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威鏢局里，鏢局眾人肉眼可見的有些煩躁起來。
    就算是原本鏢局里最是腳踏實(shí)地，跟著老鏢頭許多年的老人們也是開始整日早出晚歸，或者往來在酒肆花巷之間。
    人生得意須盡歡，似乎再晚一些，他們就再也享受不得了。
    更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四處聯(lián)系其他鏢局。
    那日龍虎寨二當(dāng)家來振威鏢局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
    而他們龍虎寨想要和振威鏢局結(jié)親的事情，更是早已經(jīng)在鏢局里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
    老鏢頭是什么人他們都清楚的很，跟著老鏢頭這么多年了，他們自然也知道他的強(qiáng)硬。
    只是知道歸知道，這次的事情實(shí)在是太難了一些，不論如何選擇，鏢局只怕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而覆巢之下沒有完卵的道理，他們這些混過江湖的江湖人，最是深有體會。
    多少江湖上的大門派在江湖上失了勢，眨眼之間便是房倒屋塌，家毀人亡？
    他們這些日子的表現(xiàn)老鏢頭也看在眼中，只是他一直沒有什么旁的言語，倒是把一直待在老人身旁的趙歡急的上躥下跳。
    自打當(dāng)日龍虎寨的二當(dāng)家前來“提親”之后，趙歡就一直跟在老鏢頭身邊，害怕老鏢頭突然一個失了智，把婚事答應(yīng)下來。
    那到時候，他豈不是要悔青了腸子？
    西南酷熱，何況此時本就是三九天氣，日頭在天，地上不斷蒸騰而起的暑氣隨著偶爾卷過的風(fēng)聲不斷飄向遠(yuǎn)方。
    老鏢頭帶著趙歡和朝清秋躲在院子里納涼。
    至于為何要帶著朝清秋，自然是老人對他還有些不放心。
    這幾日相處下來，老鏢頭也知道了此人頗有謀略，加上此人來歷不明，放在往日里還好，只是如今振威鏢局正是多事之秋，實(shí)在禁不住半點(diǎn)起伏了。
    “你小子一直跟著我有什么用？我如果想要答應(yīng)龍虎寨的婚事，你就是跟著我，我也有法子應(yīng)下來。”
    老鏢頭躺在躺椅上，搖著手中的蒲扇，調(diào)侃一句。
    趙歡原本蹲在樹下，聞言立刻起身，跑到老人身側(cè)，俯身彎腰，給老人捶起腿來。
    “老鏢頭說的是，不過我知道老鏢頭是個硬氣人，肯定不會做這種卑躬屈膝，耽誤自家姑娘幸福的事。再說我和杏兒兩情相悅，這您老人家都是知道的。”
    老人一邊閉著眼享受，一邊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們兩個的事情我自然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我這不是一直沒答應(yīng)嘛，既然沒答應(yīng)，萬般就都還有可能嘛。怪就怪你小子，不趁我出鏢不在的時候把生米煮成熟飯，怪的了誰？”
    趙歡一愣，用力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有些后悔當(dāng)初沒有把陳俊的話放在心上，不然既然老鏢頭不介意，那如今自家的孩子都該能滿地跑了。
    朝清秋在一旁笑了笑，趙歡自己不知道，可他知道。
    陳俊可是時刻都在盯著他，只要他稍微有些“不軌”的舉動，只怕早就已經(jīng)不能全須全影的活到如今了。
    老鏢頭撇了趙歡一眼，“當(dāng)真了？真以為你小子能生米煮成熟飯？呵呵，你小子有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一門劍法，要是你小子真敢動手，那這門劍法，老頭子不介意讓你練上一練。”
    趙歡聞言襠下一冷。
    那門劍法趙歡自然聽說過，據(jù)說最后面寫的是欲練此功，必先...
    后面幾個字他沒敢想。
    他趕緊堆笑，討好身前的老鏢頭，“老鏢頭，我要是練了這門劍法，豈不是要讓杏兒日后守活寡，你肯定不忍心的。”
    老人扯了扯嘴角，“不忍心？我忍心的很，大不了日后再給杏兒找個男人就是，四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好找？”
    趙歡只能一臉訕笑。
    朝清秋卻是有些奇怪。
    按理說如今鏢局里人心動蕩，就此下去，只怕還沒等到龍虎寨和王太守出手，振威鏢局就會自己倒下去，如今正該是老鏢頭出手的時候，可他臉上卻沒有半點(diǎn)焦急之色。
    老人伸手將趙歡推到一邊，抹了抹褲腳。
    陳俊此時從門外而入，低聲道:“老鏢頭，人我都聚齊了，一個都不差。”
    老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撐著滕椅站在身來，“好。”
    他看向朝清秋，“朝兄弟一起去？想必你也好奇，老頭子我對如今的局勢會有什么應(yīng)對之策吧。”
    朝清秋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同去。”
    即便他不想去，只怕也不能不去。
    幾人離開后院，徑直來到前院。
    此時振威鏢局的鏢師都站在前院里，一人都不少。
    日光暴曬在他們身上，每個人臉上都是滿臉汗水。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老鏢頭走到最前面，面向眾人。
    他也不言語，只是陪著眾人站在烈日下。
    老鏢頭在鏢局之中積威甚重，所以他雖不言語，只是站在眾人身前，眾人依舊是一動不敢動，忍受著日光的暴曬。
    良久之后，老鏢頭緩緩開口。
    “如今咱們鏢局的人都在這里，你們當(dāng)中還有不少是當(dāng)年隨我一起起家的過命兄弟。老頭子我是個什么人，你們都清楚的很。所以如今你們有什么話，咱們當(dāng)面都說出來。
    人各有志，即便你們想要離開我振威鏢局，另尋他路。老頭子我也不會阻攔，只會把遣散的銀錢乖乖送上，而且只多不少，這輩子，咱還沒有虧待過跟著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眾人聞言都是愧疚的低下頭去。
    老鏢頭這些年對待鏢局里的鏢師們自然不差，與臨城之中的其他鏢局比起來，甚至要好上不少。
    老人常常和他們說，做鏢師這個行當(dāng)，就是在拿命換銀子。
    既然人家替他賣命，他如果再不對人家好些，他還能算的上是個人嗎？即便是賺到了銀子，他花的也不安心。
    所以這些年來，平日里老人除了按時給他們發(fā)工錢，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也會借著機(jī)會給他們發(fā)些額外的錢來貼補(bǔ)家用。
    這些年里，振威鏢局的鏢師，走在臨城里，遇到旁的鏢局鏢師都要趾高氣昂些。
    良久的沉默之后，有人開口道:“這些年老鏢頭對我們確實(shí)不錯，我們也感恩在心。只是如今鏢局里的形勢如此，老鏢頭也不能怪兄弟們不講江湖道義，畢竟，誰不是為了自家而活？”
    老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道理。”
    有人開口，下面的眾人自然就開始熱鬧起來。
    “老鏢頭，兄弟們雖然不曾讀過什么書，可也混跡了這么多年的江湖，如今振威鏢局夾在龍虎寨和王太守之間，實(shí)在是為難的很。依我看，倒不如兩害相較，取其輕。”
    老人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答應(yīng)龍虎寨的求親？”
    “你混蛋。”
    一旁的趙歡就要出手教訓(xùn)那人，被身邊的朝清秋拉住。
    那人目光躲閃，“不敢，不敢，小的只是替不少兄弟們說出些心里話，剛則易折，老鏢頭你即便再硬氣，為了鏢局，有時候該妥協(xié)，還是要妥協(xié)的。”
    “姓孫的，老鏢頭這么多年對你不薄，沒想到你是這種貪生怕死的小人。”
    階前之人，有人貪生怕死，自然也就有人大義凜然。
    老人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你們當(dāng)中有多少人也是這個意思？”
    不少人默默低下頭去。
    老鏢頭笑了笑，“昨夜杏兒偷偷找到我，和我說如果實(shí)在沒有法子可想，就要我答應(yīng)下和龍虎寨的親事，不能因?yàn)樗蝗耍屩T位看著她長大的叔叔伯伯們丟了性命。”
    眾人聞言一愣，再次愧疚低頭。
    遇到事情，他們想到的是保全自己，甚至不惜犧牲這個他們自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
    可這個小姑娘想的卻是犧牲自己，保全他們。
    原來事到臨頭，他們連一個小姑娘都不如。
    趙歡愣在原地，他開始痛恨起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竟然連喜歡的人都保全不住。
    他想起昨夜杏兒約他見面，只是一直都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話想要和他說，只是一直開不了口，他當(dāng)時雖然有所察覺，可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喜歡一個人，不該如此疏忽的。
    老鏢頭將眾人的神情收入眼中，笑道:“我自然是拒絕了。我這個老家伙沒讀過什么書，只知道當(dāng)年諸國之間，歷來都有弱國與異族聯(lián)姻，名為和親。”
    “說到底，不也是把自家姑娘舍了，換一個茍且偷生？”
    “人越老，越怕死。我如今的年歲也算不上小了，可要我這個老家伙靠著女子活下去，我還沒這個面皮。自然這當(dāng)中也有些是因?yàn)樾觾菏俏业墓媚铮约夜媚锫铮?dāng)老子的就算死，也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不過你們沒有必要陪我一起，今日我便把話挑明，親事我是不會答應(yīng)的，死都不行，至于他們龍虎寨和王太守能不能拿下我這顆腦袋，全看他們的本事。”
    老人最后笑道:“至于今日留下來的，日后你們的子女就是我的子女，我今日待杏兒如何，日后便也會待他們?nèi)绾巍！?br/>     “日后受了委屈，我拼著振威鏢局不要，也要為他們出頭。”
    沉默片刻之后，有人默默離開，有人站在原地。
    一盞茶的功夫，再也沒人離開。
    留下的人要遠(yuǎn)遠(yuǎn)多過離開的人。
    老人朝著還留在原地的人彎腰抱拳，“老頭子我，多謝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