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算是死了,接任的兒子還得三年無改父道,何況太上皇還活著。
如今這位圣人,那真不是什么愛虛名的人,封印之前,就有想要拍圣人馬屁的人說新皇登基,要改年號云云。
圣人壓根沒這個意思,雖說老圣人這會兒做足了姿態,說不插手政事,就不插手政事,整日里就是在垂拱殿里頭,一副修身養性的樣子。
但是,圣人依舊還要三五不時地跑到垂拱殿,擺出一副請教政事的姿態,那個時候,圣人明顯能夠感覺到,老圣人內心是比較愉悅的。
圣人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做皇帝,那真不是什么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殺人很容易,但是下面那些大臣完全可以陽奉陰違,非暴力不合作。
老圣人當朝數十年,看著是個仁慈的,有的時候甚至顯得心慈手軟,但是,真要是殺起人來,那是毫不含糊。如今朝堂上的諸多大臣,哪個不是老圣人提拔上來的,老圣人對他們最起碼也有知遇之恩,何況,老圣人當政數十年來,一直以來國泰民安,留給圣人的除了甄家那個禍害,還有幾個不怎么省心的兄弟之外,并不是什么爛攤子。
圣人想要坐穩這個皇位,立馬就新人換舊人那是不可能的,他如今最大的優勢就是他是老圣人選中的皇帝,那么,若是下面那些兄弟蹦跶起來,老圣人的態度就非常關鍵。
圣人坐上這個位置之后,便有些理解老圣人的一些想法了,作為父皇,他先是皇帝,才是父親,以老圣人的手腕,還有在朝堂上的影響力,若是圣人上臺之后,就大刀闊斧改革想要將朝堂上全變成自己的人,將老圣人當做擺設架起來,老圣人惱火了的話,哪怕不是直接說要廢立皇帝,只是背地里面給圣人添亂,讓徒明暉徒明昊等人跟自個對著干,圣人的日子可就沒那么好過了。
因此,圣人不吝于表達自個對于老圣人的孝順,而且,他如今自個是皇帝了,在老圣人那里自然也不能如同還是兒臣的時候一般,因此卻是隨意了不少,對上老圣人,如同尋常人家父子一般的關心,有的時候哪怕說幾句抱怨之詞,不會叫人覺得不敬,只會覺得親近起來。
因此,原本還想著老圣人退位之后,難免有些眷戀權位之心,回頭定然會跟圣人有什么心結的人,這會兒完全可以失望而歸了,老圣人是個挺看得開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直接了當地就退位了,他身體可還是挺不錯的reads;韓娛之命定愛人在中。
老圣人覺得自個退休之后的生活還是挺不錯的,圣人對他很是尊重,朝政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會直接過來向他請教,有的時候,當著他的面,也會抱怨一下朝堂上的事情,比如說一些朝臣食古不化,道貌岸然,自個一屁股的爛賬,還在那里理直氣壯地指責別人。那些御史什么的,說是風聞言事,實際上,一個個就喜歡捕風捉影,這跟惡意構陷有什么區別。最煩的是,他們還很喜歡在皇帝身上找點不大不小的錯處,以顯示自個是個能夠犯言直諫的忠臣諍臣,這算怎么回事嘛
很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老圣人聽得樂不可支,恨不得拍著圣人的肩膀哈哈大笑,臭小子,這下知道,皇帝不是這么容易當的了吧什么是皇帝,那就得忍常人之不能忍,你可以小心眼,會記仇,但是,該心胸寬大的時候,捏著鼻子也得繼續寬大下去。
老圣人有的時候甚至有些幸災樂禍,這下子這些破事總算不歸自個管了,以后都是自個兒子的事情了,自己完全可以待在宮中,養養花,逗逗鳥,玩玩一些原本當皇帝的時候會叫人覺得玩物喪志的小玩意,簡直是完美。
老圣人退休后的生活實在是非常平和,但是他很享受這一點。當然了,這也是圣人并沒有觸碰到老圣人的底線的結果,圣人根據自個對于老圣人的了解,他幾乎能夠想象,若是自個想要真正消滅老圣人的權威,那么,老圣人可以在一瞬間變成一座噴發的火山。
因此,圣人樂得用一些明面上的敬重換取真正的實惠,比如說,年號不改,還用原來那個,入座的時候讓老圣人做尊位,親手給老圣人夾點菜什么的,總之,圣人愿意對著任何人表現自個的孝順,對老圣人的敬重。
不過,不管什么事情,那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大多數人看到的是父慈子孝,一些人卻是覺得,圣人都做皇帝了,肯定想自個大干一場,這會兒裝得孝順,回頭絕對會跟老圣人對上的,而且,就算圣人不愿意跟老圣人有什么沖突,他們也會想辦法讓他們有沖突的,畢竟,渾水才好摸魚,不是嗎
賈赦每次參加這種宮宴,一直都是做著一個旁觀者,身邊的人在那邊觥籌交錯,有的還跑過來跟他套近乎,不過,賈赦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禮貌的拒絕,他從來都是擺出一副自個對這些事情沒什么興趣的樣子,別人跟他說朝政,他跟別人吹噓自個養的那些花草,自個的孩子,自己新得來的什么玩物,反正就是不接話。
不過,他其實很樂意私底下查看那些人的表情,暗中腦洞大開,琢磨他們的想法,興趣來了,還在腦子里面給他們配上旁白對話,然后暗中偷笑不已。
除夕宮宴,除了群臣敬賀之外,圣人自然對下面的臣子也有賞賜,比如說賞賜福菜,還有賞賜圣人親筆寫的春聯福字什么的,能夠得到這些賞賜的,自然都是國之重臣,若是誰沒得到,那么說明接下來你要小心了,圣人是對你不滿了。若是哪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得了賞賜,那么,大家心里頭就要開始盤算,這個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怎么就入了圣人的眼了。
做皇帝的就是有這樣的一個優勢,他們可以通過這些看著沒什么大不了的動作,叫人揣摩他們的心思,皇帝若是對某人不喜,完全不需要治罪或者是別的,只需要在平常的賞賜中,明顯比同一級別的人少,甚至干脆擺出一副忘了的模樣,立馬就會有人揣摩圣心,回頭替圣人沖鋒陷陣。
大多數的賞賜都跟往年沒什么區別,無非就是新封的承恩公,也就是衛家那邊賞賜比較重,另外就是皇后的娘家人也得了賞賜,其他的,跟往年都是差不多,似乎新皇登基,跟老圣人在位沒什么區別一樣reads;少離。賈赦同樣如此,照樣是幾個福菜,另外得了一幅春聯還有兩個福字,中規中矩,既不叫人覺得賈赦失去了圣人的信任,也不會叫人覺得賈赦對他們有什么威脅。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對甄家人的賞賜。老圣人坐在上頭,叫人端了足足十二個菜給了太上皇后,又賞了九道菜給了甄貴太妃,可見甄貴太妃在老圣人那里依舊榮寵不衰。
可是,一些人卻發現,跟甄貴太妃的榮寵相比,老圣人似乎將甄家人給忘了一般,奉圣夫人自從老圣人當權之后,年年都能得到賞賜,今年雖然也有,但是,卻比往年薄了許多,不過是一串普通的佛珠,一個福字而已。往年起碼還有如意或者是拐杖什么的,這一比,就叫人覺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但是圣人對甄家卻是恩賞有加,除了奉圣夫人得了賞賜之外,如今甄家的當家人甄應嘉同樣得了賞賜,這就叫人有些玩味起來。
更叫人玩味的還在后頭,如今的甄應嘉不過是做著一個體仁院的總裁,這個官職其實象征意義多于實際意義,實權并不算大,但是問題是,甄應嘉待在金陵,待在江南,甄家有這么一個主心骨在,那么,甄家的黨羽就能夠繼續在江南稱王稱霸,為所欲為。
因此,開春之后,圣人就下旨,封甄應嘉為文華閣大學士,入內閣行走,召甄應嘉即刻入京。
不管是甄應嘉有什么想法,表面看來,如今的新皇也是對甄家表現出了安撫的態度,當年圣人那般看中甄家,也不過是一直讓甄家在江南待著,沒有讓甄家入閣的意思,如今新皇登基,卻是直接叫甄家成了內閣的幾位閣臣之一,還是地位比較高的一個。
這是個香甜的魚餌,甄家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因此,甄家那邊接了旨之后,感慨了一番皇恩浩蕩,甄應嘉便趕緊跑京城上任來了。
甄家的想法也很簡單,甄家在江南說起來也是土皇帝了,但是,他們又沒打算真的造反,不過是仗著甄家的勢力想要推徒明昊上位而已。在金陵這邊雖說也有好處,畢竟這邊是他們的大本營,江南這邊的官員,跟甄家沒關系的真的不多,因為有了這些官員,甄家才能在朝堂上有了很大的影響力。
但是到京城也有到京城的好處,入閣之后,能夠接觸到的官員層次自然更高,他們也能夠與徒明昊有更加親密的關系,也能夠給他提供更多的支持。至于金陵那邊,甄家又不是只有甄應嘉一個人,還有別的族人看著呢
因此,甄家那邊琢磨了一下之后,竟然覺得,甄應嘉入閣只怕是老圣人與圣人之間的利益交換,是老圣人想要給甄家加碼了,因此,許多人那叫一個歡欣鼓舞。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落到甄家身上,甄家在江南已經夠遭人恨的了,江浙一帶,素來是賦稅大省,結果甄家把持了那邊之后,賦稅能交上來的就不多了,年年這邊報災,那邊哭窮,總之就是拖欠不休,派下去的御史跟他們要么是沆瀣一氣,要是不肯同流合污的,都叫人群起攻之,最終黯然收場。
江浙一地的官員,因為甄家的關系,聯系非常密切,在朝堂上有了很強的勢力,叫他們得勢了的話,他們自然會排擠其他地方出來的官員,畢竟,天底下的官職也就這么多,這一派占得多了,其他派系也就占得少了。
原本甄家這一系也不過是在地方官中勢力比較強,在朝中身居高位的沒幾個,如今甄應嘉入閣,顯然打破了平衡,甄家這一系的官員頓時變得強勢起來,一個內閣的閣臣,想要在朝堂上排除異己,黨同伐異,可比一個地方官員容易太多了reads;遇妖gl。
因此,甄應嘉到了京城之后,日子其實要比在金陵難過得多,原本跟他們有著有限合作的官員,如今也當他是競爭對手了,因此,算起來,其實是得不償失。
不過,這樣的后果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看出來,甄應嘉如今還是春風得意,他到了京城之后,甚至對此毫不掩飾,到處走動,顯示他的交游廣闊。
甄應嘉頭一個惹惱的就是徒明暉,徒明暉如今能夠依靠的無非就是勛貴這一階層,不管怎么樣,其實朝廷中還有一部分的兵權是攥在勛貴手中的,畢竟,對于勛貴來說,兒孫通過科舉出頭并不容易,他們更習慣的還是在軍中打拼,因此,不少勛貴幾代經營,在軍中具備著很大的影響力。
如幾個異姓王,北靜郡王也就算了,上一任的北靜郡王是個短命的,三十多歲就去世了,當時還不滿十歲的世子水溶繼承了王位,他那點年紀,能做什么事情,因此自然是沒了兵權,他也是識趣的,卻是喜歡跟文人墨客往來,自個也是納了一房又一房的侍妾,擺出了一副風流的作態,因此,在皇室那邊還是挺有面子的。
東平郡王卻是當年曾經尚過一個公主,那公主也是個極有手段的人物,東平郡王自然是不樂意自家的基業落到皇室手中,因此,當時對公主頗為冷淡,甚至還在外頭養了個外室,結果那位公主卻是擺出了一副眼睛里頭揉不得沙子的作態,回頭直接大張旗鼓地捉了一回奸,將這事給捅出去了。
東平郡王受了一頓訓斥,那公主跟當時的圣人唱了一回雙簧,圣人喊著不敬公主,就是不敬皇室,要削爵,公主在一邊求情,東平郡王捏著鼻子認了下來,回去之后還得將公主供起來,要不然,不光是不敬皇室,還是忘恩負義了。后來東平郡王府自然是落到了那個公主所出的兒子手中。有了皇室的血脈,那么事情就好辦了,之前那位東平郡王過世之后,他們家就將兵權交了出來,他們算起來也是宗室,因此,如今反倒是四大王府中過得最舒服的一個。
但是無論是南安王府還是西寧王府,老實說,都是皇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兩府一個至今還把著東南大營,另一個常駐平安州,都是關鍵的地帶,皇室幾次想要插手,最終都是鎩羽而歸。
結果,甄家居然跟南安王府還有西寧王府關系都不錯,另外,以這兩家王府為首的一些勛貴也跟甄家關系不錯,這么一算,甄家跟一半左右的勛貴人家都有著相對親密的關系,這就叫徒明暉無法忍受了。
徒明暉既然生在皇家,他絕不是什么蠢人,對于異姓王老實說,也是頗為忌憚的。徒家人對于太祖最為腹誹的就是,怎么弄出了東南西北四個異姓王出來,他們功勞大,襲一代王爵也就算了,結果還來了個世襲三代不替。三代,還有兵權,這得給后人造成多少麻煩啊,偏偏,因為是自家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想要削爵都麻煩。
徒明暉既然知道自家人對異姓王的忌憚,自然不可能硬是跟他們湊在一起,因此,四大王府中,他真正親近的唯有東平郡王府,算起來如今的東平郡王還是他表兄呢,至于其他幾個,哪怕是看著很是無欲無求的北靜郡王,他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作態。
結果到頭來,一看,徒明昊后頭的甄家直接將大半勛貴都扒拉到自家陣營里頭去了,徒明暉簡直是覺得有人在自個盆里奪食,一方面憤怒,另一方面又是有些幸災樂禍,徒明昊畢竟年輕了一些,對于這些忌諱并不了解,走了這么一步錯棋,即便是老圣人那邊,也是說不過去的。
不過,徒明暉同樣也有些擔憂,之前他那幾個兄長干出來的事情,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呢,誰知道徒明昊會不會狗急跳墻,直接就起兵造反了,心里頭這般惦記著,徒明暉頓時心思活泛起來,他琢磨著,自個能不能做那個鷸蚌相爭里頭的漁翁呢
而被人惦記著的老圣人,這會兒卻是跑到了賈赦這邊reads;如何將超人喂養成正直好少年。
賈赦簡直是有些無奈了,老圣人如今可比自個做皇帝的時候自在多了,以前他微服私訪什么的,還要被身邊的人反復勸諫,如今他卸下了擔子,一般人也不會隨意針對他這個太上皇不是。
老圣人從來都不是什么喜歡待在宮中不走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多次南下巡幸江南了,不過,如今他年紀大了,走太遠也沒這個精力,到別的地方去,又覺得沒意思,因此卻是盯上了賈赦這里。
賈赦這邊經常能鬧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賈赦對上他從來不會是一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反而頗為從容自在,老圣人并不覺得賈赦不敬,反而覺得舒心。
但是,這對賈赦來說,卻不是那么自在的事情了,每年的春天,對于賈赦來說,都是比較忙碌的,牡丹芍藥什么的,雖說都是多年生的作物,但是賈赦需要對它們進行一代代的改良雜交,因此,到了春天,就得種植分株什么的,賈赦經常是親力親為,但是老圣人過來了,總不能撇下老圣人自個去干活,因此,只得將事情交給那些花匠,自個去陪老圣人。
老圣人笑瞇瞇地跟賈赦下著棋,賈赦雖說是萬花杏林一脈,也跟著星弈一脈學過一段時間,何況,賈赦第一世的時候,也曾經學過一些,雖說是業余的,不過那時候論起圍棋的技術,并不比古人差,大多數說是擅長下棋的古人跑到現代去,多半就是業余的水準。這也是正常的,后世那時候,很多職業棋手是靠著下棋吃飯的,如今多半都是業余愛好,而且,這年頭下棋講究也比較多,不想后世的時候,卻是不擇手段,為的只是贏了。
賈赦雖說學的也就是皮毛,但是對上老圣人這個同樣比較業余的選手,就算得上是高手了。
賈赦盡管已經是手下留情了,結果沒多久,還是將老圣人的黑子逼到了絕境,老圣人也不生氣,他笑瞇瞇地將棋子一丟,笑道:“恩侯棋藝卻是不錯”
賈赦看著戴權在一邊收拾棋盤棋子,也伸手幫忙,口中說道:“其實臣也就是知道點皮毛而已,只不過臣做事向來不拘小格,上皇沒見過臣這樣不按常理出手的,自然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老圣人之前也就發現了,賈赦下棋沒什么講究,棋風多變,剛開始的時候,老圣人還以為賈赦是個新手呢,結果再下了幾子,才知道賈赦分明是個高手,只是看著是個野路子,這會兒再一想,先是點了點頭,又是搖了搖頭:“恩侯當日不曾遇到明師,以恩侯的才智,只怕能成國手”
賈赦解釋道:“上皇對臣的性子也該知道一二,臣根本就不是能定下性子來的人,臣學這個,也就是一時興趣而已,這些東西,臣頂多也就是拿來附庸風雅而已,卻是不可能專注于此臣做事,一方面是看自個的喜好,另一方面,就是看結果,臣不敢欺瞞上皇,臣就是個功利的人”
老圣人哈哈一笑:“功利好,天底下又有幾個人不功利呢,那樣就是圣人了”
賈赦笑著恭維道:“上皇可不就是圣人嗎”
老圣人被賈赦這么一說,更是樂了:“你這張嘴啊,夠會討好人的”
賈赦一本正經道:“臣一向實話實說”
老圣人笑了一陣,忽然笑吟吟地問道:“你家那個長子,今年也不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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