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顧長清依依不舍,雖然謝志庚招待的依然殷情,但是戴季良還是在住了差不多大半個月之后就落荒而逃了。原因無它,一方面是新年將近,總不至于都臘月了還不回家,在別人家里打擾吧。另一方面也是吃不消顧長清整天念茲在茲的表妹,謝志庚的寶貝女兒謝馨芬的騷擾。</br>
這個女孩子長相嘛,在戴季良看來不過是一般,一身藍色凡士林布做的女校學生裝,齊平的前劉海扮相的娃娃頭,一副民初海上閨秀的正經學生摸樣。說起來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除了沒有小腳,再就是還有一絲卡哇伊外,絕對比不上他在露西塔尼亞號和德國結識的女友那樣**翹臀,肉感十足。當然這也是這個時代中國婦女的通病,戴季良也知道,自己那個未過門的媳婦的扮相也未必好過謝馨芬,所以這并不是他匆匆逃離的根本原因。</br>
只不過,這位謝大小姐也實在是太小白了一點,戴季良終于知道顧長清那半吊子的革命思想是怎么來的了,估摸著就是受這位謝大小姐的影響。自從知道自己是從日本6士和德**校回來的高材生,回國后卻不主動投向革命陣營后,這位謝大小姐就開始起勁了。每日里什么法國大革命、什么平等、博愛、什么孫文的三民主義,什么數百年滿清壓迫,但凡傾向同盟會的那些報紙上可以看得見的革命腔調,這位謝馨芬都要找機會在自己這個不思報國、滿腦子封建君臣關系的老古董面前拿出來洗一洗。</br>
這還不算數,不知怎么的,這位謝大小姐就把自己的事在閨蜜中宣揚了出去。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沒多久,戴季良在日本6士二十期步兵科的同學,時任中華民國南京政府6軍部次長的蔣作賓就找上門來了。這可怎生是好。要知道留日士官生在清季可是枝器連勝的龐大群體,雖然戴季良在當中并不算突出,但是作為后來又留學德國的少數異類,肯定是受到大部分同學的關注的,雖然戴季良拒絕了蔣作賓替民黨的招攬,但是人既然冒了頭,接下來絡繹不絕的使者不絕于途。</br>
怎么辦,三十六計走為上,趁著南北停戰,道路恢復的良機,戴季良告別了依依不舍的顧長清,登上了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長江輪前往儀征,然后再經過6路通過南軍的控制線,抵達高郵湖畔的老家。</br>
看著高郵湖平靜的湖面,再想想進了家門之后會生些什么,戴季良嘆了口氣,他不是沒有想過逃婚,一來自己還要仰仗家中的經濟支援,二來前生的父母已經無以為報了,這生總不見得還要執拗現在的爹娘吧。</br>
“爹、娘,我回來了。”閃現在眼前兩個兩個老人已經枯瘦的面容,不由自主的讓戴季良眼中含起了淚花,他先是一個正規的軍禮,隨即跪倒在地上向父母大禮參拜。</br>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母親戴張氏抹著眼角的眼淚,自己四個孩子中,除了出嫁的大閨女就是這個遠在海外萬里的老幺最讓他牽掛的了。</br>
“書讀成了嘛。”做過大清吏部主事、知州,最后在知府銜上告老還鄉的老爺子,雖然話還是那么不咸不淡,但是從手捧的銅水煙顫抖的幅度就可以知道,其實也是面冷心熱的。</br>
“是,讀成了,柏林軍校授予兒子中尉的軍銜。”戴季良沒有說自己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在白人至上的這個年代,在種族主義的大本營,他取得這個成績是多么的不容易。</br>
“德國6軍,那可是世上最強的。”老爺子由于當過地方官,所以并不是對洋務一竅不通,至少他還明白自己兒子的成績是什么。“做得不錯。”</br>
“爹、娘,老三才回來,路途勞頓,是不是先讓他休息一二,有什么話用過晚餐以后再說。”候在一旁的老大戴伯棠比戴季良大十五歲,原來也中過秀才、舉人,但是卻被看透了官場的老爺子勒令不再進學,所以這些年家中的田產都是由他經管的,自然是一副長房長子該有的垂眉順目的樣子。“老二,我也派人通知了,晚上一定能從城里趕回來。”</br>
“也好。”老爺子點點頭,好不容易一家人大團聚,有些話自然可以慢些問的。“帶你弟弟下去洗漱一下,你再去通知一下李家,就說老三回來了,過兩天給他們見禮去。”</br>
“老三,恭喜你了,”戴伯棠帶著戴季良退出院子,這才微笑的看著自己的小弟弟。“金榜題名、洞房花燭,老三你是雙喜臨門啊。”</br>
“大哥,何必嘲笑我呢。”戴季良尷尬的摸摸頭,只有回到家里他才露出自己不成熟的那一面。“李家小姐,連面都沒見過,何談什么感情,什么洞房花燭呢。”</br>
“老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家小姐溫良賢淑、容貌是這十里八鄉屈一指的,若不是看在我們戴家是這高郵縣屈一指的官宦人家,怕是李家老爺子也絕不會同意將閨女嫁給你這個假洋鬼子的。”戴伯棠帶著戴季良七拐八拐來到一個院子,推開門,“這是爹娘給你準備的新房,,還缺什么,叫老二給你補上。”</br>
溫良賢淑,還屈一指的相貌,戴季良差一點噴了出來,這個年代的審美標準和道德取向,戴季良怎么說才好呢。他只好踏進房門,用仔細打量內里的裝飾來躲避戴伯棠的好意。</br>
晚上用餐的時候,不但二哥戴書恒從高郵趕了回來,就連出門的大姐王戴氏和姐夫王丹萍也一同從一湖之隔但是屬于鄰省的天長縣趕了過來。戴季良的二哥戴書恒也是讀過新學的,老大讀舊學,老二讀新學,老三留洋,這也是這個時代士紳的一般選擇,現在戴書恒掌管戴家在揚州、泗州一帶的米鋪、茶行,多多少少也是個儒商。至于姐夫王丹萍則是最后一任安徽巡撫朱家寶的幕友,前不久因辛亥革命才回的鄉。</br>
這群人和戴季良的老爹坐在一起,酒足飯飽之后,最最重要的問題,也就是戴季良的前途問題,就在老爺子的書房里擺上了臺面。</br>
“志翔,按理說以你日本6士畢業的身份,再加上德國中尉的頭銜,再不濟一個標統總歸是落不空的。”王丹萍久在幕府,自然對這方面的動態是門清的。“不過,現在的形勢怕是再想謀一個好一點的出路卻是有些困難的。”</br>
戴季良點點頭,王丹萍說得沒有錯,由于士官生中革命黨人不斷涌現,同時由于自己教育體系的完備,北面的那位強人現在即不會也不放心直接擢升留日士官生了。但是留在南面,跟著孫文和革命黨走?戴季良身上寒,孫大炮不過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物,同盟會很快就會在二次革命中失敗,接下來中華革命黨也好,中國國民黨也好,要到十余年后才能得到出頭的機會。戴季良不能,也不可能等到那個時侯。</br>
“再困難,也不能投靠民黨那邊。”老爺子一錘定音的說著。“左一個主義,又一個約法,說來說去,還不是打著借洋債,賣國的勾當。”顯然這個時代,北面的強人的信用要遠遠好過石頭城里那班沐官而侯的烏合之眾。“亂黨、亂黨,中國遲早是壞在他們手里。”</br>
戴季良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父親居然有這么敏銳的直覺,是的,自命革命的孫文黨人自然是此后中國分裂、動亂的原因之一。而被人詬病不已的清王朝若不是由于滿洲貴族的戀權不退,其實已經走在了通往復興的邊緣。可惜了,自1911年以后,每一次中國要邁出那關鍵的一步的時候,總有內力或外力的干擾,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六十多年以后,徒然讓無數人嘆息不已。</br>
“大不了使些錢,這么多年,我就沒見過有錢過不去的坎。”老爺子總結著。“再舍了我這張老面子,和北京那幾位打打招呼,我就不信了。”</br>
“爹說的是。”老二戴書恒掌著戴家的錢袋子,既然老爺子關愛老三,他總不見得出面忤逆吧,“雖說,咱家的錢比不得那些豪門大戶,但是三、五千塊總歸還是拿得出手的。”說著,他轉向戴季良。“老三,盡管去北京,錢不夠,就是賣鋪子、賣地,咱家也把你撐起來。”這話說起來漂亮,但是底子卻比不得面子,京城居,大不易,還要上下打點路子,三五千怎么都是不夠的。</br>
“多謝爹、多謝二哥。”戴季良雖然心里膩味,但是老爺子還沒表示,他總不見得就為此和老二吵一架吧,再說了這些年前前后后家里為他花了那么多錢,他也不好意思要的再多了。“我一定會為咱們戴家光宗耀祖的。”</br>
“一民也要幫幫忙。”一個女婿半個兒,老爺子毫不客氣的差遣起王丹萍來。</br>
“泰山大人放心,小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婿在京師多多少少關系不論,等一下都會交給小弟的。”王丹萍拍著胸脯。</br>
“那就好,等過完年,老三成了婚,就安排他北上。”老爺子到底是做官做久了,說話間含著一股官威。“對了,老大,李家的回音怎么說?”</br>
“爹,李家想請老三,明天就過去。”戴伯棠恭恭敬敬的回答著。</br>
“那就明天你帶老三上門一趟吧,不要讓人說咱們缺了禮數。”隨著老爺子最后的吩咐,回家的第一天終于這么過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