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杰帶著妻女回家,吃過晚飯陪著女兒寫了幾個字,就催她睡下。
“娘子,好端端的怎么罰起女兒?”劉仁杰輕聲問道。
他當著劉瑛的面是絕不會問這些的,女兒睡下正好了解下情況。他雖然心疼女兒,但也知道碧玉是不會無緣無故懲罰孩子的。
碧玉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跟劉仁杰說了一遍,最后道,“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這么頑皮?!?br/>
聽著妻子的嘀咕,劉仁杰臉上全是笑意,“我聽大哥說起,某人小時候也是這樣的?!?br/>
“某人是誰?”碧玉不服氣的問道,“相公,你不會是在說我吧?”
“你說呢?”劉仁杰逗著她,這丫頭生氣的樣子也挺可愛的。要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就好了。他就能比周彬還要早認識她。
碧玉撅起嘴反駁,“別聽哥哥胡說,我小時候可乖巧懂事了,一點都不頑皮?!边@話里的水分可要好好擠擠。
劉仁杰大樂,“好好好,娘子從小就是個最可愛的孩子?!?br/>
碧玉懷疑的看著他,“相公,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我哪敢?。俊眲⑷式苓B忙搖頭,轉開話題,“娘子,剛剛那個周公子怎么來家里?”
“什么周公子?”碧玉笑瞇瞇的道,“聽著就別扭,周哥哥是……”她想跟他介紹呂家跟周彬的淵源,卻忘了他們兩人是認識的。
劉仁杰心中不舒服的打斷道,“周哥哥?需要叫的這么親密嗎?”都嫁為人妻,有些舊稱呼該改口了。
“哪有?我從小就這么叫他的。習慣了嘛?!北逃癜腴_玩笑道,“我以前還叫過你劉哥哥呢。”純屬玩笑,可聽在劉仁杰耳里卻不是一回事。
話聲剛落,碧玉見劉仁杰的臉漲紅了,暗叫一聲,壞了。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撒嬌,“相公,我以后會注意的,以后就叫他周公子。”
劉仁杰冷嗖嗖的問道,“不別扭嗎?”
碧玉張著無辜的大眼,“不別扭,很正常啊。”口風轉的好快啊,沒辦法,識務者為俊杰。
原本一肚子火的劉仁杰被碧玉三言二語就哄轉過來,擰了擰她的嘴半氣半笑,“你這張嘴,轉來轉去,到了你嘴里都是你的道理。”
碧玉水靈靈的眼睛有幾絲笑意,“相公,你是不是在吃醋?”
“吃什么醋?”劉仁杰有些微赦,卻端著一張臉,“我只是提醒你,你們都不是孩子了,不能再用舊時稱呼。被有心人聽到就不大好?!备绺缑妹玫?,聽了就讓人不爽。
“相公說的是,我都聽你的。”碧玉忙點頭。
“都聽我的?那你以后不要再見他?!眲⑷式懿⒉恢辣逃袷菬o意中進去的,以為是呂家人讓她過來見舊時朋友。
“我本來就很少見他,好像我出嫁后第一次見他。,”碧玉小心的打量他的臉色“怎么了?相公,你好像特別在意他?”每次提到周彬,他就會怪怪的。
劉仁杰不便說出自己的小心思,“我只是有些擔心,你們言行舉止是無心,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大麻煩?!?br/>
他心中暗想,雖然他們認識的日子比他長,周彬也向呂家提過親。但又能怎么樣呢?碧玉已經是他的妻子,沒周彬什么事!至于他的一番心意,碧玉從頭到尾都不知道。
“放心,我有分寸。”碧玉想想也有道理,“我去找瑛兒時碰上他的,否則我也不知道他來京城了。”
原來是這樣,劉仁杰心中暗舒了口氣。忍不住嘲笑自己,太過小氣,那么久的事情還介意的要命。真是的,遇上妻子的事就不容易冷靜下來,就愛胡思亂想。明知道妻子和周彬沒有什么,可他一想到周彬喜歡過妻子,他就渾身不自在。
“相公怎么了?”碧玉見他臉色變幻莫測,不由有些奇怪。
劉仁杰驚醒過來,主動將她擁在懷里,“沒事,睡吧。時辰不早了?!边^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又何必糾結呢?真有些傻了。
碧玉壓下滿腹的疑團,閉上眼睛往他懷里縮了縮。
劉仁杰很有默契的收緊手臂,將她整個身體擁的更緊些。
自此以后周彬人是不再過來,不過禮品時不時的送過來。有衣料有吃食有藥材,都是指名給先生和師母的。
呂順心里欣慰的同時又有些不安,“娘子,周彬這孩子有孝心,我很是歡喜。可總收他的東西,好像有些不大好?!?br/>
“這些不用你操心,我會回禮的。”吳氏何嘗能心安理得的收下禮物。
聽了吳氏的話,呂順這才把這事拋在一邊,欣賞著周彬送來的名家字帖。
吳氏打聽到周彬只帶著幾個下人在京城,就親自制了幾件新衣和鞋襪,再親手做了些家鄉菜和點心,讓呂登親自送過去。
呂登剛走出去,就碰上剛從國子監放學回家的呂申,纏著要一起去。
沒辦法,他只好帶上小拖油瓶。呂家兩兄弟一起上周家拜訪。
周彬熱情招待了他們,他見到呂申很高興,當年抱著逗弄的孩子如今長成翩翩美少年了,聽說還定了親事。他親熱的對著申兒問長問短,申兒對周彬還有些印象,兩人相談甚歡。
周彬對吳氏準備的回禮很是喜歡,以前在呂家學堂讀書時,可沒少吃吳氏做的飯菜。這多年沒吃,還真有些想念。
他安排下人擺上酒席,定要和呂家兄弟喝上幾杯。
呂登看了眼申兒,“三弟還小,不要給他喝酒?!?br/>
“哥,我也不小了,可以喝。”呂申是幼子,在家里被管的極嚴,酒也不讓他喝。
“呂大哥,讓他喝吧,他再過幾年就能成親了?!敝鼙蛎μ嫠笄椋跋袼@么大的時候,你都已經很能喝了。”
呂登想想也是,不再多說。
呂申笑瞇瞇的給兩人斟了酒,再給自己斟上,小心的喝了一口就嗆了出來。
周彬笑道,“第一次喝都這樣?!?br/>
“我還以為滋味很好,也不過如此嘛?!眳紊甑芍票?,糾結不已。
“還想喝嗎?”呂登笑道,“讓人給你換熱茶吧?!?br/>
“不要,你們都能喝,我也能。”呂申不甘示弱的又舉起杯喝了下去。
呂登搖搖頭,挾了筷菜給他,“慢慢喝,當心喝醉了被娘罵?!?br/>
呂申吐吐舌頭,低頭吃著菜。
三人交杯遞盞,呂登喝下一杯酒道,“周彬,以后不要再送禮去我家,我爹娘都不好意思收了?!?br/>
“先生將我栽培成才,可惜我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師母當年對我關照有加,這些深懷厚意我始終記在心里?!敝鼙蚴莻€很念舊的人,再說以前除了周爺爺疼他外,只有呂家人很照顧他,“那些區區微物只能回報一二?!?br/>
“我爹娘都不是在意別人回報的人。”呂登擺擺手,“你有這份心就好,禮就不必送了。”他專門奉了吳氏的命令,將這些話傳給周彬。
周彬知道呂家人的脾性,只是有些驚訝這些年下來,居然一點都沒變。“那些都是自家鋪子里的東西,根本沒花什么心思?!?br/>
“就聽爹娘的話吧,他們知道你有這份孝心,都欣慰的很?!眳蔚歉岸嗄辏苯亓水數恼f道,“至于其他就不必了?!?br/>
“我又不白送他們?!敝鼙虿挥尚Φ溃爸灰獛熌笗r不時的回送我這些東西,我就心滿意足了?!?br/>
呂登謙虛道,“這些回禮都是自家做的,簡陋的很?!?br/>
周彬臉上有絲懷念和追憶,“我就是喜歡這些東西,讓我想起小時候難得的溫暖?!?br/>
呂登心中有些難過,拍拍他的肩膀道,“周彬,過去的事情就少想?!?br/>
其實周彬從小就不容易,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身邊。過了幾年平靜的生活后就重新回到那攤死水中去。
“呂大哥,我明白。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周彬振作精神看著他,“對了,你們家有沒有興趣和我合股做生意?”
“做生意?我又不懂?!眳蔚菍Υ藳]什么興趣。反而在一旁吃菜喝酒的呂申停下筷子,支起耳朵細聽。
“沒關系,我懂就行?!敝鼙蛞娝麤]一口拒絕,看來有希望,繼續勸說,“你只用入股?!?br/>
“哥,做生意挺好的,你可以試試,又不用你露面。”呂申跟著勸說。
“是啊,申弟的話沒錯?!敝鼙蛞荒樀臒嵴\,“一切都由我打理,有興趣呢可以在幕后摻上一腳,沒興趣的話就等著年未收銀子?!?br/>
“為什么?”呂登聽出他的深意,那是要白送銀子給他,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飯。
周彬半含半露說出隱情,“京城的水太深,我的舉人身份在老家比較管用,在這里也不算什么。”
在京城做生意都要靠山,以前周家的靠山已經倒臺,他來京城最主要的目的,是要重新為周家找一個靠山。他考察了許久,將目光定在呂登身上。
“我明白了?!眳蔚潜揪褪前嗣媪岘嚨娜耍稽c就透。“不過我官小位卑,恐怕有心無力?!?br/>
“你一向長袖善舞,各方面都能打點一二。我相信你是個辦大事的?!敝鼙驅蔚沁€是很了解的,“我這是提前為自己找靠山?!?br/>
讓他真正下定決心的,是打聽到他和劉仁杰平安無事的從牢里出來,一點事都沒有,還能順風順水的升上去,光憑這一點,就值得他抱緊大腿。雖然他不知道呂家真正的實力,但有這些對他來說,也足夠了。再說把錢分給別人,還不如分給呂家,他也心甘情愿的很。
呂登直直的盯著他,“你不怕血本無歸?”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們同窗多年,對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敝鼙蚝芴谷唬澳悴挥X得我們是最佳的合伙人嗎?”
“哥,我覺得周家哥哥說的極有道理,你就答應吧?!眳紊暝谂赃吳弥吂模瑓蔚且皇侵肋@小子姓呂,真要懷疑這是不是請的托?
呂登閉上眼睛考慮半響,在腦海中將益處和壞處都通盤整理清楚,睜開眼睛時已有了決定,“那行,親兄弟明算帳,我們好好談談合作細節?!?br/>
兩人就合作事宜一一敲定細節,呂申興致盎然靜靜的聽著。
通過這件事呂登突然發現周彬這些年變的好多好多,那滿嘴生意經的人和當年那個整天畫畫的男孩子居然是同一個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呂登不由脫口而出,“周彬,這些年你過的很辛苦吧?!?br/>
周彬不知怎么的說出了一句話,“辛苦?那是種煎熬,時時刻刻的煎熬。幸好熬了過去。”而這一切都是自己獨自忍受,不能跟別人說起。
呂登聽了心情沉重,不敢細問生怕觸痛他的傷口,“無論發生過什么,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里,這就夠了?!?br/>
“說的是。”周彬查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可他太過壓抑,難得有人能讓他傾吐一二,“周家如今掌握在我手里,所有人都要看我的眼色過日子,我所受的屈辱和痛苦都有了代價。”他堅信呂家這兩兄弟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去的。
“你……”呂登不知怎么說好。勸也不是,問也不是。
“沒事,只是一時感慨。”周彬露出憤恨的神色,“過幾日就是我嫡子的忌辰,我有些失控了?!?br/>
每當這時,他就會很痛。他的第一個孩子還未滿周歲,就被自己的父親給親手殺了。雖然不是他的本意,可那人卻是借他的手達到日的。
“周彬,節哀?!眳蔚菑埓罅俗?,心中復雜莫名。光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那孩子的死因有蹊蹺。這內中的隱情恐怕會很驚人,不過他不能問,也不該問。只能輕聲勸道,“多想想其他的孩子,多想想自己的母親和妻子?!?br/>
周彬垂下頭半天,掩去了他所有的神色。抬起頭時已是一臉的風輕云淡,“讓呂大哥看笑話了,我沒事。”
呂登忍不住想問一句,“你我的交情何必說這些,后悔當年回周家嗎?”其實當年他可以不回周家的,在村里終老此生。
“不后悔,那是我必須要走的路。有些事情不是我想避就能避開的。”周彬平靜的道,“生為周家人,這是我的宿命。”
在村里終老好嗎?恐怕太憋屈了。那些異母兄弟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吧?應該不會吧,為了周家的家產會不擇手段的打壓他,甚至想除掉他吧。這些人眼里除了錢外,骨肉親情全是虛的,這幾年他已經從他們身上深深的明白了這些道理,也懂得了必要時,要心狠手辣,決不能顧念手足之情。否則就給了他們反撲的機會。
不知為何,這話太沉重,沉重的讓呂登心里發堵,“你如今有嬌妻相伴,子女雙全,就算以前過的不如意,有了這些也算彌補一二。”
“瞧我這樣子,居然讓你安慰我。”周彬見桌上一片沉寂,忙轉開話題,“你這些年過的一帆風順,官名利祿,嬌妻愛子,一個男人想要的東西都有了?!?br/>
呂登搖搖頭,“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得到一些東西必會失去一些?!彼孟窕斓牟诲e,年紀輕輕已經官居六品,是別人眼里的后進之秀,將來朝堂的中流砥柱。可是總有不如意的事情發生。
“為何這么說?”周彬停住給他斟酒的手。
“一時感慨而已,官場步步驚心,一步踏錯就粉身碎骨?!眳蔚沁@些年看上去風光,其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哥哥,周家哥哥,來,喝酒?!眳紊曛鲃硬黹_話題,起身給兩人斟酒,再坐下時說道,“周家哥哥,我跟你學做生意吧!”
他雖然說的很輕很淡,卻一語將兩人愣愣的定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