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鎮,吳家。
王越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即便是遠在山陽都知道的世家大族。
在山陽人心里,最少在王越心里,始終覺得像吳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多半是莊園之中金碧輝煌,所謂的世家子也應當是像吳非那般心有機謀,跋扈非常。
且不說山陽鎮里那處耗費人力和財力無數的后宅,他與吳非相處最久,自然也知道在吳非那看似謙遜的外貌之下,藏著的跋扈性子。
只是真正到了這里他才發現,世家之所以為世家,果然有些不同尋常之處。
吳家只有一處老宅,大半吳家人都居住在此。人數眾多,聚群而居,所以又被吳鎮人稱之為吳巷。
他來到吳家大門之前,通報了姓名,有等在門口處的門房帶著他到大院之中的偏房等待。
吳家大院之中的偏房,本就是為待客所設,能待客的自然還有正堂,只是正堂一年之中也用不上幾次。
因為來訪之人,不夠分量。
王越站在偏室之中,透過細絲紗窗向外望去。
能看到不少吳家族人匆匆朝著宗祠而去,雖說行色匆匆,可步履之中卻天然的帶著從容,許是他們都知道,仗著吳家的聲勢,天塌不下來的。
宗祠之中的議事結束,吳挽走出宗祠,這個執掌家族多年,萬般難事也能應對得體的中年人嘆了口氣。
吳耀的事其實早就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他沒有會在今時今日,沒想到吳耀會如此的迫不及待。
其實當初他的確是存了吳非與吳耀一人主外一人主內的心思。
吳非性情跋扈,卻是心中自有謀略,最是適合安放在外,獨當一面。吳耀性情沉穩,是當家做主的不二人選,原本事情自然是按著他心中所想的進展,只是后來被吳三爺插上一手,反倒是變了味道。
說到底還是他低估了這個吳家家主的分量和吳三爺的心思。
當初他是吳家的嫡長子,得位雖說也經歷過一番波瀾,可到底是名正言順。
當年他爹那一輩的事情他雖然隱約之間有些猜測,可這些年來吳三爺退居幕后,倒是真像是放下了當年恩怨一般。
原來多年雌伏,只為今日。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入偏室之中。
王越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這個時候能進來這里的定然不是什么尋常人。
他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溫和的中年人,從此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吳非的影子。
“我就是吳家的家主,吳挽。想來閣下就是非兒派來送信的王捕頭了。”吳挽神態祥和,絲毫看不出他剛才在宗祠之中被吳三爺等人逼迫。
王越抱拳行禮,雖說表面上看似平靜,可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在他眼前之人可是隨便一句言語,整個東南之地都要抖一抖的梟雄人物。
一個吳非就已經說的上是心機難測,更何況是此人,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一個不慎惹來殺身之禍。
“小人這次前來就是奉縣令大人之令來送書信。”
“那信中是何內容,你可知曉?”吳挽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
當家做主這么多年,對人心的拿捏之上,他自然有些手段。
王越心中一震,他雖然不曾親眼看過吳非的書信,可他一直跟在吳非身邊,對山陽鎮中的事情自然也是知之甚詳,加上吳非這次派他送信時的言語,信中的內容他多半也能猜到幾分。
“小人,小人。”王越心中雖然有九成把握,可依舊不敢輕易開口,畢竟他和這個吳家家主還是第一次見面,此人脾氣心性如何,他實在有些拿不準。
吳挽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直言就是了。”
“小人以為,縣令大人這次派小人前來,多半是為了尋求援軍。”
“如今山陽鎮那邊真的支撐不下去了不成?”
王越猛然抬頭,目光中有著遮掩不住的驚訝之色。
“家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今非兒那里還是大有可為。越是危難,越是機會,如果他能夠自行解決此事,那這個家主之位置,他自然也是有資格爭上一爭的。畢竟,你們山陽那個地方,從來都是必爭之地。”
王越點了點頭,山陽鎮的地理位置之優越,也算人盡皆知。
不然山陽李家雖然也算是個土地主,可誰都知道當年的秦兵,最是對這些所謂的扎根各地的地方勢力深惡痛絕。如果不是山陽鎮的地理位置,太過優越,僅僅憑著一個獻城之功,如何能夠讓他李家在山陽鎮的地位不減反增?
除此以外,吳家這個東南之地的世家豪門,又為何會會派出家中長子,去做一個小小的龍陽縣的縣令?自然是在當中有著更深的謀劃。
“你回去告訴非兒,等到事情真的支撐不住,我這邊自然會派出援軍。要他知道,這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吳家其他人的意思。”
王越又是一愣,他雖然不知道吳挽口中的其他人所指的是何人,可他自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吳家家主的言下之意。
非不愿也,實不能也。
“小人一定把家主的原話帶到。”
吳挽贊賞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聰明人,識趣的人才活的長久。王捕頭一看就是個聰明人,想來也能活的長久。”
“小人不敢自稱聰明人,只是從來不會做些多余的事。”一瞬之間,王越已經汗流浹背。
眼前之人,果然不愧是和吳非的一家人。
言談機鋒,如出一轍。
吳挽笑了笑,接著竟然說了幾句心里話。
“這個世上哪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可有時候,身在其位,總歸要做個取舍。天潢貴胄有天潢貴胄的難處,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難處,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王捕頭,你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王越低頭抱拳,不敢抬頭,有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
吳挽看到了,卻偏偏假裝不曾看見。
“小人什么都不曾聽見。”
“不。”吳挽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言語之間笑意不減。
“你要聽見,我要你聽見。我還要非兒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