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具尸體被火焰噴射器燒成了灰燼。倒不是嚴培不想把遺體帶回去什么的,但是蠱這種東西實在太難以捉摸,就是現在全燒成了灰,他都不怎么放心。
羅德的樣品瓶里那鮮紅色的菌胞已經比方才擴大了一倍,但是分析儀什么也分析不出來,只能暫時歸類為某種未知的食肉細菌。嚴培瞅了一眼:“不用研究了,你研究不出來的,蠱這東西不是某一種生物,可能是許多種生物的聚合體或者化合體。”
這句話倒讓羅德眼睛更亮了:“這——這是不是說,蠱就是天然的基因嵌合物?”
嚴培無言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我倒是沒想過……”不得不說,真是術業有專攻哪,羅德碰上生物問題,想象力竟然比他還豐富。
蠱的制作方法,據說是把各種毒蟲抓到一起,然后關在同一個容器里,讓它們相互吞食,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據說就已經通靈變化了。照這么說,相互吞食的過程,會不會就是天然的基因相嵌合的過程呢?
嚴培打了個冷戰。他在想什么呢,難道是被羅德洗腦了嗎?他也吃過豬肉羊肉牛肉以及各種肉,難道現在體內就嵌合了豬羊牛的基因么?太不科學了!不過……貌似人體內其實也含有別的生物的基因的,比如說魚——難道是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通過“吃”而擁有的嗎?
嚴培甩甩頭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招呼眾人戴好呼吸過濾面膜,走進了通向北邊的那條通道。
通道仍舊是自動的,一踏上去,那光潔的白色金屬地板就自動前移。只是兩邊的墻壁也是一片白色,很容易讓人覺得自己還是在原地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通道終于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了一扇門,門上有六十四個星云漩渦裝飾。有了前頭解開三百六十個星云漩渦連珠鎖的經驗,這六十四個的密碼鎖真是不在話下,只用了十五分鐘,六十四個星云漩渦就被嚴培擺成一個八卦圖案,金屬門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向兩邊滑開,柔和的光線就從門外照了進來。
嚴培第一個跨出去,然后就站住不動了。
珠樹,玉樹,璇樹,瑯淌鰨樹……這些所有與玉有關的神樹,現在都在眼前了?br>無數的樹形支撐架上,吊著一顆顆不規則圓形的泛著玉質光澤的——胚胎?嚴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半透明的果實狀的東西里,確實蜷縮著一個個還看不出形狀的小東西,像是人類的胚胎一般,只有蘋果大小。有半透明的軟管狀物將這些胚胎與樹形支架相聯,似乎是在輸入營養。
在這些樹形支架之間,有一個三頭機器人,大概是能量已經用盡,機器人站在某一棵樹下,還保持著抬起手臂檢查樹上胚胎的姿勢,僵立著不動。
杜文喃喃地說:“這就是所謂照料瑯韉娜啡耍俊?br>“沒錯。”嚴培第一個出神,也第一個回過神來,“立刻采樣!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至少每個人每個支架上都要取一個標本!”
圖雷家的老三個頭最高,伸手就去拿離他最近的那個胚胎,但是他剛剛掐斷半透明的軟管把胚胎拿到手里,四周就響起了一種尖銳高頻的聲音,險些把他的耳膜震破。
“不對!”嚴培變了臉色,“這應該是這里的報警防盜措施,這是聲波攻擊!”這種聲音已經幾乎超過了人的聽力范圍,雖然還比不上那種直接把人催變的振動,也相差不遠了。
“你們都出去,我來采樣!”別人還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更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遺癥呢。
沈嘯用槍聲給了他回答。報警聲一起,也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一些老鼠大小的黑色生物,一窩蜂地向他們擁了過來。沈嘯不知道這是些什么東西,更不敢讓它們沖近,直接就是一槍,將其中一個打得粉身碎骨,濺起一片亮錚錚的金屬碎片——機械生物!
戰斗人員全部拔出槍來向四周射擊,嚴培和黃醫生還有羅德一起,從各個支架上往下采那些胚胎。刺耳的聲音讓人人都覺得心臟狂跳胸頭作嘔,終于有個戰士受不了了,扔下槍開始拼命撕扯自己的胸口。那些金屬生物立刻撲上了他的身體,幾聲短暫的號叫之后,黑色的浪潮分開,只剩下一具白骨。
“撤,撤!”嚴培已經把背包裝滿,高聲大喊,在沈嘯的掩護下第一個躥到門外,“都出來,我要關門!”只有外星人自己的門才能關住它們的東西。
軍人們排成扇形隊形,依次后撤。眼看到了門口,又有兩個戰士受不了聲音的刺激,扔下槍痛苦地掙扎起來,隨即就被金屬老鼠撲倒了。但是他們延緩了這些機械生物的追擊速度,嚴培還是及時關上了門。
但是現在到處都響著這種尖銳的聲音,嚴培捂住耳朵:“回飛船去!”他比別人其實更敏感,這種振動也讓他渾身都不舒服,只不過他的抵抗力也更強一些。
“空間通道又打開了,第三組跟幽靈空間在外面戰斗!你們聽見了嗎?你們在哪里?”通訊頻道里突然傳來小石焦急的聲音,雖然因為干擾這聲音時斷時續,但他說的話眾人卻都聽見了。
“我們能聽見!”嚴培不由得握了握拳,“這些東西居然進來了!飛船修好了嗎?”
“修好了!”小石大聲喊著,“暫時還沒有幽靈空間注意到我——我操啊,現在注意到了!我得起飛了!你們在哪里啊,怎么還不出來!”
“標本已經拿到,我們立刻出去吧?”何欽急促地說,“我們的飛船可能不能起飛了,你們先走!”
“一起走!”杜文大吼,“飛船擠一擠,一定能擠上的!”沒有飛船根本不可能離開這里,何欽的第二組就等于是等死了。
“還有能源器沒有拿到。”嚴培冷峻地說,把背包塞給黃醫生,“送羅德和黃醫生立刻出去,標本一定要帶出去!我去找能源器。”
“有幽靈甲蟲進入了通道口,喂,你們在哪里,你們小心啊!”小石在通訊頻道里大喊大叫,“你們會從原路出來嗎?從哪個通道口出來,我去接你們啊!”
沈嘯一把拉住嚴培:“能源器在哪里,我去!”
“我現在都沒有把握。”嚴培從自己的背包底部猛地抽出一件東西,是趕山鞭,“分頭行動!標本帶出去要緊!”
“何欽和小杜帶人護送標本,馮特跟我保護嚴培!”沈嘯簡單地下令,跟著嚴培就跑。馮特和圖雷家的老三立刻跟了上來,羅德猶豫片刻,忽然把背包卸下來也塞進了黃醫生手里,跟著嚴培那一隊人跑了。
嚴培并不知道羅德跟了上來,他只管在通道里奔跑,沖向放置著九鼎的大廳。四面都是尖銳的聲音,簡直響成一片,摧殘人的耳膜。幸好北區的門已經關上,現在響起來的這些聲音更像是報警而不是攻擊。不過饒是如此,也足夠聽得人恨不得捂起耳朵想要嘔吐。
“你知道能源器是什么了?”沈嘯一邊緊跟著他飛跑,一邊問。
“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嚴培喘了口氣,剛才在北區被聲波攻擊,他雖然安然無恙,并不像其他人那樣覺得惡心頭暈心情煩燥,但體力卻比別人消耗得更多,而且似乎無法恢復,現在跑了一段路,已經有點氣喘,“你記得嗎?在伊甸園的時候,我們驚動了七十二柱魔神,然后……”
“然后出現了那柄四面發射火焰的劍?”沈嘯思索著,“你覺得那個就是伊甸園的能源器?你覺得那個是在驚動了水晶柱里的那些東西之后才出現的,所以昆侖的能源器也——”
“九鼎!何欽他們看見的是封存的零碎器官,說不定只有九鼎里封存的才是完整的。”
各處的自動扶梯和通道都已經停止運動,幸好通道的門并沒有關閉,嚴培沖進放置九鼎的大廳,就見九鼎已經開始緩慢地移動位置,鼎身上淡金的顏色反射著四面的燈光,燦爛奪目。
“里面的東西在動!”沈嘯一把抓住嚴培往自己身后帶了帶。
“我看見了。”嚴培冷靜地回答。大鼎正對著他們的位置就是九頭巨蛇相柳,現在,相柳九個頭中有六個頭上的眼睛已經睜開,仿佛剛從沉睡中醒來一般,而且還在有更多的頭睜開眼睛。而其余的鼎里封存的那些怪物也在輕微地改變姿勢,現在,他們像是置身于一群剛剛睡醒的怪物之中,隨時都會遭到撲殺。
嚴培握緊了趕山鞭。他還不知道這東西究竟要怎么用,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點概念。但是昆侖空間如此巨大,它的能源器還不知有多大,如果他們帶不走那就必須毀掉,不能留給那些幽靈為虎添翼。但是外星人的能源器,恐怕他們的飛艇根本無能為力,那就——只能以夷制夷了。
“都把耳朵堵上,往后退退!”嚴培大吼了一聲,突然張開了雙臂。緊貼著他站的沈嘯被他一把推到了一邊,但是那種令人顫動的振動依然從他身上擦過去,將他一條手臂都震得暫時失去了知覺。
大廳那淡金色的四壁上,鑄造出的星云漩渦圖案瘋狂地顫抖起來,好像那墻壁不是金屬的,倒是果凍的,幾乎讓人擔心下一刻就會被彈破。
不過這時候倒也沒人注意大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加速移動的九只巨鼎上。那么巨大而沉重的鼎,移動起來竟然連聲音都沒有,完全找不到動力何在。而巨鼎內封存的那些怪物,已經紛紛開始睜眼抬頭,鼓翅出蹄,從它們身上,像共鳴器似的隨著嚴培出現一個個振動場,使得整座大廳幾乎有風雨飄搖的感覺。
連沈嘯都只能后退幾步退進了旁邊的一條通道里。他的心臟在狂跳,每分鐘至少已經達到一百八十下,呼吸都有些困難。雖然他很想站在嚴培身邊,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是硬撐著站在他旁邊,現在他大概已經因為心力衰竭倒地了。而這些通道似乎有種屏蔽和減弱振動場的能力,只要退進通道,感覺就會舒服很多。
九只大鼎圍成了一個圓形,淡金色的光芒已經像九個太陽一樣刺目。突然間一聲沉悶的響聲,猶如一個悶雷在空中滾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頭向上看,大廳頂部的穹廬已經向兩邊打開,明亮的光芒中出現了一棵樹一樣的東西。
這東西像是一棵沒有枝的大樹,在底部有九條樹根樣的東西,從九鼎中伸出來,將它舉在半空。其長度——嚴培仰頭看去,幾乎看不到頂,只能隱約看見最頂端似乎有九根樹枝樣的東西向四面張開,支撐著頭頂那深色的、重重云層一般的天空。而在那天空里,可以看見十數個幽靈空間在游弋。
“這是什么!”沈嘯大喊。嚴培已經停止了發出振動,但九鼎里的怪物卻更加的狂暴。雖然它們主要起到的是加強振動源的作用,但是如此巨大的九鼎里封存了太多的怪物,僅僅是它們的振動場合在一起也足夠讓人覺得每個細胞都像被人拋進了風暴中的大海一樣。
“建木……”嚴培喃喃,后退了幾步,眼睛移都移不開,“百仞無枝,黃帝所為……這是天梯,《淮南子》說,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人人都以為通過建木就可以通到天上……是的,這樣的高度,確實是直可通天……”
“這東西我們是拿不走的。”沈嘯比其他人更冷靜一些,“現在要怎么辦?”
根本不可能拿走。這建木根本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有在九鼎沸騰、怪物驚醒的時候它才出現。沒人敢去摸摸那連接著九鼎的九條根,那東西看起來像是銀白色金屬的,但是上下都似乎有淡藍色的小蛇一樣的能量流流竄,摸上去是個什么結果沒人想試。
何況這東西其大無比,如果僅按比例來說,那九條根并不足以將如此巨大的東西支撐在空中,更不必說樹頂的九條枝似乎支撐著昆侖的全部天空。這東西究竟如何懸在空中的?或者說,這東西究竟是不在嚴培他們身處的這個空間之內都不好說,更不要說拿走了。
“毀掉!”嚴培試著開了一槍,但是子彈一沾上建木,就消失在那來回流竄的淡藍色能量流里,如同泥牛入海、蚍蜉撼樹一般。
跟他料想的完全相同,嚴培握緊了趕山鞭:“你們全部退后!”
“嚴培,我來!”沈嘯一步要沖上去,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顆子彈擊穿了嚴培的手臂,趕山鞭跌落在地,羅德從通道里沖出來,搶先把那東西握在了手里。
“羅德?”嚴培緊握著受傷的手臂,“我一直就擔心你會做點什么,看你跟著何欽他們走了,還以為你終于想通了……”
羅德用槍指著他,迅速后退了幾步:“你們不能就這么毀掉這里!”
沈嘯臉色鐵青,剛往前走了一步羅德就叫起來:“都不許動!誰再動一下,這個就會打開!”他抓著趕山鞭的手里還提著那個微生物分析儀,采樣瓶里已經堆滿了血紅色的菌胞,“程序已經輸進去了,一旦這個采樣瓶離開我的手就會打開,他就會中蠱!你們要試試嗎?”
沒人敢動了。如果羅德是拿槍指著嚴培叫喚要打死他,那沈嘯并不害怕。別說羅德跟嚴培還有點距離,就算他緊貼在嚴培背后,只要稍微移動一下,沈嘯也有把握給他來個瞬間爆頭,絕對不會讓他有機會扣下扳機。
可是現在不一樣,誰也不知道這個采樣瓶如何打開,何時會打開。現在嚴培身上有傷口,只要采樣瓶打開,他就會像那兩名死去的軍人一樣,被鮮紅的菌胞從傷口侵入,吞噬掉整個身體。沒人敢冒這個險。
“你到底想干嗎?”嚴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鮮血從指縫里涌出來,疼痛的感覺不是很強烈,流血的速度也比常人慢,但是至少他還是流出了正常的鮮紅的血液,并沒變成怪物。
“你們不能毀掉這里!”羅德目光中滿是狂熱,“這里是生物學家的天堂,它們的技術,它們的技術是我們現在遠遠無法企及的。如果能在昆侖里研究十年,我們就能——”
“你瘋了吧。”嚴培簡單地說,“還想在昆侖里研究?別說十年了,我怕你在這里呆上三天,就變成外星寄生怪物了。”
“它們要的是能量!”羅德固執地說,“上帝降臨過,卻也并沒有毀滅整個世界。跟著它們,至少在科技上我們能夠有無法想像的突破和進步,這有什么不好?”
“我看你真是瘋了。”嚴培觀察著地形,慢慢把身體往下沉了沉,繃緊了雙腿,“寧愿要屠刀架在脖子上的科技嗎?我卻更想要落后的自由。”采樣瓶只要一破,他是沒什么希望活著了,就算能茍延殘喘,他也不愿意身體里長滿那種東西,想想都惡心!所以現在能制服羅德的只有他。
趕山鞭其實是一個能量轉換器,可以把質量轉為能量。雖然嚴培不敢說自己已經知道這東西是怎么使用,但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如果能把他和羅德兩個人的質量轉換為能量,那么毀掉建木應該還是可以的吧?當然,如果這樣都不行……那也只有認命了。
四面呼嘯之聲尖銳如哨,嚴培覺得自己有點頭暈。血流得雖然緩慢,但仍舊是在流出去,把他的體力也一點點的帶走了。
他早已經發現了,正常的食物已經不能補充他體內的能量消耗,所以消耗一點就是一點,無處補充,至少現在無處補充。
一條人影突然掠過嚴培微微有些發花的視野——是馮特。他的位置最好,就站在羅德背后的那個通道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撲到羅德身上,雙手扣住羅德的左手,一手護住采樣瓶,一手抓住趕山鞭。
砰地一聲槍響,羅德右手的槍支擊發,在馮特小腹上爆開一團血花。但是馮特似乎完全沒有感覺,猛地把羅德的左手一扭,將趕山鞭的前端對準了建木……
沒有人看得清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因為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一團光而已。糾纏在一起的馮特和羅德,包括他們身上的服裝、手里的槍,還有那個裝滿血紅菌胞的采樣瓶,都在一團光里消失了。然后趕山鞭的前端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一柄長劍插-入了建木之中。
白光大盛。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眼皮似乎已經消失了,視野之中全是那讓人瞳孔劇痛的白光。突然而起的颶風卷得人站不住腳,嚴培一個踉蹌摔在地上,覺得自己立刻被強烈的吸引力拉了出去。
他閉著眼睛亂抓,但是光滑的地板上完全抓不到什么,正想叫一聲我命休矣,手腕卻被一條皮帶纏住,硬生生被拉離了那引力漩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熟悉的溫度和感覺——是沈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