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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更，第一章，后面還有一章）
    狹窄的‘門’廊內(nèi)，彭野上前一步把程迦攬進(jìn)懷里箍緊，‘胸’脯壓著她的肩胛，像要把她‘揉’進(jìn)身體。
    程迦呼吸困難。在那讓人窒息的擁抱里，他全身的力量涌進(jìn)她身體，牢固，堅(jiān)定，無‘欲’，她感到熟悉的安全與寧靜。
    “程迦——”他埋首在她脖頸間，面頰貼緊她柔軟的身軀。
    他和以往一樣堅(jiān)定，絕無放手的意思，更不可能將她拱手讓給別人。
    他肩頭壓了重?fù)?dān)，卻想盡力減輕她的壓力，原以為報(bào)喜不報(bào)憂是給她的安撫，沒想一觸即發(fā)。
    而他在被‘逼’之下，也無改變，他活著一天就不可能放手。一時(shí)情急原本想說的是，如果以后她一人被留下，她得……
    沒料她的一番話先把他震撼。
    “程迦——”他又喚她一聲，卻無別的話。
    她把頭埋在他‘胸’口，聲音靜了下去，說：“又是在‘門’廊。上次你走了?！?br/>     兩人沉默，繼而澀笑，初見面那諦笑皆非的場(chǎng)景，此刻回想起，竟讓人無端心酸。
    “程迦，我慶幸遇上你?！?br/>     “哪一次？”
    “十二年前那次，我也不后悔?！?br/>     **
    天沒亮，程迦就醒了。身邊男人沉睡著，睡顏帶著不輕易示人的柔軟與脆弱。
    程迦緩慢下了‘床’，穿好衣裳出‘門’。
    天還黑，街上沒人，清冷的霧氣在路燈光下縈繞。
    程迦敞著風(fēng)衣，似乎沒覺察冷，一條路走到底到了鎮(zhèn)子中心，她很容易找到阿槐的店，紫‘色’‘門’牌上印著“阿槐”兩個(gè)字，拉著卷閘‘門’。
    程迦上前拍了幾下，閘‘門’嘩嘩作響，聲不大，但在空寂昏暗的街道上分外清晰。很快，樓上傳來阿槐警惕的聲音：“誰??？”
    程迦抬頭，說：“阿槐。”
    二樓窗子拉開，阿槐低頭看，愣了愣，馬上腦袋縮回去。她下了樓，開了卷閘‘門’，沒頭沒腦地看著她：“你什么時(shí)候來的？”
    程迦進(jìn)‘門’：“昨天?！?br/>     阿槐更加不解，懵懵的：“昨天你不是在上海么？”
    程迦沒什么情緒地看她一眼；她忽覺不對(duì)，趕緊道：“我見過野哥，但大家一起來的。他也是問線索的事，沒問別的。”
    程迦不是那意思，但也沒心思解釋。
    阿槐望一眼還灰暗的天，把卷閘‘門’拉下去。
    程迦走到柜臺(tái)后邊拉了把椅子出來，靠著椅背自顧自點(diǎn)了根煙開始‘抽’，也不講話。
    阿槐立在一旁反像客人般拘謹(jǐn)，覺著她這架勢(shì)像是來審問的。阿槐瞅她一會(huì)兒，她臉‘色’很白，比上次見面還要白。
    程迦眼神涼淡看過來，阿槐一懵，也不知是該繼續(xù)看還是挪開眼睛。
    程迦淡淡挪開，掃一眼她的店子，收拾得干凈整齊，衣服不高檔，卻也不俗氣。
    “生意好么？”她隨口問。
    “換季，買衣服的多?！?br/>     “嗯，好樣的?！背体赛c(diǎn)了點(diǎn)頭。
    阿槐想想，小跑去里間，沒一會(huì)兒端了杯熱牛‘奶’出來，程迦盯著看一秒，舉目看她。
    阿槐輕聲說：“就這么‘抽’煙不好。要不，我給你做早飯吃？”
    程迦沒答，好似陷入某種回憶之中，過一會(huì)兒了，問：“你知道他喜歡吃紅燒牛尾么？”
    阿槐抿抿‘唇’：“我以前問過四哥。”
    “你給他做過？”
    “嗯?！?br/>     “他說好吃么？”
    “……嗯。”
    程迦神‘色’微茫，那天，她該給他做頓飯。他在她家的那天，但她不會(huì)，也沒來得及學(xué)。
    煙頭明滅，她終究回神，換作了阿槐熟悉的淡漠面孔，問：“黑狐說了些什么？”彭野和何崢那通電話，她只聽了個(gè)大概，沒有細(xì)節(jié)。
    阿槐小聲：“野哥還有四哥‘交’代不能講給別人聽?！?br/>     程迦冷定看她：“我不是別人。”
    阿槐咬‘唇’片刻，還是講了，無非是黑狐和他有多大仇恨，收尾時(shí)說：“黑狐說，誰殺了他，給三萬……”
    她聲音越來越小，因面前‘女’人蒼白的面孔凝住，冷氣越來越重。
    “三萬——”程迦忽然笑了笑，說，“三萬?！?br/>     一邊笑，一邊把手里的煙蒂摁進(jìn)煙灰缸；阿槐心驚膽戰(zhàn)，眼瞅著她能把玻璃摁碎了。
    “憑什么？！”
    阿槐脊背發(fā)怵，直到好一會(huì)兒了，她手漸松，表情也恢復(fù)冷漠，‘摸’出煙盒再‘抽’出一支點(diǎn)燃，低聲說：
    “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覺著，他媽的，命比什么都重要?！?br/>     阿槐心慟，上前一步：“那就勸他啊，別干這個(gè)了。你勸他肯定聽?！?br/>     “他生，而有所求。”程迦聲音不大，說，“離了這兒，他就不是彭野。”
    這兩句話冷不丁出口，程迦自己豁然清醒。
    阿槐并不太懂，問：“那要怎么辦？”
    程迦抬眼看她：“賭命唄?！?br/>     阿槐一愣，那一瞬，她在程迦眼底看見了無畏和守護(hù)。她沒想過‘女’人也可以成為男人的守護(hù)者，連她的心也莫名平定下去。
    程迦想起什么，問，“他那二哥怎么死的？”
    “那時(shí)野哥才二十幾歲，黑狐朝他開槍，二哥去擋……”
    程迦若有所思，突然外邊一聲喊：
    “程迦！”
    程迦一愣，和阿槐對(duì)視，竟有些茫然。
    那喊聲從遠(yuǎn)方襲來，穿透昏暗無人的街道，勢(shì)如破竹，帶著惶惱，又一聲：
    “程迦！”
    程迦從‘迷’‘惑’中驚醒，眼睛清亮，大步走到‘門’邊，嘩地拉開卷閘‘門’，孩子一樣扯著嗓子明亮地回應(yīng)：“誒！——”
    沉睡的街道被吵醒，黑暗的窗子三三兩兩開了燈。
    程迦看見遠(yuǎn)方跑來的彭野，大喊一聲：“我在這兒！——”
    她回頭看阿槐，整張臉像她身后被點(diǎn)亮光芒的窗子，水眸如星，說：“我走了。”
    阿槐微笑點(diǎn)頭。
    程迦往前走一步，又回頭看她，說：“有時(shí)候我覺得，就算明天他不在了，上天也待我太溫柔?！?br/>     阿槐望著她轉(zhuǎn)頭朝彭野跑去的身影，怔愣許久，她并不太理解程迦那句話，她只是看到程迦最后那一刻的面容是溫柔的。連她也心動(dòng)。
    原來，因被愛而愛，因被守護(hù)而守護(hù)。
    彭野迎面奔跑到她跟前站定，微喘著氣，黑‘色’的眼睛盯著她，像要把她看穿，他人已平靜，說：“我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
    程迦說：“我?guī)Я耸謾C(jī)?！?br/>     彭野一愣，道：“一時(shí)沒想到?！?br/>     她盯著他看一會(huì)兒，忽抬手撫‘摸’他高‘挺’的眉弓，說：“跑出汗了?！?br/>     他笑笑：“權(quán)當(dāng)晨跑?！闭f完朝她伸手。
    她把手‘交’過去，問：“那散步回去?！?br/>     “嗯?！彼站o她，往回走，說：“程迦?！?br/>     “嗯？”
    “我暫時(shí)沒錢買戒指了。”
    “我知道?！?br/>     “我也離不了這兒。”
    “我知道?！?br/>     “你在上海會(huì)遇到很多男人，他們能給你很多東西，你會(huì)發(fā)現(xiàn)我能給的比有些人少。——但他們能給的，都是你已經(jīng)擁有的。我能給的卻是你不可或缺的。你不會(huì)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別想脫手。”
    程迦斜眼瞧他一下，說：“已經(jīng)不少了?！?br/>     你給了一個(gè)世界，給了你的所有。
    彭野低頭看她：“像夢(mèng)話?！?br/>     程迦說：“我比任何時(shí)候都清醒?！?br/>     日出未到，天‘色’漸明。某一刻，路燈熄滅。
    在曖昧的晨曦里，兩人回到住處。
    因?yàn)榈泌s路，大伙兒都早起了，迅速收拾了東西出‘門’。
    石頭照例去集市上買菜，與人討價(jià)還價(jià)。
    早市上的人三三兩兩。
    過會(huì)兒要見麥朵，尼瑪緊張得很，手握著個(gè)小紙包，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紙張皺巴巴的。
    程迦呼著煙，淡淡皺著眉提醒：“那紙都快給你‘揉’碎了。”
    尼瑪趕緊換只手，在衣服上搓搓手心的汗。
    路邊一個(gè)賣牛角梳的攤子，尼瑪停駐腳步，回頭問程迦：“姐，好看不？”
    程迦瞟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
    尼瑪蹲下，挑了個(gè)最‘精’致也最貴的，讓人拿紙包好了，揣在手心。
    程迦問：“今天給她表白？”
    尼瑪紅著臉，聲音小，還結(jié)巴起來了：“下，下次?！?br/>     “切！”十六揮他腦袋，“三年前就說下，下，下次，下到現(xiàn)在沒下出個(gè)蛋來！”
    尼瑪羞得要打回去，可一手捧著紅景天，一手捧著梳子，怕碰壞；
    彭野揍十六一拳：“一邊兒去！”
    程迦手里拿著兩個(gè)細(xì)長(zhǎng)的小筒，她打開一個(gè)，把卷成軸的相片取出來展開，給尼瑪看。
    麥朵立在雜貨鋪?zhàn)拥墓衽_(tái)后邊，穿著藏青‘色’的袍子，頭發(fā)扎成小辮兒，在笑。
    尼瑪吶吶道：“真好看啊。”他問，“這個(gè)給麥朵？”
    “嗯?！背体日f，“給你也留了一份。”
    尼瑪：“這小筒真好！不會(huì)折壞了！”
    程迦收起照片，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gè)念頭，如果當(dāng)初沒拍到安安的照片，沒有與他們同行，或許黑狐早離開這里。
    但解決了黑狐，也還會(huì)有別人。
    程迦找到當(dāng)初她拍照的那戶人家，去時(shí)，那藏族阿嬤仍坐在那兒煮‘奶’茶。
    阿嬤收到照片，開心極了，不會(huì)說漢語，拉著尼瑪和他說了一堆話，尼瑪翻譯：“她就說，很高興，很高興，還是很高興?！?br/>     十六：“你‘亂’翻譯的吧，阿嬤說了那么長(zhǎng)一串?！?br/>     尼瑪急了：“真的。”
    阿嬤又說了句話，還比劃著，這次不用翻譯，程迦也看懂了。
    “她想請(qǐng)大伙兒喝‘奶’茶。”
    程迦問：“我們喝了，她家人喝什么？”
    尼瑪原封不動(dòng)問阿嬤，阿嬤說了，尼瑪說：“羊‘奶’再去擠擠就好了。”
    程迦微微頷首，說：“謝謝?！?br/>     喝完‘奶’茶，身子暖了大截，大伙兒謝過之后告別了。
    程迦和彭野走在人群后邊，看到一個(gè)賣手套的地?cái)?，彭野說：“買副手套?！?br/>     程迦：“我？”
    “嗯?！迸硪疤糁痔?，說，“這些天得降溫，你喜歡哪個(gè)？”
    程迦掃一眼，說：“黑的，經(jīng)臟。”
    彭野拿了雙黑的，程迦走過去指：“不是這個(gè)，那對(duì)好看。”
    彭野說：“這雙戴著舒服。你‘摸’?！?br/>     程迦蹲他旁邊，兩邊‘摸’‘摸’，果然他挑的那雙軟絨又貼膚。
    “那就這個(gè)。”
    往前走不一會(huì)兒，到了麥朵的小賣部。好幾個(gè)月不見，麥朵似乎變漂亮了，笑容也更加燦爛，見了眾人，熱情地打招呼。
    石頭進(jìn)店買東西，十六賴在‘門’口和麥朵聊天，尼瑪站在最外邊，一副并不在乎的樣子。
    程迦把相片送給麥朵，麥朵打開一看，可高興了：“你比照相館的師傅照得好看多啦。”
    大伙兒都湊過去：“嘖嘖，真好看?！?br/>     麥朵抬頭：“桑央，你站那么遠(yuǎn)干什么，過來看呀?！?br/>     尼瑪慢吞吞挪過去，瞅一眼了就要走，十六讓開位置，故意推他一把，尼瑪撞麥朵身上，紅了臉。
    麥朵并未在意，捧著照片說：“真好看。”
    尼瑪看著她笑呵呵的側(cè)臉，小聲說：“嗯，真好看?！?br/>     麥朵從柜子里拿出一包‘玉’溪，給程迦：“這個(gè)送你吧?！?br/>     程迦默了半刻，也沒拒絕，卻說：“我不‘抽’這個(gè)，換一包?！彼龘Q了最便宜的黃‘色’包裝的煙。
    正說著，胡楊和濤子一前一后開著車來了，一輛越野，一輛小貨車。
    程迦看一眼，把煙扔給彭野，說：“我想坐貨車后邊。”
    彭野說：“好?！彼县涇嚕阉先ァ４蠡飪憾钾澩?，爬去貨車后坐在油氈上，尼瑪?shù)椭^，腳跟黏住了似的，走不動(dòng)。
    到了要分別的時(shí)候。
    大伙兒上了車，趴在貨車欄桿邊，都安靜地看著尼瑪。
    十六輕聲說：“桑央，走了。”
    尼瑪把兩個(gè)紙包放在麥朵的柜臺(tái)上，轉(zhuǎn)頭就跑，一口氣跳上貨車，摔進(jìn)人堆里，垂頭喪氣。
    達(dá)瓦和石頭‘揉’‘揉’他的頭，這一‘揉’，尼瑪眼眶就紅了。
    胡楊開了車，程迦摁滅手上的煙，突然走到車尾，喊了一句：
    “麥朵的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姑娘?！?br/>     這一喊，清晨的集市靜了音。買菜的賣菜的，擺攤的推車的，閑逛的吃早餐的，整條街的人都看了過來。
    麥朵詫異地瞪大眼睛。
    車在開，彭野迅速跟上去，喊：“麥朵的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愛笑的姑娘?！?br/>     達(dá)瓦也撲去車尾：“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姑娘。”
    陽光稀薄，所有人看著，麥朵咧開嘴笑了。
    十六：“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乖巧的姑娘。”
    石頭：“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姑娘。”
    開車的濤子和胡楊也喊：“小賣部的麥朵，是我見過最好脾氣的姑娘?！?br/>     到最后，車快轉(zhuǎn)彎了，尼瑪陡然站起來，用盡所有力氣吼出一聲：
    “麥朵的小賣部的麥朵！是我最喜歡的姑娘！”
    桑央喊完，車也轉(zhuǎn)彎，他虛脫一般倒在眾人懷里，笑著笑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