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和陸沨對視。</br> 陸沨的神情是一貫以來的淡淡冷漠,目光平靜,他是認真的。</br> 安折連話都說不流暢了:“不……不用的。”</br> 如果箱子里是別的東西,審判者大人突發奇想要幫忙,他雖然不愿意和這人過多接觸,但也不至于拒絕。</br> 可是,現在的這個箱子,里面裝的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安折把手也搭在拉桿把手上,試圖將它從陸沨手里拿回來:“我自己可以的。”</br> “可以?”陸沨看著他,長眉微蹙:“你住在一樓?”</br> “我住五樓,但我也可以的。”</br> 陸沨:“哦。”</br> 他的手按住了安折的手指,也不知道他怎么使力,安折的手一下子就被從拉桿上撥開。</br> 咔噠一聲,拉桿被利落推回箱內,陸沨一手握住側面的把手,輕而易舉將整個箱子提了起來。</br> 安折:“……!”</br> 他說:“真的不用。”</br> 陸沨:“五樓?”</br> 行。</br> 安折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把樓層給出賣了。</br> 然而,不等他做出別的反應,陸沨已經抬腿朝單元門口走過去,他只能跟上——臨進樓前還回頭看了喬西一眼,見這人驚疑不定望著他們,遲遲未動一步。肖老板說假如他勾搭上厲害的傭兵,喬西一定見他就繞道走,現在看來,這個說法可能真的是正確的,即使他身邊是審判者而不是傭兵,而他實際上和陸沨沒有任何關系。</br> 但是,只是這片刻的分神,安折就被陸沨落下了好幾步,上校的腿比他長,他只能加快腳步跟上,和陸沨一起走進了樓道里。</br> 為了節約電力,樓道里只有應急小燈微微發亮,這地方很黑,也很狹窄,一片寂靜里,上校軍靴踏地時的聲音格外清晰,一聲聲像是叩在安折的心臟上,根據他對陸沨的了解,這人下一刻就會問:“箱子里裝了什么?”</br> 但是,直到上到五樓,陸沨都沒有說話。</br> 安折站在14號門門口,拿出自己的ID卡,刷開房門。房間的窗簾沒有拉,一開門,極光透過窗戶撲面而來。明亮的色澤鋪滿了大半漆黑的天空,主體是綠色,邊緣折射出大片的橘紫。安折進門,打開房間內的小燈,出于人類群體該有的禮貌,他看向門邊的上校:“請進。”</br> 陸沨欣然走進,將拉桿箱放在墻邊。安折瞧著他的表情,覺得這人現在心情居然不錯,而且好像沒有想走的樣子。</br> 他試探問道:“您要繼續巡防嗎?”</br> 陸沨抱臂靠在墻邊,淡淡道:“不用。”</br> 那雙冷綠的眼睛注視著他,安折總覺得時至今日審判者大人也沒有完全相信他是人,仍然在挑剔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的破綻。</br> 安折小聲問:“那您一會兒去做什么?”</br> “回城防所休息。”他聽見陸沨道。</br> 安折努力按照人類的風格和他對話:“您不回審判庭嗎?”</br> 陸沨:“太遠。”</br> 安折:“……哦。”</br> 他覺得現在的情形下,他應該請上校在家里坐坐,但他太想讓他走了,因為這個房間里看起來只有一個上校,其實有兩個。</br> 他道:“那您什么時候去?”</br> 陸沨看了他一眼。</br> 安折垂下眼,抿了抿嘴唇。</br> 陸沨:“去給我倒杯水。”</br> ——完全不是商量或者提議的語氣,這個人不論說什么都像是在下命令。</br> 安折:“好的。”</br>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開門,這里離樓層的公共水房不遠,他走過去,對著一紅一藍兩個按鈕,思考陸沨喜歡喝熱水還是涼水。</br> 很快,他就按下了代表涼水的藍色按鈕,這里沒有冰水,不然他肯定要給陸沨接冰的。</br> 接好以后,他抱著水杯,想著還要繼續面對陸沨,懷著沉重的心情一步步走回房間。</br> 審判者深夜幫他拎東西上樓,竟然是為了過來喝一杯水,難道他在外巡防一晚上,口渴了嗎?</br> 這種經歷,等他明天告訴肖老板,以肖老板那個只裝了一件事情的腦子,一定又會說:“他想和你上床。”</br> 不對。</br> 安折猛地頓住了腳步。</br> 他忽然想起肖老板為什么把箱子留給他了。</br> ——因為明明靳森一直在黑市老老實實賣手機,卻突然聯系不到了,肖老板覺得事情有蹊蹺,不能再把審判者的人偶帶回店里。</br> 他蹙了蹙眉,開始回想陸沨的一舉一動。</br> 審判庭的巡防都是成群出行的,像那次在黑市門口,陸沨就帶了三個人,為什么現在卻只有他一個?還偏偏出現在了自家樓下?</br> 而且,陸沨這個人,好像有讀心術一樣,他以前有什么異常都會被發現,這次怎么根本沒有問箱子里是什么?</br> 安折剛剛按在門把的手頓住了。</br> 他覺得,審判者,可能,是來抓他的。</br> 他迅速收手,拿出通訊器,AE77243,肖老板的號碼。</br> 通訊器的黑白電子屏幕上出現四個字:“無法接聽。”</br> 安折心中警鈴大作。</br> 然而,就在這時,虛掩著的門內傳來一道催命一樣的冷冷聲音:“進來。”</br> 安折心臟重重跳了好幾下,深呼吸一口氣,打開房門。</br> 只見陸沨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微微垂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旁邊就是豎放的拉桿箱。</br> 安折走了兩步,把杯子遞過去:“上校,您的水。”</br> 陸沨一動不動。</br> 安折忽然意識到了什么。</br> 他緩緩、緩緩轉頭看向房間另一側。</br> 然后,和真正的陸沨對上了眼神。</br> 陸沨坐在他的書桌前,雙腿交疊,一個高高在上的坐姿,手中拿了一張紙,正抬頭看向他。</br> 安折知道了真正的絕望。</br> 但此時此刻,他只能緩慢向前挪了兩步,將杯子放在書桌上:“您的水。”</br> 陸沨拿起水杯,放在唇邊輕輕啜了一口,然后微微蹙眉:“涼的?”</br> 安折不想說話,他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br> 就見陸沨將水杯重新放回桌上,紙張也放回桌上,看向他。</br> 安折迅速認錯:“我錯了。”</br> 陸沨沒說話,足足十秒鐘之后,他才道:“犯了什么罪?”</br> 安折:“沒有給上校接熱水。”</br> 陸沨淡淡道:“冷水也可以。”</br> 安折望著陸沨手里那張血淋淋寫著“反對審判者暴行”的傳單,心中又涼一分,道:“參加非法游i行。”</br> 陸沨:“不至于。”</br> 那完了。他可能犯的罪,就只剩下一個。</br> 制作審判者的人偶應該是什么罪名?</br> 安折一邊痛恨當時沒有仔細看基地法律的自己,一邊努力搜尋名詞。人偶,用于那種不太好的用途的人偶——</br> 在樓下時,陸沨對喬西所說的那句話出現在了他腦海里,安折絕望道:“……猥褻罪?”</br> 就見陸沨眼里,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看過基地法律么?”</br> “沒有。”</br> 陸沨道:“過來。”</br> 安折往前走一步。</br> “伸手。”</br> 安折乖乖伸手。</br> 陸沨的用詞依然簡短,命令的語氣:“放上來。”</br> 安折:“放哪里?”</br> “我身上。”</br> 安折遲疑了一下,然后緩慢把手貼在陸沨左邊胸口上,制服的銀扣和別在胸前的徽章都是涼的,表面有一些紋路,他不知道陸沨為什么要讓他這樣做。</br> 咔噠。</br> 冰涼的銀色手銬再次拷在了安折手腕上。</br> 陸沨面無表情:“猥褻罪。”</br> 安折:“……?”</br> 緊接著,就見陸沨拿起了通訊器。</br> “抓捕完成,繳獲違禁物一件,”他道:“過來接應。”</br> *</br> 城防所的樓道,比居民樓還要黑,還要冷。</br> 安折被帶到了地下一層,昏暗的光源下,四周都是鐵門,他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人類的監獄。</br> 他被關進了其中一間。</br> “明天審訊。”陸沨鎖上鐵門,道:“你有十小時準備辯詞。”</br> 安折:“我沒有辯詞。”</br> 陸沨:“我想也是。”</br> 說罷,他就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只留下一句話:“好好休息。”</br> 安折扒著鐵門,看著陸沨的身影消失在走道里。</br> 竊竊私語從他對面傳來。</br> “我就說吧,一個都少不了。”</br> “哈伯德怎么出野外了,不然也少不了他的牢飯。他要我偷拍的,你倆坑死我了,出去之后賠我錢。”</br> “你找杜賽去,她下的單,尾款還沒付呢。”</br> “那你帶我去找。”</br> 是肖老板和靳森的聲音。</br> 安折循聲望去,在昏暗的光線中努力辨認對面被關的兩個人:“你們也在?”</br> “可不是么。”靳森道:“我正好好賣著手機,就被審判庭的人帶走了。”</br> 肖老板嘆了口氣:“我跟你分開之后,還沒進車站,就被抓了。”</br> 靳森道:“你呢?你怎么被抓的?”</br> 安折沒有回答。</br> “師父。”他道。</br> 肖老板:“怎么了?”</br> 安折:“我真的讓人很想欺負嗎?”</br> “你才知道?”肖老板懶洋洋道:“問這個干什么?”</br> 安折也沒有回答,他問:“你們犯了什么罪?”</br> “還用說么,”肖老板道,“非法竊取審判者信息罪。”</br> 安折:“這樣的嗎。”</br> “怎么,”肖老板道,“難道你不是嗎?”</br> 安折:“是。”</br> 肖老板“嘿”地長笑了一聲:“說話都變調了,有人欺負你了?”</br> 安折冷漠道:“沒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