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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節(jié) 大婚之日

    《白虎通義》有云:婚者,謂黃昏時行禮,故曰婚。古時婚禮皆在黃昏時分舉行。因為按照易經(jīng)的觀點,世間萬事萬物都有陰陽兩極,日屬陽、月屬陰;晝屬陽、夜屬陰;男屬陽,女屬陰。黃昏正好處于陰陽交換階段,而且是“陽往而陰來”,正好與迎接新娘入家的含義一致,故而古人選擇黃昏舉行婚禮。
    此番蔡曹大婚雖是由曹丕入贅蔡家,但在迎親步驟上齊營方面還是遵循常例,即在白天派出行人執(zhí)事前往曹營迎接新郎,傍晚在齊營舉辦婚禮。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齊營這次似乎是要將古制貫徹到底,除了婚禮制式處處遵循周禮,蔡吉還以“婚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婚禮不賀,人之序也”為由婉言謝絕了其他諸侯送來的賀禮,僅收下天子的賞賜。
    “婚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婚禮不賀,人之序也”出自《禮記.郊特牲》。原來上古時代將婚禮視為幽陰之禮,即不奏音樂,也不祝賀。所以先秦時代的婚禮并不熱鬧。甚至一直到了漢初,有些地方官吏還囿于周禮,禁止人們在婚禮時相賀乃至奏樂。
    然而,結(jié)婚終究是樁“大吉也,非常吉也”的大喜事,在秦漢這等熱衷于享樂的時代,婚禮不賀的狀況是不可能持續(xù)下去的。于是在漢五鳳二年漢宣帝正式下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xiāng)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以導(dǎo)民也。勿行苛政。”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以政令的形式對婚禮不賀的否定,自此婚姻相賀、舉樂便成了漢族固定習(xí)俗逐漸流傳后世。
    事實上后世諸如吹打奏樂、撒帳、鬧洞房之類熱鬧的婚俗都起源于漢朝。其中鬧洞房的習(xí)俗尤為突出。在漢朝“嫁娶之夕,男女無別”,可以不講傳統(tǒng)禮儀,男女可以隨便嬉戲。甚至還醉酒鬧洞房鬧出人命的記載。
    所以鑒于蔡吉身份特殊,眼下的局勢又頗為微妙,未免有別有用心之人在婚禮上做出“出格”之舉。齊營上下一致認(rèn)為復(fù)古周制不賀之序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下舉行婚禮最為穩(wěn)妥。至于蔡吉本人則完全不在意婚禮是否盛大,是否熱鬧,任由手下的臣子們忙里忙外地為她置辦婚禮。
    不過蔡吉的這種淡漠態(tài)度卻令為她梳妝的蔡琰深感困惑與不安。在蔡琰看來蔡吉在自個兒的大婚之日即便不緊張。不憂傷,不喜悅,至少也該有初嫁少女的羞澀才是。可是眼身著嫁衣的女諸侯卻絲毫沒有這些情緒,她的神態(tài)冷靜而又淡然仿佛今夜將要出席的僅是一場尋常的宴會。
    莫非主上不知入洞房為何物?亦或是根本沒打算同新郎圓房?于是在替蔡吉梳妝完畢后。蔡琰由不得將梳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探問道,“主上今夜就餕余設(shè)袵乎?”
    餕余設(shè)袵即是合床禮。蔡吉以為蔡琰是在替她晚上洞房時的安全擔(dān)憂,便欣然頷首道,“夫人無需多慮,段旗主已將婚帳布置妥當(dāng)。”
    蔡琰見蔡吉會錯了意,愈發(fā)坐實了她關(guān)于蔡吉不通男女之事的判斷。畢竟唯有“無知”者才會如此無畏。為不讓自家主上在洞房出丑,蔡琰當(dāng)即便鄭重其事地朝蔡吉俯身進(jìn)言道,“主上明鑒。天地姻組,萬物化醉;男女瀟精。萬物化生。房中之事,關(guān)乎子嗣,不可不知也。”
    這一次蔡吉總算是回過了味來,意識到蔡琰這是要臨陣磨槍教她房中之事不由為之一囧。本來嘛,古代閨秀出嫁前會由母親來教育女兒如何為人妻。蔡吉早年喪母由蔡琰作為宗族的女長者指點她這方面的常識倒也無可厚非。只不過蔡吉的情況比較特殊。這一世的她固然還是童女之身,但前一世的蔡子梅在男女之事方面多少還是有點經(jīng)驗的,雖然這些經(jīng)驗伴隨著一段苦澀的記憶。
    不過無論前一世的經(jīng)驗是否管用,蔡吉都不好意思讓文姬來指點她房事。于是她趕緊支支吾吾著推辭道,“孤曾得《太平要術(shù)》數(shù)卷,對房術(shù)略知一二。”
    蔡吉漲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樣子讓蔡琰稍稍松了口氣。不管蔡吉是否如她自個兒所言從《太平要術(shù)》上學(xué)會了房術(shù),至少這位女諸侯此時此刻的表現(xiàn)終于有了新婦該有的樣子,從而讓人能感覺得到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木胎泥塑。就見蔡琰跟著俯首替蔡吉化解尷尬道,“若是如此妾身恭祝主上今夜鸞鳳和鳴。”
    “唔。”蔡吉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沒敢再多搭話。
    蔡琰上次見蔡吉流露出此等小女兒姿態(tài)還是在微山湖畔,那時的曹丕借一首《秋胡行》向蔡吉大膽示愛,直將后者羞兩頰飛紅。所以蔡琰相信不論蔡吉也好,曹丕也罷,兩者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當(dāng)然依蔡吉先前不茍言笑的樣子,其對曹丕的感情應(yīng)該還談不上郎情妾意。不過世家子女的婚姻素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蔡琰自個兒的第一段婚姻也是聯(lián)姻的產(chǎn)物。極少有聯(lián)姻者能像蔡吉、曹丕這樣相處三年后再成婚。只可惜他二人之間的婚姻夾雜了太多的爾虞我詐、利益糾葛,注定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坎坷。
    此刻就聽作為過來人的蔡琰語重心長地向蔡吉開導(dǎo)道,“曹公子雖非主上心上之人,然其與主上相處三年,或是良配也猶未可知。”
    蔡吉聽罷蔡琰所言,想起曹丕這些年在齊營掙扎求生的模樣以及眼下頂著的贅婿名頭,不禁感觸頗深地擺了擺手道,“孤豈會嫌棄子桓。依孤之身份便是遇見心上人,亦是只可遠(yuǎn)觀不可近身。”
    蔡琰顯然沒料到蔡吉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詫異間她趕緊追問道,“主上何出此言?”
    蔡吉則苦笑著反問,“與孤成婚者。必為贅婿,飽受世人非議。試問世間男子誰人肯如此犧牲?”
    “主上此言差矣。即為主上心上之人必是人中龍鳳,又豈會在意愚夫愚婦之言。”蔡琰出言反駁道。顯然蔡琰打心底里還是期盼自己主上能收獲一份圓滿的婚姻與愛情。
    可蔡吉卻知成為他丈夫的男人所要遭受的考驗遠(yuǎn)非常人所能承受。因為她本來走的就是一條荊棘之路,沒理由拽著心愛之人一起共赴地獄。一瞬間前后兩世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令蔡吉不由自主地悵然一嘆道,“便是他肯,孤亦舍不得。罷也。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話說,一直以來蔡吉都閉口不談男女之事。并且她之前曾婉拒過曹昂的示愛,現(xiàn)如今又為獲取天下而祭獻(xiàn)出自個兒的婚姻。這使得齊營內(nèi)外皆以為她對男女之情無感。直到此刻聽罷蔡吉所言,蔡琰方知眼前這位看似淡漠的女諸侯情感遠(yuǎn)比人們想象得細(xì)膩。遙想世間女子面對心愛之人,大多追求的是“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希望能得到愛人的守護(hù)。而像蔡吉這般將自身定位為守護(hù)者,并肯為愛放棄天長地久的女子可不多見。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蔡琰回味了一番蔡吉叨念的詩句,跟著由衷感慨道,“主上真奇女子也!”
    且就在蔡吉與蔡琰談心的檔口,忽聽段娥眉在帳外高聲通報道,“稟主上。新婿入營也。”
    曹丕身著爵弁服,玄色上衣。纁色帷裳,白絹單衣,赤色舄,亦如三年前那般乘坐馬車進(jìn)入齊營。只不過三年后的他身型已修長壯實到足以撐起寬大的弁服,同時十六歲的他業(yè)已明白他與蔡吉之間的婚姻意味著什么。
    “請新婿下車。”隨著執(zhí)事一聲高呼,曹丕緩步走下馬車,在火把的映襯下,就見兩排甲士懸刀而立隔出一條甬道直通中軍大帳。氣氛肅穆得全然不似在辦喜事。曹丕對此顯然早有準(zhǔn)備,迎著周遭投來的敵視目光,他當(dāng)即邁開步子走向大帳。
    漢朝的婚禮新娘不蒙蓋頭,夫妻不行拜堂之禮。曹丕在進(jìn)帳前須行沃盥禮,即潔手潔面后方能入席與新娘相對而坐,謂之對席。對席的位置,男西女東,意以陰陽交會有漸。
    此時的蔡吉亦是純衣纁袡一派新婦妝扮,更為難得的是她今日還一反常態(tài)地畫了妝,在燈火的映襯下愈發(fā)顯得明艷動人。待曹丕入席后先,兩人相對俯身一揖。再由負(fù)責(zé)主持婚禮的蔡琰命人向兩位新人奉上事先準(zhǔn)備好的酒肉行共牢合巹之禮。
    共牢是指新婚夫婦共食同一牲畜之肉。合巹是指夫婦用匏瓜盛酒交杯而飲,不過這里的交杯僅是互相交換杯子而已,并非挽著胳膊喝“交擘酒”。匏瓜味苦用來盛酒必是苦酒。匏既分為二,象征夫婦由婚禮將兩人合為一。所以夫妻共飲合巹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為一,永結(jié)同好,同時也含有讓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合巹之禮是整場婚禮中最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當(dāng)蔡吉與曹丕互相喝下對方的苦酒,正婚禮至此告一段落。整個過程簡樸莊嚴(yán),僅有郭嘉、趙云、辛毗等齊營文武在場做見證,卻帶著極為濃重的宗教氣息。
    正婚禮完結(jié)后,蔡吉和曹丕在侍者的攙扶下起身離席前往后方婚帳行合床禮。然而曹丕卻在半道上被段娥眉給攔了下來,“請新婿隨妾身沐浴更衣。”
    身為贅婿的曹丕自是無法提出異議,只得亦步亦趨地跟著段娥眉來到另一處營帳。隨著簾幕被掀起一股蒸汽頓時撲面而來,云霧繚繞間就見營帳的中央擺放著一只裝滿清水的碩大澡盆。兩個守在澡盆旁的侍從眼見曹丕入帳,立即上前以靈巧的雙手替他解下腰間的佩劍,摘去冠帽,褪下層層禮服,甚至就連發(fā)簪、戒指、玉佩之類的小物件也都被一并取下擱在一旁的托盤上。
    曹丕心知這是對方在借沐浴更衣之名對他進(jìn)行搜身,但他并沒有做無謂的反抗。身為世家子弟的最后一絲尊嚴(yán)令曹丕一言不發(fā)地昂起頭任由侍從伺候他沐浴洗漱,替他擦干凈身子,抹上香油,最后披上一件白凈柔軟的長袍。
    段娥眉雙手抱臂站在一旁全程觀摩了曹丕如何更衣如何沐浴。當(dāng)看到披發(fā)跣足的少年以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站到自己的面前時,段娥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意。就見她撩開帳篷的一角,躬身向曹丕行禮道,“新婿請。”
    直到此時曹丕這才發(fā)覺原來他沐浴更衣的營帳與婚帳僅一簾之隔。橘紅色的燈光子透過簾幕的縫隙打在曹丕的腳背上,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揭開簾子邁步踏上了鮮紅的地毯。這是一間足足比先前營帳大了六倍的碩大帳篷。在其中央架有一方似榻非榻的高臺,高臺的四周遮著半透的紗帳,若隱若現(xiàn)間里頭似乎還坐著一個女子。然而曹丕并沒有急于上前探個究竟,因為在高臺的四角還守著四名身材壯碩的壯婦。一想到自己今夜要在四名壯婦的監(jiān)視下與蔡吉圓房,繞是曹丕事先已經(jīng)做過最壞打算,這會兒也由不得亂了手腳。
    且就在曹丕遲疑之際,忽聽身后的段娥眉再次催促道,“請新婿入洞房。”
    回過神來的曹丕將目光投向紗帳中窈窕的人影,想象著身影主人平日里的一顰一笑。于是在深吸一口氣稍稍調(diào)整了了一情緒后,曹丕再次鼓起勇氣赤腳踩著胡地進(jìn)獻(xiàn)的毛毯緩步走上高臺鉆進(jìn)了紗帳。
    紗帳內(nèi)的蔡吉同樣是長發(fā)披肩身著一襲雪白的**。可蔡吉的這身打扮并不能平撫曹丕此刻的緊張情緒。就見他依著往日的習(xí)慣跪坐在蒲席上以略帶僵硬的姿勢朝蔡吉俯身叩首道,“拜見主上。”
    蔡吉五味陳雜地看著匍匐在她面前的曹丕。不知不覺間那個曾經(jīng)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小男孩已然長成為英俊的少年郎,可他倆之間的關(guān)系卻如先前喝的匏酒,牽絆中透著苦澀。
    一聲嘆息過后,蔡吉主動牽起了丈夫的手。她能感受到曹丕的顫抖以及少年手上滿布的繭子,那是長期習(xí)文練武留下的痕跡。蔡吉十分清楚在曹丕恭順的外表下跳動著一顆追逐夢想的心。鑒于曹丕在另一個時空魏文帝的身份,蔡吉還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背負(fù)下曹丕在這個時空的夢想。但至少在今夜她得對她的小丈夫負(fù)責(z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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