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秋一直以為天下景致,無非可分為兩種。
一種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般的壯麗山河盛景,尤以西北為最。
他雖然還不曾去過西北,可其實當初在函谷關上登上高臺之時他就已經有了心思,日后若是有了機會一定要到西北去看看。
人這一生,若是不曾見過大漠孤煙,豈不是無趣的很。
至于另一種,自然是柔情百轉,婉轉千回,魚戲蓮葉間的溫柔之景。
這般景致最多見的自然是在江南。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唯有見過之人才能體會其中所蘊含的真正之美。
江南風景朝清秋自然是見過的,當初在江南的魚龍鎮當教書先生之時,東躲西藏,朝不保夕。他最喜歡的就是在江南的雨夜里,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小傘,漫步在小巷之中。
聽雨打屋檐,滑落在地。
聽雨落蓮上,翩翩起舞。
輾轉雨巷間,未遇江南女。
他原以為即便世上美景再多,也再難超脫這兩種,直到他見到眼前的渡口。
此處與其他兩處相比要遠上不少,他們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到此地。
來到這里之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淡淡的月光映照在渡口上。
水光,山色,溶于一爐。
柔柔的月光被海水映照出一片淡紫色,許是長久不曾使用,渡口前的木板有些破碎,反倒是呈現出一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原來世上美景,真的有第三種絕色。
朝清秋沉浸其中,默然無語。
孫老頭站在他身側,也是沉浸其中。
這么多年來,這處景致他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遍,只是看來看去,始終是看不夠,即便是看了千遍萬遍,卻是始終如同第一次初見。
良久之后,朝清秋首先從眼前的美景之中掙脫了出來。倒不是眼前景致不好,恰恰是眼前的景致太好,讓人不知不覺沉浸其中,想要就此安居在此,度過余生。
而這種心境對修行之人來說,其實反倒是一種心魔。
一旦真正沉浸其中,什么雄心壯志,什么家國天下,什么血海深仇,統統都會被拋之腦后,哪里有隱居在這里來的逍遙自在?
還好朝清秋從其中掙脫了出來,只要在遲疑片刻,說不準他就就要沉淪其中難以自拔。
只是諸事皆有兩面,一面壞處既然已經熬過,那剩下的自然也有好處。
悄然之間,他已經晉升了武夫四品。
這個小宗師之上的第一個品級,被稱為半步憑虛御風。雖說不能長時間御風而行,可已經能夠短期御風而行,要知道單單是御風二字,便要碾壓世上不少的江湖人。
以下克上,本就是世上最為艱難的事情,更何況是在武夫有一層差距的情況之下。
如果說朝清秋當初對敵當初的白衣人還有幾分搏命,那如今再次對上此人,即便是不知道他劍術之中的弱處,他也已經有了十成的勝算。
此時孫老頭也從沉迷之中醒來,他只是單純的沉迷在這詭異的景色之中。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朝清秋,覺的身邊這個年輕公子身上的氣勢又有了些不同,似乎那種說不出的氣勢要比之前更強了一些,
朝清秋先是感受了一番體內的氣機涌動,然后他見老人已經恢復了神智,開口問道:“老爺子,這里的景致確實不錯,想來這么多年,你們村子的人都來這里看過了?”
老人點了點頭,“這是自然,這里的景致這般漂亮,村子里的人閑來無事,都會來這里看看。不是小老兒夸口,咱村子的這幾處景致,就算是比那傳說之中的江南和漠北也是不差的,小老兒雖然不曾見過,可那些往來的過路人都是這般說的。”
朝清秋悄悄揉了揉手腕,“確實不差?!?br/>
其實他心中此時有些困惑,這幾處景致看似是尋常景致,偏偏又不是尋常景致。
一路看下來,反倒像是當初選擇在此建村立寨的人早早的就已經選好了這些景致。對純粹武夫來說雖然未必全是好處,可那些心智堅定的武夫必然能夠從中受益,長遠來看,其實對村中還是好處更多些。
“公子,如今天色已經不早了,咱們還是早早的回去吧,這荒郊野外的容易出事。”老人見朝清秋有些走神,趕緊催促道。
朝清秋點了點頭,他轉身回頭又看了渡口的景致一眼。
整座渡口遮掩在淡紫色的云霧里,云霧迷茫,似乎是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千里。
…………………………
兩人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經暗淡下來。
夜間有微風,朗月疏星,將兩人的影子映照在月光之下。
歸程之中,朝清秋見到了一處小墳冢。
來時路上應該也曾經路過此地,只是當時日光正烈,所以不曾注意到這個墳冢。
至于為何回程之時會注意到此地,則是因為如今墳上燃著幾注清香,上面更有幾張還不曾完全燒完的紙錢在冒著點點星火。
將熄未熄的火苗在墳前跳躍起舞,伴著那些紙錢燃燒的青煙,朝著空中飄然遠去。
朝清秋借著這些火焰看去,碑上無字,只是一塊完完整整的石碑而已。
甚至石碑之上已經有了多處裂紋,脈絡深遠,深深的嵌入到石碑之中。
即便是他從來不信鬼神之說,此時也是有些悚然,深夜時分,誰會夜半燒香?
“老爺子可知道這塊墓碑的來歷?”
朝清秋轉頭看向孫老頭,卻發現孫老頭一臉的驚恐,似乎是有人正緊緊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崩先瞬挥勺灾鞯暮鹆艘宦暋?br/>
朝清秋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老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才安靜下來。
“讓公子看笑話了,老頭子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這里不該有人祭拜,尤其是現在這個時辰?!?br/>
朝清秋瞇了瞇眼,覺得這這個村子里的事情越發有趣。
“怎么,這墓碑的來歷難道有故事?”
孫老頭目光遲疑片刻,“確實是有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