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講,正常人一生中都碰不上什么自然災害。
但人點背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時辰在喪失意識之前腦子里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死定了。”
然后,徹底被暴雨沖刷下來的泥土石流掩埋。
夏末時期的強降雨,西南地區多方引發的洪災泥石流等,各地人員也全體出動,一同與自然抗爭。
同那些在暴雨中被沖刷下去的物體一起,時辰被埋在了山下,從上百米高的山上翻下來,人早被從車里甩出去,伴隨著泥漿,不知被沖向哪里。
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等時辰恢復了意識,耳邊已經沒了雨聲。他先是好奇,不知道自己死沒死。聽說人死了是不會感受到痛苦的,所以他嘗試下活動活動身體,要是疼那就是沒死。
但遺憾的是,他不僅睜不開眼睛,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的世界此刻一片混沌,周圍異常安靜,不知道是在哪,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分量,像是在懸浮著。
應該是死了。
他得出這樣一個荒謬的結論。
沒想到活了二十多年,會死的這么突然。
他先是后悔昨晚的放縱,不應該喝多了酒,導致今天睡過頭起晚了。不然但凡早一會開車下來,應該也趕不上泥石流。
又開始心疼自己新買的車,可惜了,剛買不到兩月,就這么陪著自己廢了。
慢慢地,又想起了他爸媽。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能不能碰見他們,是在閻王殿呢?還是在天堂呢?
話又說來,真有閻王殿或者天堂嗎?
有黑白無常嗎?有的話怎么還不來接他?他還挺想見見他們長什么樣子的。
又想起來自己在學校的事,快開學了,自己就這么突然死了,開學教師報到去不了,不知道學校那邊怎么處理。不過比起這個,他又想起來今晚訂的航班,也不一定是今晚了,反正肯定錯過了。
越想越亂,全亂了。
思緒越來越混沌,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周圍一片黑暗,他開始感到恐慌,他覺得自己沒死,但應該在等死,不甘心,想喊人,可張不開口,只能在心底著急。又覺得自己死了,可是感覺過了很久,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見,感覺自己是一縷輕煙,虛無縹緲。
他還是覺得,自己死的太突然了。
突然的讓他不甘心。
正覺著,他忽然察覺到耳邊微癢,有風。又覺得身體暖暖的,像被太陽照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到身體里血液地流失,仿佛要流向某個地方,可惜他還是什么都看不見,聽不見,對現在的一切都很陌生。
他想,可能這是死亡的流程吧。就像當初去學校面試一樣,該走的流程走完,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吱吱。”
“吱吱。”
有聲音!他能聽到!
可這是什么聲音?不像動物發出的,但也不能是植物吧。
啊,怎么人都死了還要動腦子啊。
“吱吱。”
又一聲。像是在剝開什么東西似的,動作輕柔,卻又迫不及待。
“唉。”
他倏而聽到一聲嘆息,聲音很輕,但他確定不是幻聽。
在寂靜的空間里,這聲嘆息他聽的很清楚,像是沉睡中被人叫醒時的無奈,感覺不太情愿。
他正想著,耳邊的聲音被放大,嗖的一聲,他聽到了風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他好像,在去往很高的地方。難道是天堂?天堂的路是這么走的嗎?
他正琢磨著,突然察覺到身體內流竄著一絲絲暖意,像是什么東西在他身體里游走。
“咔嚓,咔嚓。”
好像是掰骨頭的聲音。
他聽得毛骨悚然,轉過來一想,我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咔嚓,咔嚓。”
聲音沒停,離自己很近,他忍不住好奇,下意識想睜眼,白光闖進他的視線,一時間無法適應,眼皮動了好幾次,好容易抬起來,等視線清晰,他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喉嚨地滾動讓他感覺到疼痛,渾身無力,并且身體四處后知后覺傳來的疼痛,這些好像在提醒他這條命還沒死透。
不過,也快了吧。
他抬不起頭,只能在僅有的視線范圍內在四處看看。
不知道有多高,反正在他的視角看上去挺高的。視線往下看,他看到自己胸腔處有根手腕粗的樹枝,光禿禿的,沒有葉子,但上面有紅色的液體,好像是他的血。
還是說不出話來,手也抬不起來,無法拿出自己的手機求救。
他感受到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溫度,可體內卻又覺得冷,這是失血過多引起來的,但他又不頭暈,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順著枝杈的方向,一滴一滴地落下。
“嘀嗒,嘀嗒。”
他感受到周身在劇烈地晃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沖出地面。
他想:“不會又趕上地震了吧,夠倒霉的。”
倏而感到一陣抽痛,有什么東西從他體內猛的抽離,他下意識低頭,看到自己胸腔處有個腕口大的窟窿,剛才插在這里的樹枝不見了,痛感蔓延至大腦,周身晃動依舊。
他好像仍在半空,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支撐著。
他腦子里忍不住悲鳴:“我上輩子是作了什么孽,死前還要遭這么多罪……”
忽然力道消失,他感覺到身體快速往下墜。
難道要摔死了嗎。
出乎意料的,他感受到一片柔軟,在身下,好像是草地,軟軟的,還帶著雨水的濕度。
“簌簌。”
他睜著眼,但懶得轉頭看耳邊的動靜,他突然很想要個痛快,要死早點死,好歹能結束這糟心的困境。
“唉。”
又是一聲嘆息,更清楚了,就在他身旁,距離很近。
他還是沒忍住,忍著疼痛側頭看了看,看到了一個半蹲著的人。
再細看,是個女人。面白如紙,唇紅如血,瞳孔幽深,長眉入鬢,披散著頭發,因為半蹲著,頭發顯得很長,已經接觸到了草地。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時辰瞪著眼睛,視線往下,看到了她的著裝,很奇怪,一看就不是現代人穿的。
這什么?他碰見鬼了?黑白無常?
對方抬起一只手,從他的頭頂輕輕撫過。
剎那間,時辰感覺到一絲溫暖,有什么東西,正在他體內釋放能量。
女人站了起來,往四處看了看,過后,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可否起來?”
鬼就是鬼,說話都帶著一絲涼氣。
時辰聽她的話,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了。
他想:“終于死透了。”
他坐在地上,先是看了看自己,四肢健全,胸前的窟窿也不見了,衣裳還很干凈,真是不可思議。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誒?!是熱的?!不是說人死了之后都冷嗖嗖的嗎?怎么跟說的不一樣?
他抬頭,跟女人的視線撞上,她的瞳孔顏色很黑,像化不開的墨。
“你……你是鬼嗎?”
“嗯?”
“閻王?”
“……”
“總不能是天使吧……”
她又半蹲下身子,這時候時辰才注意到,她穿的貌似是石榴裙,水青色,上等的料子。
是個有錢的女鬼。
有錢的女鬼則幽幽開口:“你沒死。”
?!
時辰感覺自己的心臟快承受不住了。
搞什么?!都被摔下山底下了!都被戳了個大窟窿……
大窟窿?哦對!大窟窿沒了,那剛剛怎么回事?
啊,不會是做噩夢呢吧?這么離譜且不符合邏輯的事情,做夢呢吧!
就說怎么可能會趕上山體滑坡這種倒霉催的事情!肯定是做夢!喝酒誤事喝酒誤事!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于是,“有錢的女鬼”在看著時辰的面部表情由震驚到不可思議再到恍然大悟再到悔不當初,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樣,之后,他又躺下了,還閉上了眼睛。
“……”
有病。
“你躺下作甚?”
“女鬼”再度開口,時辰沒睜眼,但還是回話:“等睡醒。”
“什么?”
“我一定是在做夢。”
“呵。”
他聽到她笑了,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身體涼嗖嗖的。
突然感覺到胸腔一處震痛,他猛的睜開眼睛,一陣咳嗽。
“人在夢中,是察覺不到痛的,可清醒了?”
不是做夢……
不能吧,難道自己真碰見鬼了?!
他突然驚起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地開口:“你,你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要我幫你嗎?”
“唉。”
這個嘆息聲,原來之前兩次也是她,難道是自己打擾了她的安眠?可他也不是故意的,純屬無心之失。
“我也沒死。”
?!
“啊?”
她說這話讓時辰不知道怎么接了。自己沒死,她也沒死,那她是什么東西?!
荒郊野嶺,她剛剛一揮手貌似還救了自己,什么鬼啊?妖怪嗎?
“你是,妖……怪?”
她直起身子,滿意地笑了笑:“不錯,孺子可教。”
“!!!”
時辰猛的竄起來,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清晰的疼痛從臉頰蔓延,疼的生理性眼淚都冒出來了,這么疼,確定不是做夢。
“你,我……你找我,有,有事嗎?”
女妖怪和善地笑了笑:“非也,非也。是你,來找我。”
“啊?”
***
時辰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活動之后,逐漸接受并認同自己碰上了妖怪的事實,他甚至還用“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來安慰自己。
心理建設做完,他問女妖自己能不能走,她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時辰本來想往反方向走,但耳邊傳來一道聲音:“不想死,便跟在我身后。”
時辰打了個冷顫,從草地上站起來,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后。
接連下了幾天暴雨,山路基本上都被毀了,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
回去時他找到了他的車,卡在山腰的歪脖子樹上,車子一看就不能用了,不過他的證件什么的都在車里,得想辦法拿出來。
身后沒了動靜,桑榆轉身,順著時辰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個黑色的鐵盒子懸在半山腰上。
“你要那盒子作甚?”
時辰側目,給她解釋:“這不是盒子,這是我的車。”
他看著她,略帶試探性地開口:“那個……你,能幫個忙把它放下來嗎?”
桑榆似笑非笑:“我為什么要幫你?”
時辰語塞,沒有過跟妖怪溝通的經驗,還是個不知道活了幾百年的妖怪。
算了,還是現實點,大不了就是惹惱了人家被殺了。
他吐出一口氣:“是這樣的,我的手機丟了,我的證件呢都在車里,還有錢,沒有這些東西,咱們就這么出去也會很麻煩的。”
他接著又說了句:“你應該也不想一出去就招惹麻煩吧?”
桑榆雖是妖,但她已然猜到如今這世道是今非昔比,她沉睡數百年,驀然蘇醒,總歸要有個適應過程,這個男人瞧著倒不像是不知好歹之輩,也罷,舉手之勞而已。
她抬起一只手,輕輕一揮,那棵歪脖子樹就跟活了一樣,枝杈開始延伸,竟將車子牢牢纏住,又穩穩地將車子放到時辰面前,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跟變魔術一樣。
不,比變魔術還神奇。
時辰暗自感嘆,真遇見妖怪了。
他眨了下眼,禮貌性開口:“謝謝。”
她收了手,那些枝杈便都沒了。
還好他習慣把一些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行李箱里,行李箱上了鎖,打開后里面的東西都完好無損。
果然,一分價錢一分貨,下次還買這家的行李箱。
他拿了證件和錢包,拿了幾件衣服裝進登山包里背上,然后把行李箱放回車里。
做完這些再一抬頭,視線一下子跟桑榆撞上,他擠出一個笑臉:“我叫時辰,你……你叫什么?”
其實他想問你有沒有名字,不過又一想,人家活了幾百年,怎么可能沒名字呢。
“你可稱我為,桑榆。”
“桑榆?桑榆非晚的桑榆嗎?”
她笑了笑,意思是:對。
“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就是十二時辰的時辰。”
桑榆了然,又繼續往前走。
時辰下意識地跟上,走了一會兒又反應過來不對,她剛剛說是自己來找她,其實當時懵懵的沒搞懂,但看她一副目無旁測的樣子,也不好再問。
可是從這里徒步走出去,要走很久,還沒出山,天已經黑了,山里夜間氣溫低,好在他剛才從行李箱里拿出來兩件外套。
他看著身前的桑榆,她的姿態十分端正,即使在走路,身子依然挺拔,就連墜在腰后的發絲都未曾顯亂。
更像女鬼了。
“那個,”太久沒說話,嗓子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你冷不冷,要穿外套嗎?”
桑榆側身,看著他手上那件白色外套,淡淡地說了句:“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
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時辰也就禮貌性問一句,見她不要,就把外套穿在自己前面,前后兩件外套,擋著夜間的山風。
出了山,外面的路就好走了,時辰倒是記得回去的路,順著路標一直走,只要到了收費站就好說了。
不過,他又清了清嗓子,試探性發問:“你,是要下山嗎?”
桑榆再度轉身,時辰身材頎長,走了一下午,面色疲倦,又吹了一路的冷風,顯得頭發亂糟糟的,實屬不美觀。
“好容易出來,自然要出去透透氣,怎么,你不愿意嗎?”
荒郊野嶺,夜半三更,一個長發女妖迤迤然地暗示你愿不愿意讓她跟著你。
時辰當然不想,但他也不傻,知道拒絕了對方肯定翻臉,雖然現在是一副極好相處的樣子,可誰讓人家是妖怪呢。
他撐起嘴角:“愿意,愿意。”
兩人一直走,走到收費站,時辰主動跟當值人員說明情況,對方問起二人關系,他心里打了個磕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是我兄長。”
泠泠女聲,溫緩和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到桑榆的瞳孔顏色變了變,待細看,又成了濃墨色。
桑榆的怪異并沒有引起工作人員的懷疑,他很快聯系了就近的交警,剛好可以將他們兩個送回附近的酒店。
時辰再三感謝,等交警駕車趕來,他帶著桑榆一同上了車。
路上交警問起他們怎么在現在才出山,時辰其實很想找人說一說他這一下午的遭遇,但又怕被人當成精神病,還是隨便扯了個慌,就這么不咸不淡地掩蓋了過去。
到了酒店,二人下車,臨走前時辰再度向交警表示謝意,可惜人家不肯收錢,沒辦法,他只能在心里琢磨要不過兩天給人送個錦旗。
在酒店辦入住,桑榆肯定沒身份證,不過好在他有,但這樣的話他們兩個只能開一間房。
前臺人員也沒多問,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登記完入住信息就給了他房卡。
時辰手機不知道丟哪了,也沒有備用機,回來的路上也只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心里估摸著自己出事那天的日期,到現在,竟然只過去了三天。
“你……你先看會兒電視,我去洗個澡。”
桑榆頷首,沒一會兒,時辰去而復返,幫她把電視機打開,調了個當地的電視頻道,又把遙控放下直接拿好衣服去洗澡了。
桑榆未置一詞,在沙發上坐下來盯著所謂的電視看了看,等時辰洗完澡出來,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十分安靜。
客廳里只有電視機放出來的聲音,他悄悄看了看她的臉,對方十分沉靜,一雙眼眸盯著電視屏幕,不喜不怒。
“咳,你洗澡嗎?”
她未動,眼睛仍看著電視,泠泠開口:“你先安睡吧。”
時辰未再多言,進了自己房間,躺在床上,本以為會很困,畢竟走了一下午路,但真放松下來,腦子卻十分清醒。
他想著,明天要先去買個手機,補辦電話卡,然后跟車險公司聯系下,畢竟新買的車,就這么廢了實在可惜。還要記得買回西安的機票,不過這個不著急,要不要去趟醫院呢?畢竟從山上摔了下去,去醫院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事,還有那個女妖……
雖然距離他上次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天亮只隔了兩天,可等他再醒過來,竟會感到陌生,像是很久沒有在床上睡醒一樣。
他在床上躺了會,等睡意徹底散去,從床上起身出門。
出人意料的,桑榆仍端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像尊玉雕。
一夜沒睡?這么有精神啊。
“你醒了。”
她并未回頭看他,只憑聲音判斷。
“嗷,早上好。”
時辰下意識地用現代人思維同她打了聲招呼,等反應過來她可能不太懂的時候,桑榆已經把電視關了。
她直起身,雙手疊放在腹前,直面著他:“去梳洗吧,陪我出去一趟。”
他沒反應過來:“去哪?”
“置辦幾身你們這里的衣服。”
“嗷。”他點點頭,想去洗漱,又想到自己今天有很多事做,決定還是要把話說清楚:“那個,我今天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
她看著他,不喜不怒,靜默地等待著他話里的下文。
“我可以給你一些現金,你要不要先自己去買衣服?”
“呵,”她笑出了聲,“我自己?你覺得我知道賣衣服的在哪嗎?”
時辰:“……”
明明覺得是她有求于人,偏偏又說的理直氣壯,真是讓人不舒服。
“那,你要不先跟我出去,我是真有要緊事,我向你保證,等我處理完事情,馬上陪你去買衣服,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行嗎?”
她點點頭,意思是:可以。
時辰馬上去洗漱,在酒店餐廳里吃了點早餐,昨天回來的太晚,都沒想到要吃東西,今天早上還是給餓醒的。
桑榆坐在他對面,仍是穿著那件上好的,水青色石榴裙,好在西南這個時節的溫度不低,她這身穿著雖然稀奇但也算合理,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別的不行,思想接受程度倒是十分拔高。
去手機店買了部新手機,又補辦了手機卡,當即打了車險公司電話,向對方說明自己這邊情況,看看能不能給報銷,好在對方為人還不錯,聽他說了個大概,就表示會向公司上報,到時候該調查調查,該走程序走程序,報銷問題不大。
時辰松了口氣,處理完這些,他又想起來桑榆,她此時正端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一身水青色石榴裙,同周圍人格格不入。
晾了一個百年女妖兩個多小時,想想還挺不可思議的。
他走到她身前:“走吧,帶你去買衣服。”
時辰叫了輛車,帶著桑榆去了本地最大的商場。
他自從成年后就沒陪人逛過街,更別說妖了,也不知道妖的審美是什么樣的。
一進女裝區,桑榆便徑直往里走,偶爾也會側目瞧瞧周邊的衣服,可惜沒有能入她眼的。
時辰已經做好了要陪她逛一天的準備了,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臉坦然接受現狀的樣子。
“這家吧。”
聞聲望眼看去,是一家裙裝店,時辰對女裝根本就不懂,桑榆一進去他就讓服務員把店里最好最適合眼前這位女士的衣服拿過來。
服務員看時辰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又看向桑榆,心里對兩人的關系有了猜測,立刻心領神會。
她溫柔地詢問桑榆的購買需求,桑榆未曾搭理她,只是走到一件青色雪紡飄袖連衣裙面前,泠泠開口道:“我能試一下嗎?”
服務員哪能說不,十分熱情地幫她把衣服拿下來,親自帶她去更衣室,又在她換衣服的間隙給時辰倒了杯果汁。
桑榆換衣服倒是快,她走到全身鏡前看了看,似乎很滿意。
時辰坐在沙發上看她:“還挺適合你的。”
她并未轉身,只淡淡說了句:“那是自然。”
時辰看向她的腳,她之前一直穿著石榴裙,裙邊及地,并不清楚她有沒有穿鞋,此時看到她光著腳,一雙潔白的玉足赫然在目。
時辰看了看店里,問服務員有沒有適合這件衣服的鞋子。
桑榆低頭看向自己的腳,生于大地,長于大地,她倒是不介意光著腳,不過看著周圍的人,這里的穿衣風俗明顯同她那個時期的不同。
服務員很快拿來一雙鞋子給她穿上,是一雙尖頭水藍色鑲鉆的細高跟鞋,鞋跟不算太高,她穿著有些不大習慣,走路不太穩,時辰出于禮貌扶了下她,等她慢慢適應便收了手。
服務員見縫插針地夸桑榆眼光好,說這衣服鞋子怎么怎么適合她,反正都是些贊美之詞。
桑榆仍是不喜不怒,只是在鏡子面前走了兩步,時辰直覺她應該很滿意這身裝扮。
他問:“怎么樣,還要不要挑別的?”
這回桑榆倒是回了,不過是對服務員說:“照著這類款式,把你店里的衣服鞋子都拿出來。”
服務員聽此喜不自禁,嘴上連連說好,人已經開始去拿衣服了。
一家店逛完,桑榆穿著新衣服出來,身后的時辰兩手各自提溜著兩三個包裝禮袋,慢悠悠地跟著她。
走了沒一會兒,桑榆又停了下來。時辰以為她又看中了什么衣服,結果發現她在看一家首飾店。
沒兩秒,桑榆進店了。
時辰認命地跟在她身后,進了店麻溜地找地方坐下,讓服務員給她介紹店里的首飾。
桑榆尤愛頭飾,她的頭發很長,直起身的時候發尾一直蔓延到她的膝彎處。
她挑選好一根玉色長簪,照著鏡子將自己的頭發簪好,只留了兩鬢間的碎發,這般看去又覺得她漂亮了幾分。
就連時辰這種對美色不甚上心的人都不由暗自感嘆這女妖的確漂亮。
等她選完,時辰痛快地去收銀臺刷卡結賬。
如他所料,即便是妖怪,只要逛起街來,至少都是兩小時起步。
等從商場出來,已經快一點了,時辰餓的前胸貼后背,看了看桑榆,只覺得對方神清氣爽,看不出絲毫疲憊。
他心里暗自感嘆妖怪的身體素質強大,嘴上問她:“要吃東西嗎,我餓了。”
可能是看在時辰給她買了一堆東西的份上,桑榆很爽快地點點頭,并示意他帶路。
兩人出了商場就近去了家高檔餐廳,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他便示意服務員過來點餐。
時辰看了看菜單,點了幾個自己想吃的菜,又抬頭看向對面端坐的桑榆,問她:“你要不要看看有沒有你想吃的?”
雖然據他這一天的觀察下來,這個女妖應該不需要吃東西。
果然,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飯菜很快上齊,服務員給了兩雙碗筷,但吃東西的只有時辰一人。
桑榆不吃東西,也不說話,她的頭發被簪子簪住,留下兩鬢的碎發,顯得她的臉很小,但是她的眼眸細長,要說像洋娃娃那般精致又覺得不符合,反正就是覺得漂亮,再就是美。
時辰被盯得不太自在,他其實是個偏內向的人,只要別人不找他,他一般也不會主動搭話。但是桑榆的存在感太強,尤其,他還時刻提醒自己對方是個百年女妖。
于是他開始沒話找話。
“你真的不吃嗎,這邊的飯菜還挺有特色的,你要不嘗嘗?”
她淡淡開口:“不了,我不用吃東西。”
“嗷。”
他吃了一口酥肉,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桑榆看著他,嘴角揚起一抹細微的笑,示意他問。
“你,什么時候回去啊?”
“嗯?”
“或者說直白點,你,你不會一直跟著我吧?”
“呵,”她笑出了聲,瞳孔幽深,笑意很淺,“我跟著你,于此時的你而言,是幸事。”
“怎么講?”
“你還記得昨日你醒來時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嗎。”
時辰想起昨天的他,那簡直可以用坐過山車來形容,一會覺得死了一會覺得活了一會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
見時辰沒理解她的意思,她便多了分耐心給他講解:“昨日的你,本該是要死的,不過碰上了我,我便用我的修為救了你。”
時辰:“!!!”
一個妖怪用自己的修為救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天下可沒有免費的午餐。
他緩了會兒,很聰明地問:“你這么做,是有什么條件嗎?”
桑榆抿唇一笑:“你可知長安。”
他喝了口果汁,說:“知道。”
中國古都之首,現在的西安,他現在就在那邊工作,他可太熟悉了。
桑榆看著窗外,彼時正值午后,陽光充足,透過窗戶,光照在她身上,這次時辰看清了她的瞳孔,是暗暗的綠色。
她偏過頭來,避開光線,瞳孔顏色又變成了濃墨色。
“我需要回一趟長安。”
桑榆雖只出來一天,但很顯然,她已經意識到現代社會同她所在的朝代有很大不同,不然她也不會一直跟著時辰,還讓他帶自己買衣服。
時辰點點頭,表示可以,似乎他這副百依百順的模樣讓桑榆覺得稀奇,她泠泠開口:“你倒是不怕我。”
他嘴里剛吃進口米飯,被她這句話問的有點懵,米飯含在嘴里,他默默咽下去,擠出一個老實巴交的笑臉:“你好歹救了我,應該跟傳統意義上的妖怪不一樣……吧?”
桑榆細微地笑了笑,沒點頭也沒搖頭,又將目光移向窗外。
氣氛就這么冷了下來,時辰又扒拉了幾口飯,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去前臺結完賬,又問桑榆還有沒有要買的,桑榆搖頭,他就叫了輛車帶二人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