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店里面光線很暗,言蕭走進去,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適應。
一個小青年在椅子上坐著,頭發挺長,扎成了個小辮子,抬頭問她:“買什么?”
言蕭左看右看,慢慢地踱著步子:“你這兒有什么?”
“陜西特產,應有盡有。”
“就這些也叫陜西特產?陜西真正的特產可不止這些。”
小青年像是被她的話引起了興趣,站了起來:“你到底想買什么?”
言蕭說:“我剛在外面遇到宋方,他讓我來的,說你這里有值得買的‘特產’。”
小青年的表情一下熱情起來:“原來是宋哥介紹來的,你跟我來。”
言蕭跟著他往里走,里面還有道門,推開了是另一間屋子,比外面的這間大,兩扇窗戶上拉著厚厚的窗簾,像個暗室一樣,白天還亮著燈。
墻壁上掛滿字畫,旁邊擺著幾只大柜子,柜面上擺滿瓷器金石。另一頭擺著茶幾沙發,煮水的茶壺插著電擺在茶幾上燒水,水沸了,咕咕地頂起壺蓋。
看了一圈,沒有其他人在。
言蕭問小青年:“你這里就這么點地方?”
小青年瞪圓了眼睛:“怎么,你還嫌小啊,我這里東西可多著呢,你要什么盡管開口,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這兒找不出的。”
口氣不小。
言蕭在沙發上坐下來,那個朱矛似乎不在這里。
“你玩兒什么?”小青年邊給她倒茶邊問。
玩兒什么就是指收藏什么。言蕭想了一下,說:“玉器。”
“嗨,那你來對地方了,我這兒的玉器可是頂尖兒的!”小青年放下茶壺去了柜子那里,彎腰拉開柜門,捧出來兩只盒子,走回來,擺在茶幾上一一打開。
一個盒子里裝的是手指長短的玉如意,另一個是個玉扳指。小青年手指先指玉如意,再指玉扳指,嘴里說:“漢白玉,和田玉,看你中意哪個了。”
言蕭掃了一眼就搖了搖頭,“都不怎么樣,宋方跟我說你這里好東西多,就沒有點兒特別的?”
“哪一樣不是特別的,你說說看。”
“比如說……”言蕭故意拖長語調:“鬼貨。”
小青年的臉色馬上嚴肅了不少:“這話可不能亂說,鬼貨都是盜墓賊帶出來的,賣那種東西是犯法的,我這里做的可是守法的買賣。”
“那就是沒有了是吧?行,我走了。”言蕭站起身。
剛要走,小青年伸手攔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兩眼,低聲說:“有,你稍等。”
言蕭又坐了回去。
小青年很快從柜子那里捧了一只新盒子過來,打開推到她面前:“今天剛到的,算你有緣。”
言蕭垂眼,看到里面的東西,目光停留了一瞬。
盒子里面放著只玉璜,跟她那天在酒吧從金鏈男手里見到的一模一樣。
她小心拿在手里,細細地品,成色、質感,在手里的重量,入鼻的氣味,都跟那天見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就是鬼貨,剛出土不久,要不是急著出手,我可真舍不得拿出來。”小青年壓低聲音說。
言蕭心里已經明白了,朱矛迅速斬斷了跟金鏈男的牽扯,轉頭就找了個新的銷贓幫手。
剛想到這里,外面忽然一陣腳步聲。
她放下玉璜快步出去,有個人影一閃從側面開門出去了,細瘦的一道身影。
那扇門外面還站著好幾個人,像是守在那里的門神一樣。
店里太暗,剛才進來根本沒注意到那里還有扇側門。
“怎么了?”小青年追了出來,看言蕭的眼神有點警惕。
“怎么了?我在跟你做買賣,忽然有人進出,總得看一眼吧,萬一出事怎么辦?”言蕭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等著,我接個電話。”
在情在理,小青年無話可說,盯著女人舉著手機出了門。
言蕭耳邊貼著手機,裝模作樣地說了句“喂”,出門朝外望,關躍還在巷口,高大的身影被擋了一半,臉朝著她的方向。
她轉頭,往側門的方向稍微撇了一下,關躍點了一下頭,應該是明白了。
言蕭收了手機回去,聽到小青年問:“怎么樣,你還看不看了?”
她想了想:“看,當然看。”
一直走回里屋,在沙發上坐下,跟進來的小青年眼睛還緊緊盯著她。
言蕭疊起腿,端起茶抿了一口,說:“這我收了,開個價吧。”
“你真要?”
“真要。”
小青年在她對面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張開一只手:“五萬。”
言蕭笑了一聲:“別繃價,沒意思,都是一個圈子里混的,直接說交行價吧。”
“一個圈子里混的?”小青年顯然不信:“你做什么的?”
言蕭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按在桌上。
杭州華巖古玩拍賣行,首席鑒定師,言蕭。
小青年拿在手里看了兩遍:“你真是華巖的首席?這么年輕……”
“見過我的人都這么說。”言蕭打斷他:“你這東西不全,就一小節,而且來路不正,交行價,頂多到方。”
“萬”字加一點為“方”,就是一萬。
小青年一下被砍得太兇,皺著眉,但面前的女人已經拿出了錢包,那一疊紅鈔抽出來,他就想起了給他貨的人的要求:盡早出手,越快越好。
言蕭錢包里的現金根本不夠一萬,點了三千放在桌上:“先付個定金,回頭我叫人送過來。”
小青年有機會表達不滿了:“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你不付完了錢我是不會交貨的,沒有現金就刷卡。”
言蕭反而把錢包收回去了,往沙發上一靠,看著他。
小青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居然伸手摸了摸臉:“你看什么?”
“唉……”言蕭嘆了口氣,一只手的手指緩緩搓著:“算了,我實話說了吧,我們華巖的生意做大了,貨源卻跟不上了,所以叫我下來收點上貨,最近玉石緊俏,是出手的好時機。你不用擔心鬼貨來歷不正,我們那么大的拍賣行,總能給你弄正了,而且價格至少是你能想象的數十倍,甚至百倍。”
小青年到底年輕,聽到這里嘴上沒說話,臉上已經是一番風云變幻了。
言蕭最好的就是眼力,無論是看物還是看人,注意到他神情,接著說:“其實我大可以不說這話自己買回去,賺的都是我個人的。既然現在攤開說了,那就這樣吧,我付這三千定金給你,貨我帶走,后面拍賣出去再算你提成。”
小青年還是不說話,只有眼珠在轉,言蕭覺得他已經動心了。
但他轉頭就說:“不行,這是伙貨,我本來就是跟別人合伙賣的,怎么能再跟你合伙賣?”
“不是跟我,是跟華巖,這事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你就說一萬賣出去了,照那一萬分,回頭自己再拿一份分紅,何樂而不為啊?”
小青年搓著手,足足有一兩分鐘,終于說:“我怎么保證你不是在坑我?”
“我的名片在你這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再說不還有宋方?”
小青年沉默了。
言蕭一手拿了那塊玉璜,另一只手把那三千塊推過去:“別引火燒身,鬼貨這種東西越早出手越好,晚了可能一分錢拿不到還栽牢里頭。”
這簡直是致命的一擊。小青年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就這么一恍神,面前的女人已經走了。
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宋哥……”
※
言蕭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下午四點。
她的手收在長褲的口袋里,單肩背著包,平靜地走著,腳步實際上卻很快。
走出去很遠,言蕭回頭看了一眼,小青年追出了門,身邊跟著幾個男人——之前守在側門那里的男人們,應該就是守這個窩子的。
肯定是發現了她已經不在華巖工作的事了,比她想象的要快。
轉了個彎走到另一條路上,一只手伸過來拖住了她的胳膊,言蕭反手扯下包就砸了過去,被對方一只手抓住。
“是我。”關躍站在身后。
剛才經過巷子口也沒看到他,言蕭還以為他去追朱矛了。
她把包一搭,簡潔地說了個字:“走。”
關躍沒多話,立即跟她一起往前走。
背后有人追了上來,關躍回頭看,幾個男人包抄上來,推推攘攘地把他們擠在中間,不著痕跡地亮出了刀,混亂中亂劃。有人伸手來搶言蕭的包,關躍捉住那只胳膊一折,一腳踹開面前一個人,扯了言蕭往前跑。
路過的人有圍觀的,驚奇,恐慌,但沒有人幫忙。
關躍的腳步快,言蕭完全是被拽著往前跑。遠遠地看到了越野車,關躍的腳步更快,到了跟前一手托在她后腰,一手拉開車門,言蕭就被推進了車。
關躍迅速繞到另一邊上車,點火、啟動,踩下油門,一氣呵成。
車轟鳴著開了出去,那些人沒能追上來。
沒人說話,在縣城里繞了半天的路,確定徹底甩掉了那些人,車停了下來。
關躍握著方向盤,轉過頭來看她,對上她的臉,多看了兩眼:“怎么回事兒?”
言蕭在笑,一邊笑一邊朝他轉過臉,招了下手,說:“過來。”
關躍靠近一點,發現她的臉色有點發白,笑容卻艷,雙眼彎下時,眼珠里都要溢出光來。
他盯著她的眼睛,感覺離得有點近了,沒再繼續靠近。
言蕭只好把一只手伸過來,搭在方向盤上攤開,里面躺著那只玉璜。
關躍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變了:“你拿到了?”
言蕭湊過來說:“厲害,我一進隊就做了這種事,領導你可真厲害。”說完又笑兩聲。
攤著玉璜的手心里忽然多了滴血,言蕭不笑了,身體坐正,脖子動了一下,覺得不對勁,摸了下脖子,又趕緊抬手撩肩后的頭發。
頭發撩開,她的手又在后頸摸了一下,拿出來,頓時一愣。
手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