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汀沒有掙扎, 只是貼在解晰胸口靜靜地流淚——她太害怕了,好想找一個人傾訴自己所有的痛苦。
她前言不搭后語地講了很多,解晰一直默默地聽著, 時不時安撫地拍拍她的后背。
后來紀汀便不說話了,只是哭。
“我以前也養過小狗, 能理解你的感受。”解晰眼里拂過一抹痛色, “它也是一樣, 小小的, 很可愛,可惜后來出了車禍?!?br/>
紀汀哽咽道:“我很抱歉?!?br/>
“沒事,都過去了。”解晰摸摸她的頭, “你也會好起來的?!?br/>
“謝謝你?!彼械叫念^一陣暖意,抽噎著說,“對不起, 我之前不應該把氣撒到你身上,我……”
解晰頓了一下,低聲:“沒關系,我沒放在心上。”
紀汀紅著眼睛抬頭, 又說道:“謝謝你安慰我, 我感覺好一些了?!?br/>
“應該的, 我們是朋友嘛?!彼珠_嘴笑了一下。
冷風呼嘯而過, 沁入肌膚紋理, 紀汀卻覺得在這一刻,她的心暖了起來。
她抿著唇,聲音尚還沙啞, 卻終于彎起嘴角:“嗯, 我們是朋友?!?br/>
……
第二天下午, 紀汀準備放學回家的時候,卻等來了年級主任老黎的談話。
她走進辦公室,發現蘇悅容和紀仁亮都在,面色非常嚴肅。
“爸、媽?”心漸漸沉了下去,紀汀走到辦公桌前,深吸了一口氣,“黎老師,怎么了?”
老黎:“有人告訴我,昨晚看見你和解晰同學舉止親密?!?br/>
紀汀登時感覺父母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空氣悶得令人快要窒息。
紀仁亮的聲音壓了下來:“你早戀了?”
早戀是個禁詞,尤其在他們這樣的市重點,讓人聞之色變。
紀汀絞緊手指,猛地抬頭:“我沒有!”
老黎用一個眼神制止了還想說話的紀仁亮,聲音溫和道:“那能跟老師講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嗎?”
不想撒謊,但又不愿和盤托出,紀汀表情為難:“我……”
蘇悅容突然道:“黎老師,不如我和孩子先去外面聊聊?”
得到首肯后,她牽著紀汀的手往外走。
媽媽的手暖暖的,紀汀的鼻子驀地一酸。
無人的走廊上,蘇悅容摸了摸紀汀的頭發,神色平靜:“汀汀,怎么了?愿意和媽媽講講嗎?”
“阿胖……我很難過……解晰就安慰我……”
從女兒斷斷續續的陳述中,蘇悅容大概了解發生了什么事情,輕輕嘆了一口氣。
“媽媽,我沒早戀!”紀汀吸了吸鼻子,咬著唇委屈地抬頭。
蘇悅容把紀汀抱進了懷里,語氣很是溫柔:“媽媽相信你?!?br/>
她抹了抹紀汀的眼淚:“在這兒等爸爸媽媽好嗎?”
紀汀下意識點頭。
她走到樓梯口,在臺階上坐了下來,目光穿過青蔥翠綠的枝葉,眼神有點迷茫。
就好像掉進了一個迷宮里,她奮力尋找出口,卻怎么也出不去。
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煩惱……
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是不是等到長大了,就再也不會為這些事煩心了?
“紀汀,你撒謊!你昨晚明明就和解晰在后山約會,還不跟老師承認!”
她震了一下,抬頭看到許若紜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表情無比憤怒。
紀汀維持著仰頭的姿勢,半晌,發出了一聲沒什么情緒的輕哼:“原來是你。”
許若紜盛氣凌人:“別跟我說什么只是朋友,朋友能抱在一起?!”
紀汀突然覺得非常心累,她疲憊地道:“隨你怎么想。”
許若紜氣得不行,又不能對她怎么樣,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就走了。
紀汀低下頭,轉而看向遠山。
隨著時間的流逝,眼眸中的微光逐漸黯淡下去。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蘇悅容和紀仁亮從辦公室里出來了:“汀汀,回家吧。”
紀汀站起身,遲疑地看向爸爸。
紀仁亮的表情有一絲不自然,走到紀汀面前,頓了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走吧?!?br/>
紀琛坐在日料店的卡座里,邊吃邊八卦閑聊:“聽說今天我妹被老師叫家長了。”
方澤宇挑了挑眉:“她犯啥事了?”
紀?。骸安恢?,好像是有點情況。”
這么一說大家都心照不宣,方澤宇對溫硯笑道:“你看你這多失敗,防來防去也沒防住啊?!?br/>
想到扔掉的那些暑校明信片,溫硯淡淡笑了一下:“可不是么。”
紀琛不知道這件事,頓時很感興趣道:“你倆在說啥呢?”
方澤宇把來龍去脈細細給他講了一遍。
紀琛聽聞咂咂舌:“喲,沒想到我妹這么受歡迎啊?!?br/>
方澤宇打趣道:“你妹長得很可愛啊,至少我挺喜歡的?!?br/>
“是嗎?那要不之后你把她收了算了。”
“哈?我看吶,你就是想在輩分上踩我一腳?!?br/>
溫硯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安靜地聽著兩人掰扯。
思緒卻漸漸飄遠,落到那條冒著線頭的可愛圍巾上。
大概是第一次收到這樣讓他喜歡的禮物,因此對著送禮的人也多出幾分耐心。
他是希望她好的,所以才會那樣不遺余力地規勸。
可是,她怎么這么不聽話?
溫硯垂下眼眸,睫毛在眼臉上覆蓋出一層陰翳。
過了一會兒,他輕呼了一口氣,表情恢復了淺笑的弧度。
——算了,關他什么事,已經仁至義盡了。
自從寒假放假回家,紀汀就變得愈發沉悶下來,平常關在自己房間里不出來,偶爾下樓也總是無精打采,仿佛在神游一般。
紀琛是在回家后才知道阿胖的事情的,非常能體會妹妹的感受。紀汀的變化他看在心里,但除了著急也沒什么辦法。
蘇悅容對此很是擔憂,悄悄和紀仁亮商量著讓紀汀做個心理咨詢。
青春期本來情緒就容易不穩定,再加上高三壓力太大,這樣下去身體健康遲早會受到影響。
他們小心翼翼地跟紀汀提了一下這件事,她沒有特別抗拒,于是兩人就找了個心理醫生。
是個微胖的女人,看起來和藹可親。
蘇悅容帶著她上樓:“王醫生,孩子在房間里做作業呢,您進去就行?!?br/>
房門關上,屋內只剩下女人和紀汀。
王醫生笑著道:“在學習?”
紀汀轉頭看了她一眼,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不必拘謹,咱們可以聊聊天。”王醫生坐下來,帶著鼓勵的眼神看向她,“隨便什么內容都可以。”
“醫生,我的情況我父母應該也有跟您提過一二,主要是高考在即……”
王醫生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讓她開口,沒想到紀汀開門見山,邏輯清晰地進行陳述。她的情感控制能力非常強,除了講到死去的寵物時有點失態,其他時間都很鎮定。
王醫生跟她聊了兩個小時,覺得問題不是很大,只要給予適當的疏導和安撫就可以改善情況。
蘇悅容和紀仁亮對此松了一口氣,千恩萬謝地把人送出了門。
后面的一個月,紀汀的狀態果然好了不少,不僅話多了,臉上也恢復了笑容。
家人們都放了心。
寒假這段時間很重要,認真規劃可以做不少事情。
紀汀深知自己的薄弱項在理綜,每天都會做一套模擬卷,按照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嚴格計算。
連大年三十都沒有落下。
爸媽夸她勤奮,讓哥哥跟她好好學習,這次紀琛難得沒有反駁,順著應了下來,一家人的氣氛頗為和諧。
第二天一早,紀汀雷打不動地起來刷題。
定時器響的時候,她正好寫完最后一筆,不由得松了口氣,開始對著答案自批。
可不過是掃了一眼,心情就倏忽沉重下來。
因為趕了速度,犯了粗心的毛病,竟然接連做錯了兩道物理題。
12分。
物理老師總是在講臺上強調“一分千人”,12分,那得被多少人超過?!
紀汀咬緊牙齒,目光落在這十幾天的成績記錄欄上——
257,253,249,252,265,258……
根本沒有一點進步,連270都夠不著,要知道高考的時候,理綜是一定要上285的。
她氣得發抖,不受抑制地想起公布期末排名時老黎的眼神。
“紀汀,你這次……唉,寒假要好好努力了。”
期末考,她考了第18名,第一次掉出前十,甚至連前二十都差點保不住。
他肯定很失望吧。
爸媽都以為那次心理診療治好了她,可紀汀自己卻知道,情況沒有一點好轉。
——她還是陷在一片迷惘無助的沼澤里,無法逃離。
自我證明、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惡性循環。
那兩個紅叉刺痛了紀汀的眼睛,她咬住蒼白的嘴唇——你怎么這么沒用???這種錯都能犯?!
紀汀攥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尖銳的疼。
你真是個廢物!什么都做不好!
她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很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的疼,紀汀卻覺得那種焦躁好像緩解了些許。
只有這樣的懲罰才能讓你記住吧。她在心里冷笑。
紀汀面無表情,又用力打了自己一下,胸口隨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啪?!?br/>
不輕不重的一聲響落在門外,她僵了一瞬,略微慌亂地轉頭。
下一秒,紀汀就覺得全身血液都變得冰涼,下意識地捂住了發熱的半邊臉,難堪、狼狽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來。
——溫硯正靜靜地站在走廊上,面色沉凝地看著她,一貫上揚的嘴角此刻沒有任何弧度。
他好像掉了什么東西在地上,俯身彎腰將它撿起。
此時,一秒鐘都被放大到無限漫長,空氣仿佛陷入了凝滯。
片刻后,他竟然轉身離開。
紀汀坐在原位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眼眶里很快氳起了淚。
怎么會、怎么會讓他看到了……
阿硯哥哥會不會覺得她是個怪物?
她一定讓他討厭了。
紀汀捂住嘴巴,抱緊自己的雙膝,小聲地抽噎起來——
怎么辦,她不想被他討厭……
“哭什么?”
溫和的嗓音淡淡響起,細聽竟還是帶笑的。
紀汀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見溫硯模糊的臉龐在微光中閃爍。男人拎著醫藥箱,捉住她捂臉的那只小手,語氣親昵道:“來,讓哥哥看看,是哪里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