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別墅是薛光雄買給父母的,但老人不習慣住城里,所以一直沒搬,他常年在外,薛聿也很少回來。
家里沒人住,顯得很空蕩。
薛聿上樓拿衣服,梁月彎在樓下客廳等他,花盆里的桔子樹也死了,只剩枯枝。
她以前還在樹上摘過一個嘗味道,特別酸。
雨小了些,從陽臺望出去,一條渾身濕淋淋的狗蹲在花壇邊。
薛聿隨便拿了兩件外套往包里一塞,下樓后在客廳沒看到梁月彎。
出門沒走多遠,他停住腳步,目光漠然地注視著前方。
梁月彎正站在另一個男生的傘下,旁邊蹲著一條瑟瑟發抖的狗。
曾經讓一中所有老師驕傲的學生:付西也。
兩所學校合并之后,他也依然優秀得出類拔萃,這世上不缺聰明人,但站在金字塔尖的,少之又少。
從小到大,父母對他的要求只能是第一名,包括身邊的親戚、同學、老師也都覺得他永遠都不會出錯,或者說,是不應該出錯,他就應該是最好的那一個,當然,他也確實做到了。
現在的他還不懂,青春年少時,輸贏和遺憾相比,其實根本不值得一提。
“沒帶傘嗎?”付西也每周固定時間去健身房和圖書館,在家附近遇到梁月彎也有些意外,“我的給你用,不用急著還,想起來的時候帶去學校就行了。”
他身上有種清凜凜的距離感,五官輪廓雖然不顯凌厲,但因為他不常笑,很多人都覺得他冷漠又沒有人情。
這是梁月彎和他同班的第三年,但其實也并沒有多熟。
“謝謝,我和朋友一起過來拿東西,他有傘,”梁月彎低頭看著腳尖的泥漬。
她后悔出門時沒有穿一雙耐臟的鞋,或者剛才應該用紙擦一擦,付西也有潔癖,而且很嚴重。
在梁月彎因為自己那雙被踩了泥印的鞋手足無措時,付西也也沉默了,目光從她頭頂越過,不遠處的薛聿單肩掛著背包。
兩人視線撞上,傳遞出的敵意并不陌生,那次他給梁月彎講題,薛聿去找她借筆的時候,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你的朋友,就是他?”
梁月彎愣了幾秒,茫然回頭。
細雨飄散,一層霧氣,薛聿站在路燈旁,投在地面的影子模糊不清。
“梁月彎,”付西也收回視線,目光聚焦在她臉上,語調并沒有絲毫起伏,“這一年時間很快的,一眨眼就過去了,我知道班里不止一個同學的心思不在學習上,絕大部分都是因為高三生活乏味枯燥太難熬而尋找刺激,班主任沒有明說,不是不知道,是顧忌她們的情緒。”
“梁月彎,你和她們不一樣。”
“很快就要月考了,全省聯考,你應該明白現階段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希望你不要被別人影響。”
他的意思很直白,直白得讓梁月彎有些難堪。
哪怕換一個人,隨便是誰,說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她也不會真的往心里去,最多也只是有點生氣而已。
可……偏偏是付西也。
還是那兩路公交,反方向再坐一次,梁月彎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薛聿也反常地過于沉默。
她旁邊明明有一個空座位,他也站著。
吳嵐出差回來又累又困,等他們到家就去睡了,沒多問,也沒發現兩人之間氣氛古怪。
梁月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薛聿是在生氣,腦子里一會兒是付西也失望的眼神,一會兒是薛聿冷冰冰的背影。
她最后也沒分清失眠的源頭到底是誰。
薛聿所有的微信好友基本都設置了免打擾狀態,就連薛光雄也一樣,就只有梁月彎是正常的,給她設置了置頂,一打開微信界面就能看到她的頭像。
可他等到凌晨兩點都沒有一條消息,更沒有來他房間敲門。
于是薛聿開始反思,他是不是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所以第二天出門前梁月彎叫他,他沒有理,直接關了門,晚上回去也避開她在客廳陽臺活動的時間才去洗漱。
有兩次在學校遇到,他也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經過,就像是根本不認識。
“吵架了?”聞淼的目標雖然是閆齊,但這并不妨礙她饞薛聿,“反正你們住一棟樓,找個機會堵住他,有誤會就解釋,哪里做的不對就道歉,總這樣僵著多傷感情啊,你看人家都瘦了,嘖嘖……真是好腿,好腰!”
薛聿頭都不回,梁月彎也轉身往反方向走。
聞淼樂了,“還說不熟呢,不熟吵什么架。”
“沒吵架,是他莫名其妙,”梁月彎腳步不停,越走越快,“本來就不熟。”
……
晚自習,聞淼請假了,班主任在上課之前講完幾件事就回了辦公室。
付西也當了三年班長,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只要他在,班里自習的秩序就不會差。
梁月彎拿出一周前的數學卷子,明天老師要講,她得先把錯題看一遍。
看第一眼還以為這張卷子不是她的,但寫著自己的名字,翻到另一面也一樣,每道錯題旁邊都用鉛筆寫了解題思路,只是沒有答案。
是薛聿的字。
他什么時候寫的?
梁月彎看著試卷上整齊的字跡,回想起這幾天和薛聿之間的別扭,胸口仿佛堵了一團泡了水的棉花,她因為付西也說的那些話感到羞憤,卻把氣撒在了薛聿身上。
好像是她不對。
那就……等他生日那天,好好道個歉吧。
梁月彎這樣想著,沒注意到秦悅偷偷換到了聞淼的座位,回過神的時候嚇了一跳。
“班長,我跟月彎說幾句話,就兩分鐘,”秦悅對付西也說完后把頭扭回來。
趁沒人注意,她從校服袖子里抽出一個信封,“月彎,幫我個忙。”
“什么忙啊?”
“幫我把這封信交給薛聿,”秦悅小聲叮囑,“私下給啊,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梁月彎短暫愣神,看著秦悅的眼神,她忽然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把那封信重新還給秦悅,“秦悅,對不起,我不能幫你。”
秦悅沒想到梁月彎會拒絕,而且還拒絕得這么干脆。
梁月彎性格好,是她在高三新班級交的第一個新朋友。
“我和薛聿不熟,你還是自己交給他比較好。”
“不熟嗎?可是,上次他還來找你借筆了,好吧,就算不熟,那也是認識的啊,”秦悅拜托她,“月彎,你就幫我這一次……”
“秦悅,大家都在自習,”后座的付西也敲了下桌子,“你可以不學習,請不要影響別人。”
秦悅看了梁月彎一眼,把信封塞進兜里,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故意把椅子弄出很刺耳的聲音。
梁月彎脊背挺得筆直,從付西也的視角,能看到她在用橡皮擦卷子上的字,擦到一半好像又后悔了。
梁月彎也知道秦悅肯定會生氣,平時下晚自習都一起下樓,今天沒有等她,挽著別人先走。
這樣的事她在初中三年就遇到過不止一次,那時候她和薛聿同桌,上個體育課都會有其它班的女生找上她。
付西也不住校,也要去坐公交回家,剛下課外面人多擁擠,他都會在教室等十分鐘。
“不會的題圈出來,明天早上我給你講。”
“謝謝,不用了,”梁月彎收拾好書包,起身往外走,是自尊心在作祟,也有賭氣的成分,“我沒那么差,可以自己做。”
她從身邊經過,付西也想說什么,只猶豫那么幾秒鐘,她就已經走遠了。
……
吳嵐想下個月休年假,最近就要把手頭的工作結束。
她沒把薛聿當外人,平時怎么對梁月彎的,就怎么對他,只是偶爾沒那么忙的時候會陪著寫寫作業,平時都很隨意。
互相都僵著,誰都不肯先示好,所以就算同住在一個家里,只要有一方想避開,錯開彼此的時間,就真的有可能幾天都碰不到面。
有一天晚上梁月彎喝了太多水,去洗手間的時候薛聿剛好從房間出來。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主動開口。
梁月彎聽著他低低的咳嗽聲,想起那張數學卷子,覺得自己不應該生他的氣,可再想想因為他,秦悅到現在還沒跟她說話,又覺得心煩。
學校大掃除,每個班都分了固定的區域。
梁月彎組男生多,先弄完后就準備去給秦悅幫忙,對方沒理她,別開臉跟另一個女生說說笑笑。
“還沒和好啊,”聞淼湊過去,“晚上還能不能去逛夜市了?”
三個人上周就約好了,結果友誼出現裂痕,聞淼夾在中間倒也不尷尬,她認識梁月彎更久,當然也和梁月彎關系更好。
“送封信而已,又不一定真的會有后續,反正你和薛聿是鄰居,遇到的時候順手遞給他就行了,收不收看不看怎么處理都是他的事,多簡單。”
梁月彎不想多解釋,依然還是那句:“我和薛聿不熟,幫不了。”
這話剛好落進她身后幾步遠處的薛聿耳朵里。
不熟???
這段時間,梁月彎一共就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他還不如小區門口賣烤串的那個阿姨,梁月彎每天放學都會跟她打招呼,見著他卻當沒看見似的。
不行。
雖然他有足夠的耐心,但按照她的性格,如果再這樣下去,就又會回到剛開學時的狀態。
“梁月彎,”薛聿站在樹下叫她,周圍很多同學,他問得自然而然,“外套幫我帶了嗎?”
衣服……是很私人的東西。
聞淼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眼里的笑意相當耐人尋味。
十月底的天氣溫差大,早晚涼,中午太陽曬久了又有點熱。
吳嵐早起看到薛聿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件t恤,中午上班就順路把車開到學校,帶了件外套讓梁月彎拿給他。
不只是今天,從第一次在學校里遇到開始,梁月彎從頭到腳都在和薛聿撇清關系,‘沒有’兩個字已經到嘴邊了,但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小時候薛光雄沒空管他,飽一頓餓一頓,導致他身體一直不太好,總生病,換季又很容易感冒發燒。
梁月彎能感覺到秦悅看過來的視線,薛聿卻絲毫沒有眼力見又問了一遍。
她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帶了,在教室,你現在要嗎?”
薛聿咳了兩聲,“嗯,有點冷。”
“……那我拿給你。”
她從另一側的樓梯上樓,薛聿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剛拖完一遍的地面還很濕,她一只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另一只手壓著被風吹起的校服裙擺,薛聿抬頭就能看到她高高綁起的馬尾隨著步伐輕輕搖曳。
窗戶都開著,空氣里一股清冷干凈的味道。
外套在書包里放了大半天,皺巴巴的,梁月彎遞出去,薛聿接住,拎著抖了抖,隨便往肩上一扔。
“我作業呢?”
她昨晚熬夜復習,早上晚起了半個小時,比他晚出門。
梁月彎想著秦悅現在肯定更生氣了,覺得她是故意的,回想起初中三年有多少次因為薛聿和朋友之間的關系鬧僵,就更不想跟他多說話。
“沒帶。”
“我給你發了消息。”
她偏過頭,余光往黑板上瞟,“我早上急著趕公交,沒看手機。”
薛聿側靠著走廊外面的欄桿站著,從他的視角,能看到梁月彎背在身后的手,手指捏著衣角,微微蜷起。
她根本不會撒謊。
“沒帶就算了,”他像是不怎么在意她的冷淡和有意的疏遠,站直身體后把保溫杯放在窗臺上,“別喝涼水,喝這個。”
他走遠,好一會兒梁月彎才反應過來。
兩人住在一起,共用一個衛生間,有些事再小心也避免不了。
還有一節課,同學們打掃完衛生陸陸續續上樓,梁月彎不知怎么地有些心虛,在聞淼回到座位之前藏起保溫杯。
聞淼以為她著涼發燒了,“月彎,你的臉好紅。”
“啊?有嗎?”梁月彎摸了摸自己的臉,都可以煮雞蛋了,“我剛才喝了一大杯熱水,喝太急了。”
“沒發燒就好,肚子疼吧?”
“一點點。”
“還有水嗎?我今天忘記帶杯子了,剛才也沒去買,能不能給我喝一口。”
梁月彎手伸進書包里摸到保溫杯,動作頓了幾秒,換了個方向拿起自己平時用的杯子遞給聞淼,“你喝吧。”
“怎么還是滿的,重新去接了一杯嗎,誒?你那個保溫杯……”聞淼搖著頭斟酌措辭,“之前都沒看你用過。”
“……新買的。”
聞淼說,“怎么挑了個黑色的,好丑,明天我陪你去買新的。”
梁月彎含糊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