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內(nèi)院宗祠里,內(nèi)門外門,眾人再次齊聚一堂。
相距上次宗祠大會,其實還沒有經(jīng)過多少時日。
這么多年,吳家開宗祠大會的的次數(shù)極少,唯有家主不能獨自決斷之事,才會開宗祠大會以議論之。
尤其是自打吳挽當(dāng)上吳家家主以來,大半事情都是他一人獨斷而行,偏偏最后所有事情都是處理的極為妥帖,這些年吳家越發(fā)興盛,自然與他脫不了關(guān)系。
前些年時常會有的宗祠大會如今倒是成了吳家難得一見的新鮮事。
這些年每次在宗祠之中召開所議之事,都是與吳家相關(guān)的大事。
隨著山陽鎮(zhèn)里蝗災(zāi)四起的消息傳來,其實這次參會之人,也都多多少少的都猜到了這次宗祠大會的內(nèi)容。
畢竟吳家這種大家族里,真正沒有心思的人,大多是活不長久的。
想來無非是和上次的宗祠會議一般,商量對吳非的援助之事罷了。
一家之中,即便是所謂親生兄弟也是各懷心思,何況只是同族。
利益相同之時,自然能夠從容以對,同心同力。只是若是利益相左,那便免不得要口中稱兄弟,身后舉利刃了。
吳挽依舊是站在之前所站之處,雙手?jǐn)n在袖子里。
在他身后,是層層疊起,按著先后之年,有序而放的家主靈牌。
自初代家主始,至上代家主終。
自上而下看去,便是東南吳家從無到有的漫長歷史。
靈牌前的香爐里,煙霧裊裊升起。
他目光從堂中眾人身上掃過,屋中之人他自然多半都認(rèn)識。
能進(jìn)宗祠里的,內(nèi)門也好,外門也好,無一不是吳家的精銳之人。
只是這些人之中,又有幾人是吳三爺?shù)娜耍繋兹耸撬^的“耀黨“,又有幾人是所謂的“非黨“?
黨同伐異,自然不止朝堂如此。
富貴之家如此。
即便是貧寒之家,又何嘗沒有這般齷齪事,或大或小而已。
“今日召開宗祠大會,只不過是我要舊事重提。”吳挽笑道,似乎所說的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山陽鎮(zhèn)的蝗災(zāi)之事已經(jīng)被確定是真,所以我想派人前去山陽鎮(zhèn)助非兒一臂之力,你們誰人愿去?”
堂中沒人言語,有人用目光瞥向站在大堂一側(cè)沉默不語的吳耀,有人看向吳三老爺子,更有人看向站在大堂之中的吳挽,更多人則是悄悄左右張望,看向自己的身邊人。
對他們來說,吳挽這些當(dāng)家人未必看的上他們這些小角色,而身邊人的反戈一擊,反倒是最為致命。
“怎么,沒人愿去。”吳挽笑道,只是笑聲之中多少帶著些冷意。
雖然家主看似已經(jīng)有些憤怒,可堂下的人依舊是沒有輕動。
如今是個明眼人都知道,家主這是要逼著他們站隊,站在吳耀那邊,還是站在吳非那邊?
都是些自小就沉浸在心機之中的聰明人,局勢未明之前,誰敢輕易站隊。
萬一到時候選錯了人,樹倒猢猻散,有些價值的還好些,若是沒有價值,到時候投靠新主,又能賣的上幾分價錢?
且不說如今的富貴榮華,即便是身家性命都可能交代在其中。
吳挽倒也不急,只是站在大堂中央閉目養(yǎng)神而已。
“家主,我愿帶人前往。”
一個年輕人咬著牙從后方邁步而出。
吳挽打量了他一眼,年輕人叫吳亦,不是吳家本家的人,平日里在吳家也不出彩,是個扔到人堆里就辨認(rèn)不出的人。
他自然沒想到第一個出頭的會是吳亦。
“你愿帶隊前去?”
吳亦單膝跪地,“小人愿往。”
大堂里,吳耀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他跟這個吳亦不熟,畢竟他的大多數(shù)根基都在本家之中,這種分家之人,往日里見到能打個招呼,就已經(jīng)算是極為不錯了。
這些分家的年輕人,還不值得他彎腰拉攏。
吳挽打量了吳亦一會兒,驀然而笑,“果然還是年輕人敢打敢拼,既然你有此心意,所帶何人,你心中可有籌謀?”
吳亦稍稍低頭,“請家主將選人之權(quán)全部都交與我。”
堂上眾人聞言都是看了他一眼,有些人神色一動,有些人目光陰冷。
神色一動之人,自然是動了心思,這些人與吳耀走的算不上太近,可也說不上對立,無非就是吳耀的點頭之交,畢竟家主身邊的位置就那么多,即便是他們曲意迎奉,也再難在吳耀身邊撈到一個好位置。日后吳耀成功登頂,坐在家主之位,他們這些人也許也能向前走個一兩步,可說到底還是比不得吳耀身邊那些舊人。
這種事,本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有個兩頭下注的機會,他們自然是有些意動,有吳亦出頭,既不用他們自己拋頭露面,只要派些人手和吳亦同去,就算是難得的雪中送炭了。即便吳非再是桀驁不馴,脾氣古怪,也要記下他們這個人情,再說吳非離家多年,到時候萬一真的被他翻身繼承了家主之位,想來他絕不會任用吳耀手下的人,到時候自然就是他們這些人上位的大好時機。
至于那些目光陰冷之人,自然是吳耀的身邊人,如今眼看著只要能除了吳非,吳耀就要把家主之位牢牢拿在手中了,這個時候吳亦如此作為,自然是令他們心生殺心。
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吳亦鬢角已經(jīng)滴下幾滴汗水,只是他還是硬撐著沒有后退半步,畢竟他這種分家之人從來不被吳耀看在眼里,想要出頭,只能靠著賭這一半把,不然等到吳非耀上位,這輩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吳三爺用手中竹杖輕輕點地,“沒想到分家還有你這種人,看來我吳家年輕一輩真的是人才輩出,讓我老懷大慰。”
“三叔說的是,咱們吳家從來也不缺人才,只是還是要多給年輕人些機會的嘛。”吳挽打斷他的言語。
“就如你所說,你自行挑選人手就是了。”
吳亦抱拳行禮,退了回去。
吳挽笑道:“既然今日之事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那諸位散了就是。”
眾人各自散去,吳三爺落后半步,他沒有看向吳挽,而是看向大堂上擺的諸多靈位,上面書寫的都是吳家歷代家主之名。
傳承有序,是謂世家。
“這么多年來,前代之人披荊斬棘,才有我吳家的今日。”
“家主,你可莫要為了親情所誤。”
吳挽輕聲道:“當(dāng)年的事,三叔還是放不下?”
老人一笑,抬手揉了揉鬢角,“即便我說放下了,你信不信?”
吳挽沒言語,當(dāng)年的舊事,就是一本誰都翻不動的老黃歷。
一旦扯開,涉及之人,都會是血肉淋漓。
更為關(guān)鍵的事,設(shè)身處地,涉及之人,似乎都各有緣由,不曾有錯。
兩人看向堂上供奉的靈牌,時明時暗的燈火里,如同吳家先輩之人在對他們低聲絮語。
老人忽然道:“不要覺得我挑動他們兩兄弟相爭都是因為當(dāng)年的舊事。雖然這么多年來,我那個好大哥做的事都是我一直放不下的心結(jié),可其實我也是為了吳家的百年大計著想。”
“當(dāng)初你繼承吳家家主之位時不曾經(jīng)歷過什么波折,所以不知道一家之中,繼承之人藏龍臥虎的難處。”
“一輩之中,超世拔群者越多,為人父母者只怕會越傷心,想來如今你也應(yīng)該有所感了。”
吳挽半張臉遮在暗處,半張臉隨著燭火的照耀不斷閃爍。
“深有所感。”
“所以啊,我又何必對你報復(fù),幫你選出吳家最好的繼承之人,就已經(jīng)是對你最大的報復(fù)了。”
“兄弟相殘,對為人父母者來說,難道不是最為殘忍之事嘛?”
“三叔的意思是你也看好非兒。”吳挽有些驚訝,畢竟這么多年來,吳三爺一直都親近吳耀,所有人都把吳耀看做他選中的人。
“非兒自小與我不親近不假,可有一事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
“若是論及世家樣貌,沉穩(wěn)持重,非兒遠(yuǎn)遠(yuǎn)不如耀兒。非兒雖然捐狂,可若是論及心思謀略,耀兒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的。”
吳挽嘆了口氣,“所以我當(dāng)年才會存了讓他們兩人一內(nèi)一外的心思,只是最后還是功虧一簣,走到了這步。”
吳三爺笑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這可怪不得我,一家之中存二虎,必有傷亡嘛。”
“他們兩人,本就不是一母所生,加上又有嫡長之別,早晚是要斗上一斗的,所以你這個傷心事,逃是逃不掉的。”
吳挽沉默不語,他自然知道吳三爺說的對,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所以這些事早出結(jié)果雖然對你來說算不上好事,可對吳家來說,卻未必是件壞事。長久爭斗下去,得利的只會是外人。”
吳挽冷笑一聲,“三叔是在幸災(zāi)樂禍不成?”
老人背過身去,身形顫抖,似乎是想起了些當(dāng)年的舊事,嗓音驀然之間有了些低沉。
“自然不是,只是給你提個醒而已,畢竟你三叔我啊,也是個過來人。”
“過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