薄了。你自己也知道白云這十年來所讀書,可不比其他舉子少——那些書,大多是你讓人從國子監里謄抄出來。”柯銘笑橫賀元一眼。年年讓人送一堆書去小歸村,比他還勤上心,而索求回報不過是那每三個月一封吵架信。也不知道賀元怎么就養成了這樣奇特癖好。
賀元哼聲連連:
“那些國子監讀書監生也不見得能得中進士,何況他一個沒有大儒授課解惑山野村夫,還敢有什么想望!這回省試,天下頂尖士子齊聚競試,他好運可是到頭了。”
“我聽永定縣莊頭說白云可真是個天生讀書苗子,平常也不見他用功刻苦,可每次應考后,榜單上一定有他名字。”柯銘不理會賀元口不對心。他可還記得有一回趙玥順著賀元話罵了白云幾句難聽,就被賀元暗中整了幾回,是連著好幾個月不冷不熱地晾著,至今趙玥還弄不清楚那時到底哪兒惹到這位賀法規爺了。
賀元就是不樂意聽到白云好話,說道:
“考秀才時,他不是案首;考舉人時,他不是解元也罷了,連前五名經魁也不是,那靠后名次,實難看得緊,都可以去跟孫山結拜做兄弟了。這樣成績,卻硬要說他是什么讀書苗子,我都替他害臊。”
“阿元,一個沒有名師指導孩兒,一個沒上過一天學堂孩兒,能一路考上來,實是了不起了。別說永定縣近百年來沒出過一個舉人,就是整個常州也沒出過幾個舉人,那是個貧脊而缺少教化地方,不若江南那樣富庶且文風鼎盛,連個路邊小販都能隨口吟幾句押韻打油詩。能出一個白云這樣人,實是了不起了。”
“他命好,出生常州那樣地方,全是歪瓜劣棗,對比得他像個神童。假若他是出生京城、江南,怕也就只能當個賣弄幾句打油詩販夫走卒了。”
“阿元,你總是口舌上半點不饒他,卻比誰都護著他。”
“誰護著他了?”賀元可半點不覺得。問道:“說說吧,那白云是怎么回事?怎么不鎮寧庵?”
“我問過姨母,她老人家說白云過了外城門后,就告辭了眾人,駕著驢車將他娘親送到醫館去了。說是會醫館附近租個屋子,一邊照顧娘親,一邊備考。”
砰!
賀元重重槌了桌幾一記,怒道:
“他這是做什么?他有沒有搞清楚他現重要是專心備考,而不是任性胡為一通!我上封信就告訴他,我會幫他娘親找來好大夫,進京之后一切有我,他竟是把我話都當成耳邊風!他一個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京城,能自個兒找到什么良醫?!”
“阿元,你比我了解白云。一般如他這樣出身貧寒、又有你我這樣朋友看重,要是別人早就順勢攀附上來,既得了實惠,又不算麻煩到我們,還能讓雙方友情為進益。可白云從來就是難以預料,不是嗎?”
賀元滿肚子火氣就是消不下去。
“他這是玩清高那一套了?”
“這十年來,你給了書籍,給了布匹,給了糧食,給了蹴鞠,他哪次沒收下?也不見他信里推辭客氣,反倒次次都把你氣得跳腳。你覺得……他清高過嗎?”
還真沒有。白云這個人……其實很難定論,無法歸類。賀元認識人很多,就沒有一個像白云這樣奇怪。
或許正是因為他“奇怪”,才讓他們十年來不時魚雁往返里,成為以互損為樂……損友吧。
“算了!總之不管如何,得先找到他。他一個從鄉下來單純小子,哪里見識過京城市井小民油滑刁鉆勁兒,可別被騙得連一件遮身衣服都沒有了。”想到如今不知道身何處白云可能已經窘迫得衣不蔽體,賀元心中是又焦急又有點壞心地意。
“他應該就城北外圍那區落腳,附近醫館打聽一下應該不難找著。”外城門北區那邊是治安比較差地方,居住都是貧民與流民乞丐;三教九流匯集之地,房屋租金必定便宜,白云身上錢財有限,自是會選這樣地方暫居,就算環境吵雜,也得住下。
賀元聞言,深吸一口氣,突然起身繞過桌幾,走到窗邊,將只開了一縫窗戶給全部推得大開,一束春陽斜斜灑了進來,將原本有些幽暗蘭室給照得大亮。
居高臨下,“登高樓”地點非常好,位于北城區繁華地,下面就是熱鬧各式商鋪,人來人往,游人如織,不時有貨郎走街串巷叫賣聲。抬眼向北方望去,遠遠就能看到北城門內城門牌樓;出了內城門,就是外城門區,那邊,就是白云可能落腳地……
“柯銘,北城區這邊你比較熟,就先派幾個人去……”賀元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一雙原本隨意瀏覽掃視俊目猛地定某一處,先是疑惑,而后像要確認什么似地瞇起眼。
“阿元?”柯銘正聽著賀元吩咐,但賀元話說到一半就莫名頓住了,等了好一會仍沒見他接下去說,于是出聲催促。
賀元像是被柯銘聲音驚醒,倏然轉身往門口跑去,由于跑得太急,還帶歪了一張矮幾,并險險讓矮幾上頭那盆蘭花給跌了個稀爛——還好柯銘及時飛撲過去護花。
待柯銘驚魂甫定,抬頭一看,哪還有賀元蹤影!
“瞧瞧,這樣多好,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