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外的義莊里,一輩子只在農田里過活,手中只握過農具的中年漢子,此刻攥緊了手中長刀。
他握著長刀的雙手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只是臉上依舊平靜,似乎哪怕下一刻就要豁出命去也絕不遲疑。
漢子雙手持刀握在胸前,刀鋒上倒映著他的面容。
他原來在家中之時從來都不喜歡照銅鏡,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做女兒態(tài)?只是如今看著刀鋒上自己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要比原來英俊了一些。
漢子對面,那群撞門而入的不速之客沒有貿然上前,而是極為有秩序的站在了為首的那個藍衣人身后。
一身藍衣的年輕人神態(tài)慵懶,似乎剛剛睡醒沒有多久。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手中拿著的折扇輕輕搖晃,像是想要靠著這些許的微風吹走這初夏的悶熱。
早有懂事的手下從院子里找了一張破舊長椅,用衣袖擦干凈,將椅子放在年輕人身后。
年輕人隨意落座,前后搖晃,身下原本已經(jīng)陳舊的椅子隨著他的晃動發(fā)出吱吱的響聲。
“你好大的膽子,見了縣令大人,為何不跪?”
年輕人開口,只是言談隨意,帶著戲謔一般。
此人自然是吳非,今日多方出擊,其他各處不過是擾亂云瀾等人的視線,本就沒想著成事,他真正的目標就是此處,所以他才會自己帶人前來。
只要此地一滅,不信他山陽鎮(zhèn)里不炸開鍋。
漢子皺了皺眉頭,仔細打量了對面那個年輕人一眼,只是片刻之后,他怒不可遏。
“你就是縣令?”
“不錯就是本官。”吳非點頭笑道。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范老爺子他們出手,因為蝗災縣里的百姓要餓死多少人?你這個縣令為何從來沒有露面?”
此時漢子面上的憤怒不是作假,只是在憤怒之中多少帶了些恐懼,自古民不與官斗,原本他以為沖進來的是山上的強梁,所以自然報了同歸于盡悍然赴死的心思,只是等聽到此人就是那個始終不曾露面的縣令,心中的死志反倒是有了些動搖。
漢子難免會心存僥幸,覺得自己是不是可以不死?
畢竟這個縣令是朝廷中人,總不能亂殺無辜。
吳非看的有趣,他最喜歡玩弄人心,所以此時反倒是不急著沖殺進去。
他身后的吳亦神色有些焦急,這次本就是靠著突然才能打云瀾等人一個措手不及,如今晚一刻都可能會讓事情功敗垂成。
可惜吳非的性子如今他也了解的很,不論如何行事,皆是萬事由心,即便他把道理說的再多,只怕也不會被吳非聽進耳中。
吳非笑道:“我是縣令不假,可你們的生死,關我何事?”
“你們吃不上飯為何不多種幾畝地?害怕災荒為何不多積攢些錢糧,想要多賺銀兩,為何不把閑置的房屋租賃出去?”
他嘴角帶著幾分譏諷笑意,“所以說你們這些窮鬼,窮的自然有道理。”
漢子被他嘲諷的滿面通紅,可他向來嘴笨,雖然知道吳非是在強詞奪理,可又說不出的他哪里講的不對。
“你,說的不對。”
吳非倒是點了點頭,“我說的確實不對,畢竟不是誰都出身世家豪族,不是誰生下來都有金銀滿匱。”
“可旁人有,為何你們不曾有,還不是因為出生投胎之時你們就投錯了胎?既然是自己投錯了胎,那又如何能埋怨旁人?”
“難道我是有錢人,遇到災荒我就該為你們出力,我就該破家舍業(yè)的換你們一份感激?”
“沒有這樣的道理。”
漢子面色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你看,你自己都說不出個道理,又如何希望旁人能夠幫你?”
“想要人出手,武力與道理,最少要有一處能夠壓服于人,不能因為你弱你就有理,是不是?”
吳非笑意盈盈,只是看在漢子眼里,恨不得立刻上前捶上他幾拳。
“我,我。”可惜漢子嘴拙,始終說不出個一二。
“強者難道不是本該就該對弱者有所敬畏?毫無顧忌的強者,又如何能夠單單的安穩(wěn)過活?”
義莊屋頂上,剛剛趕到的朝清秋風塵仆仆。
一身青衣從屋頂上飄然而下。
他擋在持刀的漢子身前,抖了抖衣袖。
“朝先生。”
漢子見了朝清秋,原本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對朝清秋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有朝先生在,即便是再大的困難也能渡的過去。
朝清秋朝著身后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看來這位就是朝先生,久仰大名。”吳非瞇了瞇眼。
他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突然來到山陽鎮(zhèn)的讀書人,只是兩人真正面對面的見面還是第一次。
可以說此人的到來無形之中改變了山陽鎮(zhèn)的格局,不然他遠遠不會落到像今日這般被動。
“吳縣令,有禮了。”朝清秋朝著他拱了拱手。
吳非還了一禮。
“朝先生果然是讀書人,哪怕心中恨不得我早早死了才好,還是禮數(shù)周到的很。”
“吳縣令又何嘗不是如此。”
“看來朝先生對我方才的說法不太認同?”吳非把話題拉回原處,他倒想看看這個讀書人到底有幾分本事。
“方才縣令大人的話難免有些強詞奪理了,依著縣令大人的意思,如他們這般螻蟻的生死,像大人這般的強者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如此?”
吳飛非點頭道:“確實如此。”
“那大人又是如何定義強者與弱者,孤木不長,螻蟻雖少,可也足以啃食參天大樹。沒有大人眼中的這些螻蟻,如何來的大人這種人上人。”
“大人說的對,不是每個人都有金銀滿匱,不是每個人都有閑置的房屋租賃,可至少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抬頭不見日光,當如何?”
吳非笑了笑,沒言語。
這個讀書人果然能言善辯。
吳亦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他湊到吳非身前。
“公子,不可再拖延下去了。如今他們的人隨時都會趕來,咱們還是要先下手為強才是。”
“朝先生果然高論,只是今日時間緊迫,不能與先生切磋一二,實在是憾事,今日之后先生如果能夠活下來,他日吳非定要討教。”
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后的黑衣人只管殺人。
朝清秋笑了一聲,后退半步,接過身后漢子手中的長刀。
“殺人不是你該做的事情,進屋里,這里交給我就是了。”
漢子有些遲疑,他雖然不想就這么臨陣脫逃,可即便是他留在這里只怕也幫不上朝先生什么忙,只怕還會成為朝先生的累贅。
朝清秋明白他的心意,“不用擔心,憑他們還傷不了我。”
漢子無奈,只得閃身鉆入屋中。
朝清秋打量了對面一眼,八九十人,算不得多,只是他的目光越過那些黑衣人,看向了那個突然出現(xiàn),擋在了吳非身前的白衣人。
當日交手他雖然勝過了此人,可也是靠著他原本對劍閣劍法的了解。如今此人已經(jīng)有了防備,真正動起手來,捉對廝殺他還有把握,可要與此人對敵之時還要同時面對這些黑衣人,他倒真是沒有什么把握。
吳非指了指朝清秋,笑道:“為朝公子送行。”
朝清秋從屋檐之下一步邁入大院之中,他抬了抬手臂,朝著吳非等人招了招手。
黑衣人迅速圍攏而上,把朝清秋圍在了中央。
這些被吳亦從吳家?guī)淼娜舜蟀攵际菂羌业乃饺瞬壳m說其中沒有單個的絕頂高手,可一旦連起手來,即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也要栽在他們手中。
朝清秋一手揮刀蕩開身前之人,右手從腰間抹過,拔出腰間長劍。
左刀右劍。
刀走兇狠,劍走輕靈。
黑衣人雖強,片刻之間已經(jīng)被他斬殺數(shù)人。
當初不過二品武夫,他就能以搏命之姿斬殺天誅數(shù)十人,何況這些人比天誅相差甚遠,更何況他已經(jīng)不是當初離燕都時的那個文弱書生。
大院之中,劍光與刀光不斷閃爍。
他原本的青衣之上已經(jīng)沾染了不少血跡。
黑衣人倒下的越來越多,吳非看了眼身旁的劍閣白衣人。
孫伍是劍閣高手,自然有他們劍閣之人的驕傲,只是他也明白如今如果他不出手,單憑這些黑衣人恐怕真的不是此人的對手。
雖說他不屑于與這些人聯(lián)手對敵,可大勢如此,他也不得不出手。
只是他沒有急著出手,而是上前幾步,站在那些黑衣人之后,目光死死的盯著朝清秋。
朝清秋在廝殺之余打量了他一眼。
陣前陣后,兩人對望了一眼。
朝清秋不得不放緩了手中的攻勢,此人站在那里,就和馮原在紅爐私塾之中持箭不放是一個道理。
箭在弦上,反倒是更有威懾力。
那些黑衣人自然也察覺到了朝清秋的攻勢放緩,他們則是加緊猛攻。
一弱一強之間,朝清秋的攻勢一頓。
恰在此時,白衣人的目光一凝,身后長劍出鞘。
劍氣呼嘯,直奔朝清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