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言蕭已經身在幾百里之外的另一個小鎮上吃午飯了。
飯館不大,但很整潔,煮面的鍋就架在大門口,做出熱氣騰騰招攬顧客的架勢。
她點了份臊子面,湯味酸辣,面也有嚼勁,口味不錯。不過她一向飯量不多,吃了一半就飽了。
擱下筷子,她看了看剩下來的半碗面,端著碗出門,剛好看到路邊一條流浪狗在尋食,就蹲在路邊上,把面倒給它了。
面館老板正在忙著搟面,瞧見了還打趣了句:“好心腸啊姑娘。”
言蕭把碗還給他:“免得浪費。”
老板接了,只覺得新奇,這年頭開著豪車來吃面的居然還勤儉節約起來了。
這邊狗在腳邊吃著面,言蕭百無聊賴地掃視了一圈,發現沿街攤點不少,好像都是做游客生意的,賣的都是些小玩意兒。但這個季節游客不多,整條街就顯得很空曠。
掃到斜對角,一個攤點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站起來結了賬,出了面館,朝那頭走過去。
一塊藍布鋪在地上,上面擺放了很多老東西,梳妝盒、木梳、流蘇墜子,居然能在這兒看到有人擺攤賣古舊玩意兒。
大多是工藝品,都不值得留意,只有一樣吸引了言蕭的目光。
那是個泛碧的瓷碟,厚胎薄釉,釉色有玉質感,表面有裂紋開片,這是宋代官窯瓷的特征。不過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這只是現代的仿品,仿的還不錯,乍一看也能唬唬人。
言蕭雖然做鑒定,卻并不喜歡收集古董,相反她更喜歡收集那些贗品,因為從贗品里面更能看出造假的工藝,對鑒定反而有幫助。
“怎么賣?”她問。
老板是個本地老漢,操著一口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三百。”
言蕭說:“一百五。”
老板不干了:“這可是古董,三百賣給你算便宜的了。”
言蕭在手里翻了翻,正宗的宋代官窯瓷在施釉前會先刷上一層深醬色的護胎釉,燒成后底足醬黑,口沿淺紫,俗稱‘紫口鐵足’,這方法從北宋到南宋一直在用,這瓷碟沒得精髓,做工再精細,也只是表面像而已。
“我是誠心想要才出了一百五,你要是不賣就算了。”她放下來就走。
“哎哎!”老板又開始朝她招手。
言蕭回頭就看到他拿著那只瓷碟遞了過來:“算了,給你了,真的不賺錢,虧本給你,算開個張吧。”
“放心,你虧不了。”言蕭拿出錢包,掏了錢給他。
買了東西她又順帶在周圍逛了一圈,再沒什么好貨色好收集的了,便回了車上。
把瓷碟放進包里時,她順便看了一眼時間,猜想那三個男人大概已經出發了。
忽然想起那個叫關躍的男人,看他也不像是個好拿捏的人,今天甩了他一道,八成會惹得他心里不爽。
的確是故意的,但也不全是為了這個。
她反正沒心情去跟他們找什么文物,畢竟還沒忘了自己的目的是去考古隊避風頭,可不是去加入“飛虎隊”的。
做人的目標得明確,節外生枝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手機忽然響了。
言蕭看了一眼,是裴明生打來的。
今天早上,她終于把他從黑名單里解放出來了。
“喂?”言蕭一邊設導航一邊接起來。
“師妹,可算解禁我了,你知不知道之前關躍聯系不上你,我多急?”
“嗯。”言蕭回應冷淡。
裴明生似乎也習慣了:“你現在跟著關躍一起上路了吧?我給你安排的司機和車怎么樣,還順心嗎?”
“……”言蕭有點意外,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還以為那個關躍今天被她甩了一道,第一時間就會去跟他告她的狀了。
“怎么不說話啊,關躍人還不錯吧?”
“嗯……還好。”
“那就好,你們好好相處,他這個人很有本事,不然我也不會放心把你安排到他這里。”
“是么?他有什么本事?”
“你跟他相處過了就知道了。”
“行吧,那我跟他好好相處相處。”言蕭敷衍地掛了電話,把車開出去。
要是把實情告訴他,估計他馬上就會一通電話去找關躍,麻煩得很,還是干脆什么都不說了。
※
“關隊,我老覺得她是沖著你才走的。”
幾百里之外的公路上,越野車里,石中舟研究一路之后得出了結論。
關躍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前路:“哪個她?”
“明知故問啊關隊,當然是言大鑒定師啊!八成還是因為你拍了她的照片。”
“話都說清楚了,她應該可以理解。”
“理解歸理解,但你不能要求別人不給你點下馬威啊。人家一個大城市來的鑒定師,又是個姑娘,肯定沒受過這種委屈的嘛。”
關躍沒接話,他不覺得是這樣,他覺得言蕭只是在借題發揮發泄一下情緒。
她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她這個人跟別人不同,表面看起來沒什么,有什么也都藏在軟處,讓人防不勝防。
不得不說,這種人也挺難對付的。他一邊開車一邊想。
兩個小時后車開進小城,停在飯館的門口。
王傳學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進門問老板打聽了一下,出來告訴關躍:“一整天沒幾輛車經過,那臭小子不一定走這條路。”
他們還在追金鏈男。
“他不會開車。”關躍想了想說:“也許為了躲我們一路都是搭貨車過去的。”
王傳學又進去問了兩句,回來說:“老板說中午的時候有輛紅色敞篷豪車開過去了,就沒別的車了,據說開車的是個女人,長卷發,很漂亮,我怎么覺得他說的是言姐呢?”
石中舟說:“胡扯,去隊里又不是這條路,言鑒定師沒可能走這里。”
關躍心里過了一下,反而覺得有可能,萬一她有心避開他們,那完全會選擇一條迂回的路線去目的地。
“吃飯吧,吃完了趕緊出發。”他甩上車門,走進飯館。
“怎么了關隊,你不是說隨她去嗎?”石中舟笑著跟進門。
關躍在飯桌上坐下來:“誰說她了,‘鑰匙’不也得趕緊追回來?”
石中舟不開玩笑了:“唉,要是那個言鑒定師知道那東西是‘鑰匙’,她一定就不會急著走了。”
王傳學沖他打了個眼色,意思是這里人多耳雜,不要多說。
石中舟擠眉弄眼,叫他放心,心想這回他又沒直接說玉璜。
※
公路在眼里看不到頭,兩邊是急速倒退的山坡和黃土地。
已經是傍晚,言蕭還在路上。
離開高速公路后,路就漸漸偏了。
她是第一次在這樣的路上開車,沒有大都市的熙熙攘攘,只有這春末季節灌進車窗里的風,陽光漸淡,在頭頂偏移,整個天地好像只剩下了她這一個人。
一開就是幾個小時,還沒看到城鎮,她的目的地是定邊縣城,但開到現在還沒到。視野里的公路看久了讓人覺得像是照片里的畫面,特別不真實。
言蕭覺得不太對勁,放慢速度,看了看導航,又翻出地圖來看,再三比對,好像走錯了。
本來走另一條路應該到了,可是她現在繞了個大圈子,反而繞遠了。
已經繞了,也只能順著往下走了,她只能把速度開到最快。
天快黑的時候,路上終于出現了人影。
老遠的,一個人在朝她招手攔車。
這個點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她實在沒有帶陌生人上車的好心,半點沒有減速,直到近了,那人忽然沖了過來,一下攔在車前面。
言蕭急急地剎住車,人往前猛地一傾,差點罵人,就這短暫的功夫,那個人已經到了窗邊,一只手直接從車窗外面伸進來開了鎖。
她轉過頭,那人已經開門坐了進來,速度快得驚人,在她察覺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絕對不像第一次干這事。
“別緊張,行個方便,麻煩你送我一段路。”
言蕭瞥他一眼,是個細眼厚唇的男人,他說這話時,手里還拿了把刀在方向盤上敲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對這里的路不熟。”她的語氣沒有半點慌張,相反的,還很平靜。
這種地方,要是驚慌失措惹得對方失手傷人,都沒地方救,她必須得沉住氣。
那男人死皮賴臉道:“你不熟沒關系,我給你指啊。”
言蕭想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一直隨手放在自己腳邊的包,重新握住方向盤,發動汽車。
那男人看她配合,刀就拿開了,人卻忽然湊近看了她一眼:“喲,我說怎么越看越眼熟,原來是你啊,鑒定師!”
言蕭眼神掃過去:“我認識你?”
“我啊,那天在西安的酒吧里你還替我鑒定過東西的,忘了?”
言蕭看他的脖子,一條粗金鏈子若隱若現,原來是那天的金鏈男。
這世界有時候可真是小得可恨。
“搞了半天原來是熟人啊。”金鏈男把刀收起來,解釋說:“別誤會,我這是拿來自保的。”
言蕭裝作松口氣的樣子。
金鏈男以為成功嚇著她了,也不不擔心她已經服軟了,笑嘻嘻的:“沒想到會再遇上你,真是有緣,你按照我說的路線開就行,不遠,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
言蕭發現他灰頭土臉,頭發還是亂的,心里猜到了點:“有人在追你?”
“被你說中了,就酒吧里的那仨混蛋,真他媽陰魂不散!誒對了,那天遇到你不是說好了要請你跟我去賣那寶貝嘛,真倒霉,被他們搶了!”
“是嗎?”誰跟他說好了?
“可不是!那東西可他媽值錢了!”
聊得真跟老熟人一樣。
言蕭心里回味了一下,說:“難怪那幾個人會追你了。”
“是啊,那群強盜!”
她臉上若無其事:“他們現在離你遠嗎?”
“就是因為不遠我才急著走啊,還好我遇上你了,真是萬幸啊。”
“嗯……”言蕭手指緊握著方向盤,心里盤算著,一邊稍稍的,放慢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