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到俞維,徐露葵很吃驚。他穿一件深灰色單衣,衣領翻卷著,頭發看著久未打理,雜草般張牙舞爪地覆在一張瘦臉上。
滿臉倦容,像是長期睡眠不足。徐露葵無端地想到地鐵口乞討的流浪漢。
此時的俞維若是頭發再長一些,衣服破舊一些,再邋遢一些,拿著碗走在大街上,外形和那些沿街討食的流浪漢們別無二致。
他是一個很在意面容的人。天天雷打不動地用洗面臉,擦面霜,有時也用徐露葵的眼霜。徐露葵笑話他,男人還這么講究。她爸徐顯申從不用這些,洗臉毛巾都不要。俞維為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你怎么了?”
俞維愣了下,看了徐露葵兩秒,若無其事地說,“你要吃點什么?我還沒點菜。”
一句話把徐露葵拉回現實,她今天不是來敘舊的。
“不用,我吃過。”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變化這么大,我最近……都在處理家里的事,昨天才回來。”
徐露葵等著俞維說下去,他卻只是喊來服務員,點了幾個菜。蝦滑蒸蛋、清炒小河蝦、剁椒魚頭、爆炒肥腸、外加一道三鮮湯,全是徐露葵平素愛吃的。
“你要不要喝點什么?”
徐露葵仍說“不要”,俞維讓服務員添一份鮮榨西瓜汁。
“你現在住哪里?一個人住嗎?還是合租?”
“搬南邊了。”徐露葵很平靜地說出口,她不想說出具體地點,也覺得沒有必要。
“搬南邊,那你上班的地方也太遠了,可以選擇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
“還好,我換了工作。”
俞維正在給徐露葵倒果汁,聽聞此話,抬頭看她。
“我給你說過的。”
“你說過嗎?我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
“都過去了,無所謂了。”
“對不起,我那時……”俞維欲言又止。
“你找我來是什么事?如果沒事,我就回去了,明天一早要上班。”
等半天,俞維沉默著不動。徐露葵拿過包,起立要往外走。
“再等等吧。”俞維攔下她。
仿佛下定很大決心,俞維開了口,“其實……今年春節后,我回公司上班不久,我們家就出了事……我爸……他亂投資,被人騙光了,家里做生意這些年的錢都沒了……”
“沒有報警嗎?”
“找不回來,窟窿太大,那幫人是計劃好的。”
“你這幾個月心情不好都是因為這個?”
俞維點點頭。
“你為什么不早和我說呢”
“早說晚說都一樣,沒什么區別。”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就告訴我,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擔,你也不用壓力這么大。”
“精神上?”
“你覺得精神上的支持不夠,所以寧愿動不動讓我看臉色,隔三差五冷暴力?讓我一個人悶頭猜,我們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徐露葵氣血翻涌,“我痛苦那么久,你都看不到?”
“你讓我怎么說,說我們看好的房子買不了,婚禮也辦不成,你愿意聽嗎?”
“這些都不是你對我冷暴力的理由,如果我不搬走,你是不是會一直瞞著,一直持續對我冷暴力?你不覺得很過分?你為了家里的事,把氣都撒我身上。你把我當什么啦,啊?我不是你養的小狗,你高興就來摸幾把,不高興,甩都不甩一眼,還嫌它擋路。”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當初你來蓉城投奔我,我發誓要好好照顧你的,我沒能做到……”
“……我自愿來的,沒人把刀架到我脖子上逼我,這點我從沒有怪你……過得好與賴,我都認。我只是很失望,和你認識這么久,你把我看錯了,我也看錯了你。”
有一滴淚掉到桌子上,徐露葵快速擦掉,她看著俞維,目光堅定,“我們不要再聯系了,以后就當陌生人吧。”
俞維追著徐露葵跑出去,他拉著徐露葵的手,不讓她走。
“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說什么?說對不起嗎?沒有意義的對不起,我不想聽。我給過你很多機會的。你心里但凡多考慮我一點,也不會才發現我搬家。你不在蓉城這么久,你有給我一個電話?”
“對不起!”俞維緊緊攥著徐露葵的手不放開,企圖去抱她。
“放手,放手,我讓你放手。”徐露葵見俞維不動,提高了聲量。待俞維一松手,她就后退了幾米。
“你知道家里出事后就做了決定,不是嗎從那時候起,你就不打算和我在一起吧?如果,如果你把我當家人,你家里的經濟狀況怎么會瞞著我?”徐露葵邊說,邊后退,害怕俞維再追上來,她又很快跑起來。
俞維沒再跟著,他只是呆呆目送徐露葵的背影,直到她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街頭。
俞維沒有否認。
徐露葵想,哪怕俞維爭辯著說一句“不是的,我沒有”,她也不會那么難過。
她總糾結她是不是被愛。生平第一次,她意識到,與不被愛相比,被人輕視的滋味更令人痛苦。
俞維對她的愛,和對小貓小狗的愛一樣。順風順水時,他喜歡逗一逗,捋捋毛,湊個趣;不順時,他任其自生自滅,它們在跟前晃,他只覺得煩。
她是他生活中的裝飾品。可是,裝飾品又怎么和頂天立地的人相比?
俞維早就做出選擇,在她做出選擇前。
徐露葵打開家門,小魚正坐在茶幾前敲著鍵盤,噼里啪啦。
“你還沒睡呀?”話說出口,徐露葵才發現嗓子有些沙啞。她上樓前躲在小區一個花壇角落邊哭,蚊子都和她作對,在一旁嗡嗡嗡,咬得她臉上幾個包。她一邊哭一邊揮手拍打。
“還沒呢,加會兒班。”小魚看到徐露葵進來,愣了下,遞給她一包紙巾,指指她的臉,道,“擦擦。”
徐露葵接過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你要一起吃點東西嗎?我點了外賣。”
現在睡覺多半也睡不著,她接受了小魚的好意。
兩人坐在塑料矮凳上,圍著茶幾上噴香的烤串,還有兩瓶菠蘿啤。
“菠蘿啤你要不要放到冰箱里?冰一冰,口感會好很多。”
徐露葵說不用,小魚笑笑,“我也不用,我很想喝冰的,不過胃不好,怕晚上不舒服。”
見徐露葵吃得慢,小魚拿了一些羊肉串、雞翅和土豆片,撥到她面前。
“再大的事兒,咱先吃,吃飽才有力氣。要伸冤要報仇,也等明天,對吧?”
兩人安靜地喝菠蘿啤,吃烤串。徐露葵要幫著收拾,小魚不讓,推她去洗漱,喊她早些睡。
回到房間,徐露葵再也忍不住,給陳秀禾發微信,“媽媽,好想你和爸爸呀,好想家。”
她拿過床頭柜上的相框,反復摸著那行字,“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又摸摸疊得十幾厘米高的新工作相關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