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杰長子滿月之日擺了幾桌酒請了班小戲,除了家里人外,還請了不少翰林院的同僚。這種大喜事自然逃不過要請他們喝酒聽戲熱鬧一天。
只是劉呂兩家來了京城二年多,還從沒有在家里請過客。
這次劉家極為注視,不敢有絲毫差錯,生怕被人笑話了去。杜氏好幾天前就開始安排人手,訂酒席、訂點心、打首飾定制衣裳,打聽哪家的戲班好,忙的不亦樂乎。
而吳氏也接下了照顧女兒和外孫的重任,還好手下的人都很得力,不管是小青母女還是小夏手腳都是極麻利,所以并不吃力。小青的孩子比劉玦早生三個月,小青的乳水很足,就讓她做孩子的乳母,同時給兩個孩子喂奶。
先前呂家整頓家里下人時,重新買了些丫頭,吳氏□□好后送了兩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放在碧玉身邊照顧,所以人手也夠了。
碧玉做完月子打扮一新,出去坐席招待客人。這次不比上一次劉瑛滿月之時,那次是杜氏全程招呼客人的,碧玉只在旁邊幫忙。
而這次大為不同,因為這些女客都是官員的內眷,口音各異,性格也各異。有人落落大方有人拘謹畏縮,應付鄉下的太太們,杜氏能應付。但這些人就棘手了,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得罪了人。所以讓碧玉出面,她只坐在首位抱著孫女兒逗樂,聽聽這些客人說話,但對話應酬都由碧玉出面。不過碧玉都能應付自如,讓每個人都如沐春風。并不因為各位夫人相公官位高低而忽視任何人。這讓眾人交口稱贊,也讓杜氏心里極為得意。
最讓碧玉留意的是胡雪兒的姐姐,陳家太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親戚,忍不住細細打量了幾眼,長相和胡雪兒有三分相像,但氣質更嚴肅些,更內斂些,閉著嘴極少開口。身邊跟著幾名美妾,極周到小心的服侍著她。陳太太是那種最典型的官太太,出身大家神情端莊大方,行事滴水不漏。
不過她送上一份厚禮,一對金項圈,一對金鑲玉的手鐲,一對龍鳳玉佩,一套寶石頭面。
當碧玉下去更衣時,小丫頭送上幾份禮單,碧玉快速瀏覽了一遍,看到陳家的這份禮單時,呆了半響,這不過是滿月酒宴,不用送這么貴重的禮物吧。
碧玉的腦子里轉了幾轉,“先收到庫房去,等晚上問過老爺再說。”無功不受祿,太重的禮往往代表著若有所圖。
因為人多,碧玉要照顧客人,所以沒跟陳太太多談幾句,只是淺淺的客套了幾句,相約以后兩家多走動。
熱鬧了一天客人都散去,碧玉累的渾身發酸倒在椅子上休息,招呼客人真是件挺累心的事。幸好劉家不大請客,否則肯定會累死。
劉仁杰也在外院應酬了一天,回到房中已經渾身乏力。
他的鋪蓋早晨已經搬回臥室,不用再住到隔壁孤枕難眠了。這點讓他特別滿意。
碧玉硬撐著服侍他換衣漱洗,好久沒做這個了。
劉仁杰拉著她的手心疼不已,“不要管我,你先躺著,今天肯定累壞了。”他住在隔壁都是自己動手,不用人服侍。
碧玉捏了捏自己的臉,“還好,只是這臉快笑僵了。”笑了一天的結果。
劉仁杰不由好笑,“我何嘗不是,這些人誰都不能得罪,何況這是大喜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對了,我忘了一件事。”碧玉將陳家送的禮物說了一遍,未了問道,“他家這是為何?”
劉仁杰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可能是他家想替首輔大人拉攏我們吧。”他只得出這個結論也不知對不對?這禮重的有些不合情理。
碧玉驚訝的張大嘴,“先前不是說表姐夫跟李侍郎交情不錯嗎?怎么突然又倒向另一邊了?”
劉家和陳家是二重親戚,在稱呼上依照劉胡兩家的表親關系,稱表姐表弟。這樣更省事些,如果照碧玉和胡雪兒的關系論,更麻煩。
劉仁杰一五一十的將朝堂上的事說出來,“表姐夫跟李侍郎以前關系是不錯,但并不是屬于他們一派。只是前幾天他認了首輔做干爹,算是正式倒向首輔一邊了。”這官場上關系錯綜復雜,一不留心就會掀起驚波駭浪。
碧玉的嘴張的更大了,“怎么這么突然?”認干爹,好像官場上很流行認干親,通過這種關系將兩家人緊緊聯系在一起。
“我也覺得挺突然的。”劉仁杰笑了笑,“只是在官場上隨時都會發生稀奇古怪的事情,這樣一想也就覺得挺平常。”
碧玉只覺那份禮單燙手,“那我們收下這禮會不會有麻煩?”要是有,拼著得罪陳家,也不能收下這份禮。
劉仁杰想了想,“不會的,這是滿月酒的禮,就算別人知道,也沒什么。”他是這么認為,不過明天再問一下呂登,如果他也這么認為,那就沒事。
“那就好。”碧玉想起一事有些擔心問道,“那個討厭的李彥宏有沒有為難你和哥哥?”這人簡直就是劉呂兩家的心腹大患。
劉仁杰忙安慰道,“沒有,你別操心這些。”
碧玉撅了撅嘴,“可我就是擔心你們嘛。”
“傻瓜,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照顧好這個家,照顧好娘和孩子們,這些就夠你忙的。”劉仁杰抱著她哄道,“外面的事有我們男人應付。”
“知道了。”碧玉也知道他的話有道理,點點頭道,“相公,你很累了,歇著吧。”管好內院讓他沒后顧之憂,就是她的責任,其他的事她無能為力。
兩人分開了許久,此時抱在一起并沒有親熱,輕言細語的交談,身體雖疲倦,但卻舍不得休息,心中都覺得溫馨無比。
月光照進屋子里,散落在兩人的臉上,形成一副相依相偎的極美畫面。
過了幾日,陳太太來訪,碧玉心中疑惑但不敢怠慢忙出去迎接,同時讓人請胡雪兒過來。
三人在花廳落坐,下人上了茶點。
噓寒問暖了幾句,陳太太提出見見兩個孩子,碧玉忙讓人將兩個孩子抱上來。
陳太太親自抱過劉玦夸了又夸,對劉瑛也是贊了又贊。
等下人抱著兩孩子下去后,陳太太笑道,“表弟妹,你這對孩子果然出色,你和表弟是極有福的。”
碧玉投桃報陳一番,“表姐的一雙兒女更是出眾,聽說淳哥兒年方八歲,但已經出口成章,有神童之名。”淳哥兒是陳家的嫡子,被當成眼珠子般疼愛。
陳太太笑道,“那是別人的謬贊,并不能當真。”心中卻挺得意的。陳家那么多孩子,只有她的淳哥兒是最出色的,也最得陳家長輩疼愛。有了這個聰明出色的兒子,她也穩穩的坐在正室的位置,大力打壓側室,也將所有的庶子牢牢的壓在底下,不讓他們出頭跟兒子爭風。
碧玉知道當母親的心情,夸孩子比夸她更讓她高興,“怎么會呢?正是他才華出眾,才讓人夸贊不止。”
陳太太客套了幾句,嘴角卻極難得的揚起一抹笑。
胡雪兒也湊趣夸了外甥幾句,讓陳太太更是開懷。
陳太太突然開口道,“我瞧著你家的大姐兒長的極好,將來也不知是哪家男兒有福。”
碧玉愣了愣,這話下之意好像有提親之意,只是她家女兒才三歲啊,這么小就要許配給別人。她可舍不得。再說陳家也是官場中人,而且還趟進了奪嫡的混水。誰知道將來會出什么事?她可不想自家的女兒倒霉。再說劉家又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陳家卻是名門大族,足可以匹配任何人家,可怎么會想跟他們家聯姻呢?真是太奇怪了,難道里面有什么文章不成?不管如何,她都不想讓女兒這么早就訂親。
碧玉偷偷看了胡雪兒一眼,她的神色也有些茫然。心知她也并不知情,心思轉了幾轉笑道,“她還小呢,她剛出生時算命先生說她不宜早定親,否則會有禍事發生。所以定要滿十二周歲才能開始議親。”這樣一說,她不信陳太太還有這個打算,畢竟淳哥兒是陳太太的心頭肉。
陳太太果然不敢輕試,臉上難掩失望。“既然算命先生這么說,那大姐兒的親事定要晚些才好。”禍事?那可不行。劉家大姐兒再好,也及不上自己兒子一根手指頭。
碧玉笑瞇瞇的岔開話題,“表姐嘗嘗我們家的紅豆酥,味道很不錯。”
陳太太聞言順勢拿起嘗了嘗,夸贊了幾聲。
胡雪兒出來打圓場,臉上全是笑意,“姐姐,有空多出來走動,我挺想你的。”這句是真話,在京城她只有這么一個親人。父母都不在這邊,能說說話的只有這個親姐姐。而這個姐姐平日里也待她極親厚。
“家中事多,接近年關更是忙的很。”陳太太對這個妹子是真心疼愛,笑著拉著她的手道,“等過了年我就會有空出來走動走動,你們沒事就多上我們府里做客,表弟妹你可沒來過我們家,以后可一定要跟著妹妹過來玩。”
“是。”碧玉溫和的應了。
說了幾句閑話,陳太太起身告辭,碧玉姑嫂送到大門才回來。
兩人回到屋子里,碧玉微微蹙著眉,“嫂子,剛剛表姐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清楚。”胡雪兒也疑惑不解,據她的了解,她姐姐想給外甥找戶有權有勢的人家作親家,給外甥將來作靠山。可怎么會想到劉家的呢?劉家又無權無勢,真是太奇怪了。“不過你不要輕易答應人家的提親。瑛兒還小,將來的事情還很難說,早日定親對瑛兒不大好。”她是真心疼愛劉瑛這個孩子的,所以話里難免偏著劉家。
“剛剛我既然那么說了,別家的親事我自然不會應下。”碧玉明白其中的微妙,她總不能回了陳家的親事,卻答應了別家的親事,那不是打陳家的臉嗎?“對了,嫂子,多謝你前些日子對瑛兒的照顧。”
“謝我做什么,我是求之不得!”胡雪兒想起劉瑛奶聲奶氣喚她舅媽的樣子,嘴角有絲淺淺的笑意,“瑛兒真的極可愛,以后只要你能答應讓她不時過來住幾天,我就歡喜了。”
碧玉忙笑道,“嫂子肯幫我帶她,我巴不得呢。”多個人疼女兒,對她來說的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兩人好像難得在一件事情上達成共識,也難得說的這么熱乎。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胡雪兒就回了隔壁。
呂順的生辰,邀請了劉家全家人過來一起吃頓飯慶賀一番。
呂登本來是想擺上幾桌酒,可被呂順勸阻下來,又不是什么整壽,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頓飯就行了。
但菜還是備的很齊全,桌上滿滿當當的菜,有十樣葷菜、十樣素菜、五樣點心、五樣細巧果品。還備了一壇果子酒,一壇桃花酒。
呂順帶著呂登劉仁杰和吳敬仁一桌,吳氏和杜氏碧玉胡雪兒金氏一桌,三個孩子跟在母親身邊也上桌吃飯,下人們在一邊侍候。
大家說說笑笑,氣氛極融洽。
碧玉無意中看了胡雪兒一眼,不由愣了下,“嫂子,你怎么不吃東西?”
“這幾天都沒胃口,吃什么都沒味。”胡雪兒沒想她會這么細心,連她捏著筷子卻沒吃東西都看到了,“可能前幾天吃多了不消食。”這種喜慶的場合她可不能跳出來掃興,再說她也沒什么病。這種不消食的情況她時常發生,習慣了。
碧玉擔心的問道,“找大夫過來看過了嗎?”
胡雪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又不是什么病,哪能驚動大夫?過幾天就會好的。”
碧玉勸道,“話可不能這么說,身體不適就早點看大夫,免得讓我們擔心。”有些病能捱,有些病卻不能。萬一小病拖成大病就麻煩了。
“我吃些開胃的菜就好了。”胡雪兒挾了筷糖醋排骨,沒滋沒味的吃著。
碧玉看了她半天,也挾了塊糖醋排骨吃,酸酸甜甜的,的確很爽口。可她為什么還覺得沒滋味呢?“沒胃口就吃些果子吧,比較香甜。”
胡雪兒隨手拿了個青色的桔子,剝了皮吃了幾口,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
碧玉一直盯著她,心中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升起。“嫂子,這果子酸嗎?”她看著這桔子就覺得很酸,難道胡雪兒沒覺得酸嗎?
“不酸,你要吃嗎?”胡雪兒見碧玉一直看著她手里的桔子,以為她嘴饞,順手把另一半給她。
碧玉剝了一瓤,往嘴里放,瞬即整張臉皺成一團。好酸好酸,她居然還說不酸。不過這樣一來,她心中的念頭隱隱有了確定,心中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