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shù)年柟獗粯欠糠指畛梢粔K塊的,投在身前,畫出一個個明亮的方塊,亮度之強,刺人眼目。阿拉伯半島上夏季的陽光,總是明亮得讓人生畏。
嚴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舌頭立刻就跟嘴唇粘到一起去了。沒有水,唾液簡直就像漿糊一樣,隨便就能把嘴巴粘得跟信封似的。
他并不想在烈日下出來活動,但是至少有足夠的陽光可以讓他看見那些深灰色的“爬蟲”?,F(xiàn)在城市里的照明設備已經(jīng)損壞了一半,在黑暗之中他們就成了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了。那些古怪東西用紅外線無法探測,可是他們卻不能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去掉。
“似乎沒有什么……”嚴培放下望遠鏡,揉了揉有點發(fā)花的眼睛,小聲說了一句。幾秒鐘后,沈嘯架著艾倫,從陰影里閃出來:“你先走!”
“但愿能找到點東西……”嚴培喃喃,隨即緊了緊背上的背包,握緊了手里的沖鋒槍,彎著腰借街上停著的那些汽車做掩護,迂回著穿過街道,沖進對面超市的大門。沈嘯一手扶著艾倫,一手握槍四處掃視,直到嚴培從超市大門里探頭揮了揮手,他才把艾倫背到背上,沿另一條線路沖進了超市。
經(jīng)過石化癥和嗜血癥的兩次大爆發(fā),每座城市里有食物和水的地方都已經(jīng)被洗劫過。這個超市自然也不例外,店門被砸得東倒西歪,店內(nèi)的貨架一片狼籍,有些食品在被哄搶的時候扯破了包裝,灑在地上已經(jīng)不像樣子。
嚴培蹲在地上撿幾塊餅干。這地方炎熱干燥,糧食類的東西倒是不容易壞,露天情況下保存時間甚至可能還長于包裝袋上標明的保質(zhì)期。比如說他現(xiàn)在撿的這幾塊餅干,當時掉到了地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要重新干成面粉了,但放到嘴里仍舊能吃。
沈嘯從貨架底下找到了兩個被磕得遍體鱗傷的罐頭,一個青豆的,一個水果的。他用匕首砍開,拿著快步回來:“艾倫,喝一口?!?br/>
艾倫臉色蒼白,皮膚微微發(fā)亮,眼睛半睜半閉。沈嘯的話對他來說似乎很難理解,直到沈嘯把水果罐頭送到他嘴邊,他才緩慢地吞咽了兩下。有幾滴水果汁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沈嘯立刻用手指抹起來送到自己嘴里,一點也不敢浪費,因為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可以入口的流質(zhì),不管是食物還是水。
嚴培捧著“餅干粉”湊過來:“艾倫,怎么樣?神智還清醒嗎?”
幾口果汁似乎讓艾倫提了提神,眼睛里微微有了點光,看見嚴培送到嘴邊的餅干,他微微偏了偏頭:“別,浪費……”他現(xiàn)在說話慢且含糊,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若是光聽他說話,多半會以為他是中風患者。
“別說廢話!”嚴培拿小刀把水果切成小塊,灑上一點餅干粉塞進艾倫嘴里,“現(xiàn)在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呢,你又沒開始石化。”
艾倫的嘴角微微地扯了扯。他面部肌肉已經(jīng)漸漸失去控制,想要做個表情也很困難:“雖然,沒開始,也,很快了??赡?,我會慢,一些,但是,不可,阻止……”
“你有這力氣說話,不如多吃一口?!眹琅嘤秩豢?,然后轉手塞了沈嘯一口,“我們快到紅海邊上了,到時候至少能搞條魚補充一下營養(yǎng)?!彼麄冇媱澊┻^紅海去非洲,沈嘯通過分析,在地圖上標出了六個可能建造地下城的地點,他們要試著去找找。
“你想啊,辛格夫人他們?nèi)绻映鋈チ?,肯定要繼續(xù)研究疫苗的,就算你開始石化了——哪怕全石化了也不要緊啊,可以注射疫苗的。你總知道你母親的事吧,即使她當時石化了,其實也是活著的?!?br/>
“所以……”艾倫低聲地反駁,“你們,可以扔下我,有了疫苗,再回來……”
已經(jīng)一個月了,他們逃亡了一個月,當初盧梭博士研制出來的藥最后的幾支也扔在了波塞冬,不可能再找回來,所以他的石化過程已經(jīng)無法抑制。
沈嘯輕輕把艾倫放平:“你先睡一會吧,我們再去找找有沒有吃的?!?br/>
艾倫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說:“我只怕,我會,嗜血……”
“看你這樣兒,能咬著誰?”嚴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觸手的肌膚已經(jīng)失去了彈性,有點像拍在木頭上,“睡吧睡吧,我們還要忙呢。”
用貨架把門擋住,沈嘯和嚴培往店后面走去。一離開艾倫,嚴培臉上故意做出來的歡脫表情就消失了。其實艾倫所說的,真就是他們所害怕的。如果艾倫真的是完全石化了,那他們真的可以找個地方把艾倫放好,然后等著研究出疫苗再帶著回來救他。可是如果艾倫變成了嗜血者,那證明他在異化的過程中失敗了,等著他的只有死。
“媽的,我真不知道盧梭那老小子到底是個什么玩藝,他怎么——”如果盧梭博士現(xiàn)在站在眼前,嚴培肯定會一拳打到他鼻子上。老婆石化了,你想救老婆,這很合理,可是你不能拿兒子當實驗品啊!哦,敢情不是你親兒子,居然什么藥也敢往艾倫身上試,以至于現(xiàn)在他們都沒法確定艾倫會變成個什么樣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功地阻止了艾倫的石化?!鄙驀[心里也難受,在聽到艾倫說出這個秘密的時候他也受不了,這時候說這種話也無非是勉強讓自己冷靜理智一些罷了。
“屁!”嚴培破口大罵,“如果他真是為了艾倫好也就罷了;或者你干脆告訴艾倫,說‘兒子呀,為了救你媽媽,你犧牲點做個志愿者行不’,這也算句人話!他呢?他偷著摸著給艾倫下藥!媽的,當初看見他就覺得他沒點人氣,果然!”
“哎,你說艾倫是傻的不?”嚴培想想還是不能解氣,“他爹給他下藥,他就受著???讓他吃就吃,讓他注射就注射,他傻的嗎?”
沈嘯目光黯然,“他只是把自己當作了志愿者。每個地下城為了研制抗石化疫苗,都少不了有志愿者的犧牲。”
“志愿者是志愿者!人家都是自愿的,不是被騙的!”嚴培現(xiàn)在深恨盧梭那家伙竟然石化了,否則一定揪出來一拳打塌他鼻子!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嚴培回頭看了一眼艾倫躺著的地方,雖然隔著貨架他是看不見的,“艾倫這樣子……堅持不了幾天了?!?br/>
“你想扔下他?”沈嘯搜索著每一個角落,淡淡地說。
“等到確定他石化之后,我還是建議把他留下。”嚴培直言不諱,“只要他不嗜血,怎么都有辦法。”
“我怕他因為用了太多的藥物,即使石化也未必跟雪麗夫人相同……”
嚴培在自己腦袋上砸了一下,懊惱地不說話了。
“其實我曾經(jīng)想……”沈嘯欲言又止。
嚴培踢了他一腳:“吞吞吐吐的干嗎?說話!”
“廣播求救。”沈嘯終于還是說了,“現(xiàn)在嗜血者大部分都已經(jīng)死亡。”不會再出現(xiàn)紐約市那種百萬嗜血者嘯聚門外的情況了。
嚴培往頭頂看了看。他頭頂上當然是天花板,但沈嘯明白他的意思——上面有那些“幽靈空間”。
這一個月,他們始終在逃跑。那天從漩渦里逃逸出來有近百個小空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散開去,只有兩三個空間在搜索追逐他們,其中每個空間里能爬出來的幽靈甲蟲數(shù)量在十幾到三十幾只不等。
到現(xiàn)在他們也沒搞清楚這些幽靈甲蟲到底是什么東西,子彈打進去如同泥牛入海,沒有絲毫損傷;但是足夠的子彈轟擊到最后,卻也能讓它爆開,似乎外面那層深灰色的模糊物質(zhì)是一種能量保護層,只是要消耗掉需要的子彈數(shù)量太驚人了。
他們曾經(jīng)擊爆過兩只幽靈甲蟲,爆開之后似乎迸出來一些晶亮的東西,倒像是異化者變成的沙子。但是因為他們每次都在拼命逃跑,所以沒有機會弄一點樣品來。倒是那種幽靈甲蟲,既能發(fā)射激光射線,又能發(fā)出奇異的振動波,只是振動波的能量不大,不靠近的話并沒有太大反應。
嚴培對那種振動波極敏感,而沈嘯靠得太近會開始肌肉抽搐如同觸電,所以他們推斷,這種振動的頻率與邁克爾讓人異化的振動頻率應該是相同的,可能是這種生命在新陳代謝中發(fā)出的本能的振動。當然也可能是別的,那就不是他們現(xiàn)在來得及研究的了。
“休息一會吧?!痹贈]有找到什么能吃的東西,沈嘯示意嚴培坐下,把青豆罐頭遞給他。大量出汗,他們需要補充水份,也需要補充鹽份,當然更需要補充體力。
嚴培小心地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湯汁,湯汁其實已經(jīng)有點酸了,但還沒到變質(zhì)不能食用的程度:“你也吃?!?br/>
兩人分食了一個半罐頭加幾塊碎餅干,剩下一點果汁和果肉留給艾倫。嚴培倚著沈嘯,開始拿著那個罐頭比劃。十幾分鐘后,罐頭蓋錚亮的金屬色變暗了。沈嘯隨意掃了一眼:“變成什么了?”
“也許是鎢……”嚴培嘆口氣,把空罐頭扔了,“還是只能改變這么一點點兒。”
“我記得你當時是把整整一條欄桿都變成了鉛的……”
“誰知道呢。”嚴培很沮喪,“說不定當時是生死關頭超常發(fā)揮。唉,真要是有邁克爾那么強的能量,一揮胳膊就把那些甲蟲震爆該多棒!”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厲害了?!鄙驀[拍拍他,“休息一會吧。我守著,你睡一會。”
“還是我守吧,你都很久沒踏實睡一會了,再說我對它們敏感一點。這兩天那些東西似乎被咱們甩開了一點,真要是它們攆上來了,你還得背著艾倫呢?!?br/>
沈嘯沒再拒絕,躺下去頭枕著嚴培的腿,一秒鐘就睡著了——他實在太累了。
嚴培后背靠著墻,低頭看著沈嘯的臉。一個月的逃亡,除了艾倫之外,他和沈嘯都已經(jīng)快形銷骨立不像人樣了——頭發(fā)跟枯草一樣亂糟糟的,臟污打結;臉頰深陷下去,胡子拉茬,看起來跟嗜血者倒挺像的;嘴唇都是干燥起皮的,布滿了細小的裂口,說話都要輕言細語,否則就會開裂滲血。
看著沈嘯沉睡的臉,嚴培抬起手想摸摸,卻又放了下來。沈嘯的神經(jīng)一直繃得很緊,他稍微動彈一下都會驚醒他。微微閉上眼睛,嚴培用氣音低低地說:“沈嘯,你說我是不是已經(jīng)變成了邁克爾那樣的怪物了?其實,我現(xiàn)在挺能理解他的——得到了只有神仙才具備的能力,能夠主宰千萬人的生死,這種感覺……我只是把鐵欄桿變成了鉛的,就覺得有種難以置信的狂喜,何況是他呢?!?br/>
那種感覺,真的是很奇妙。嚴培回憶著自己當時身體里奔流的能量,他幾乎覺得那能量充沛到要破體而出,并不是現(xiàn)在這種像干涸的泉水一樣的感覺。也許是與上萬名變異者放大器有關?因為有了那么多的放大器,所以他身體內(nèi)的能量也被共振放大了?也許這就是邁克爾所說的“他們與我是一體的”?也許他一揮手就毀滅上萬名嗜血者,正是因為他的身后站著一群變異者?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嚴培能理解他。對力量的渴望幾乎是埋藏在每個人心里的,更何況邁克爾還有自以為是的信仰。跟在他身后的變異者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強,于是他就更多更積極地去屠殺,去攫取更強的力量。
幸好他死了??墒亲约含F(xiàn)在這樣子又算什么呢?自己會不會也有一天變成邁克爾那樣子?要知道他現(xiàn)在真的很想擁有當時的力量,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追得如同喪家之犬。而且,如果他有足夠的能量,他說不定就能反過來毀滅那些幽靈甲蟲乃至幽靈空間。
細微的振動幾乎是一瞬間就從指尖傳入了大腦,嚴培猛地睜開眼睛:“沈嘯,來了!”
空曠的街道上,一只幽靈甲蟲不緊不慢地爬過。
嚴培用口型問:“你覺得那家伙在做什么?”每爬過一輛車的時候,都會從尾部伸出一小縷暗灰色的東西,像觸手似的往車上貼一下。
沈嘯皺眉看了一會,也用口型回答:“似乎在查看什么?!?br/>
嚴培微微搖頭:“我覺得更像在收集什么。會不會是——收集能量?”現(xiàn)在多用的是電動車,難道這幽靈甲蟲在收集車里殘余的電?
收集能量倒是很有可能的,畢竟那個最大的空間不就是因為能量不足才卡在天上的嗎?難道這些東西準備把地球上現(xiàn)成的能量都收走?這可真是個麻煩,好像現(xiàn)在有很多電站仍舊在工作——自動化程度高什么的,有時候是好事,有時候就未必了——這不是資敵嗎?
“我們先走。”沈嘯來不及再看下去,雖然只有一只幽靈甲蟲,但根據(jù)經(jīng)驗,周圍至少有一個幽靈空間,也就是有至少十幾只甲蟲,他們打不過的。
嚴培摸了摸腰間的子彈帶,跟著沈嘯悄沒聲地離開超市,借著樓房的遮掩想潛走??墒且焕@過一個街角,迎面卻撞上了一群嗜血者。
你妹?。琅嘈睦锎罅R,連槍都不敢開,轉身就跑。那群嗜血者有二十幾個,都已經(jīng)步履蹣跚馬上要斷氣的模樣,可是看見活動的人,仍舊喉嚨里發(fā)出含糊的嗬嗬聲,拖著腳追了上來。它們已經(jīng)不能跑得很快,如果沒有那些幽靈甲蟲,嚴培和沈嘯完全可以甩開它們,但是現(xiàn)在不行,嚴培已經(jīng)感覺到四周至少有四五個振動場在向他們靠近了。
“走那邊!”現(xiàn)在感覺是嚴培唯一的護身符,“把這些嗜血者甩給它們?!?br/>
不知道這些幽靈甲蟲到底有沒有什么目標,但從目前來看,似乎只要是活動的人形它們就發(fā)射激光,被光線射中的嗜血者,無一例外化成了沙塵。
果然,幽靈甲蟲們很快追上了嗜血者,不過收拾二十幾個嗜血者也耽擱了它們一點時間,嚴培三人已經(jīng)逃進了民居里。
沈嘯拉開一顆手雷。要感謝阿拉伯人的剽悍,他們在民房里不光找到了刀具槍彈,還找到了手雷。
一顆手雷從窗口擲下去,準確地落在一只幽靈甲蟲的后背上,轟然巨響,深灰的外殼迅速變薄,最后成了小小的一團灰色,趴在地上暫時不動了。
嚴培和沈嘯借著這聲爆炸吸引了幾只甲蟲,自己從房子背面的窗口跳出去,沒命奔跑。不過今天確實有點糟糕,因為天空中傳來了熟悉的嗡嗡聲,一個幽靈空間跟鬼一樣地出現(xiàn),射出一道淡淡的白光,罩住了地面上那只幽靈甲蟲的殘余,并將它緩緩吸起,收入空間之中。嚴培猜想這玩藝兒只要不徹底炸碎,進了空間之后大概還可以復原的。
不過他現(xiàn)在沒辦法也沒精力去驗證自己的猜測,因為包圍過來的幽靈甲蟲增加到了近十只,并且有兩只已經(jīng)離他們很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