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燈光明亮，四周不斷有游客來來往往。
    大多數人匆匆忙忙、或是與親戚朋友說笑著，少數人悠閑經過四處打量，就將驚艷的目光投落在他們的臉上。
    蘇琳總有種一切都不真實的感覺。
    少女仰起腦袋，“我要再問一個毫無新意的問題，希望沒有冒犯你，但是，你為什么在這里？”
    她倒是還記得對方讓自己不要再用敬稱的事。
    黑發男人微微低頭，“你迫切地想要離開那里，我想也許在你熟悉的環境里，更加有助于我們的交流？”
    蘇琳：“……”
    說真的，這個環境我也不太熟悉，因為我剛剛穿越沒多久。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背后傳來的注視。
    并非只是感應到視線，而是一些人的注意力被集中在自己身上。
    蘇琳回過頭去，遙遙對上那幾個年輕貴族的目光。
    他們的臉上驚訝、嫉妒、憤恨等等糟糕的情緒相繼浮現出來。
    那個金發女孩甚至忘記了掉在地上的墨鏡，似乎想要走過來，卻又有些忌憚。
    蘇琳猛地回過神來。
    不行。
    如果再不走的話，可能就會發生十分尷尬或者恐怖或者血腥的場景了。
    “我們走吧。”
    她轉身邁步走向通道深處。
    化身人類的異族神明從善如流地跟了上來。
    大廳里的年輕貴族們眼睜睜看著，兩人混入了熙熙攘攘的游客中。
    “不敢見人嗎？”
    金發姑娘咬了咬牙，“九成是個仿生人，要么就是個平民，恐怕也不是覺醒者！”
    她看著光腦攝像頭拍到的模糊影像。
    雖然角度原因看不清臉，但是那樣式配色都一模一樣的情侶裝，就足夠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把這個發給蘇瑯了。”
    ……
    蘇琳回到自己的飛船上。
    系統一如既往地熱情滿滿：“歡迎回來，蘇琳小姐，還有這位先生。”
    剛走進駕駛艙的少女腳步一頓。
    蘇琳發現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的——你有名字嗎？”
    蟲族神祇佇立在操作臺前，聞言側過頭看著她：“利伽，你可以這樣喊我，或者任何你喜歡的稱呼。”
    蘇琳：“？”
    還有什么喜歡的稱呼？親愛的？寶貝？甜心？
    不不不，就算她現在勉強能從容面對這個人，或者至少能心平氣和地交流，那也不代表她敢調戲對方。
    而且這位興許對人類文化了解有限，卻絕不是天真無害的傻白甜。
    她隱隱約約記得，網站上曾經有分析，蟲族將繁殖放在第一位，但在這同時，它們也有著嗜血好戰的天性和殘酷掠奪的征服欲。
    無論這是不是人類在以己度他人，都還是小心為妙。
    “我們還是互相喊名字吧，假如你沒意見的話。”
    蘇琳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沒問題。”
    他很好脾氣地點點頭，“從人類的社交習慣上來說，交換名字意味著我們的關系有了重要的進展，你覺得下一步我們該做什么？”
    蘇琳：“互相了解？”
    等等。
    蘇琳趕快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人類之間交朋友，通常是這個過程，我不是說您一定要這么做。”
    利伽認真地看著她。
    蘇琳對上那雙燃燒似的紅眸，想起這人曾經阻止自己用敬語。
    “——你你你！我只是口誤了。”
    蟲族神明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她，把她看得渾身發毛，才慢悠悠地說：“你不用緊張，我沒有意見，無論是了解你，還是被你了解。”
    聽到最后一句話，蘇琳甚至感覺頭皮發麻。
    總覺得對方說的好像不是字面意思上那么簡單。
    蘇琳心情復雜地打量著他。
    對方身上的裝扮完完全全“抄襲”了自己的搭配。
    ——卻愣是穿出了不同的風格。
    黑發男人微微低頭俯視而來。
    他個子很高，幾乎迫近兩米，且肩寬腿長身架比例極好，單薄的衣服掩蓋不住強健漂亮的肌肉線條。
    蘇琳忍不住去看他的衣服。
    他身上的深紅夾黑白格的襯衣，胸口還敞著兩顆扣子，隱隱露出一截精悍的胸膛，布料挺括的長褲和馬丁靴勾勒出筆直有力的雙腿。
    蘇琳：“……你其實沒有性別對吧？”
    所以穿大碼女裝也能穿的這么好看？
    她也就不問為什么要穿成這樣了。
    九成是這位沒有親自進入過人類的社會，所以幻化形象的時候，直接復制粘貼了她身上的衣服。
    “沒有。”
    他輕輕點頭，“我知道人類的性別在不同層次有六種劃分，基因，染色體，性腺，生殖器，心理和社會，對吧？蟲族們在這些方面沒有符合人類定義的差異。”
    “你其實也是蟲族嗎？”
    蘇琳停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在人類的大多數關于神的描述里，人類的神，和人類，很多情況下都不是一個種族。”
    “我們在說人類的通用語，所謂的‘蟲族的至高神’，也只是用你們語言里比較貼合我的描述。”
    他認真地解釋起來，“如果你對我的種族了解更多，就能有更加精確的理解。”
    “這樣啊。”
    蘇琳倒是明白了這個意思，“如果我想這么做，我應該從哪一步開始？”
    “文字是很好的開端，你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他意味深長地說，“你記住了那個象征我的符文。”
    蘇琳詫異地看著他：“你知道？”
    “當你被迫要進入睡眠的時候，你在腦海里呼喚我嗎——是，我知道。”
    “啊這。”
    蘇琳感到有點羞恥，“我不是有意打擾你，我甚至不知道在腦子里想那個符號，是可以召喚你的，我只是試著回想一些特殊的存在，讓自己清醒一點。”
    旋即又想到當時那個糟糕的場景。
    那個死掉的通緝犯，雖然是b級異能者，在常人看來也許很厲害。
    然而帝國派了許多s級以上的異能者，前去暗殺巢穴里的高等蟲族，幾乎是無人生還的。
    蘇琳走到操作臺前查看航程，“如果不是你的幫助，我差點死掉。”
    你一定覺得我太弱了。
    大概是那種可憐又可笑的存在吧。
    在某種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之下，她咽下了這兩句自我嘲諷，“謝謝。”
    “——那是象征我的文字，它的形態和結構都蘊含著某種精神能量，當你記住了它，就可以在合適的時候使用我的力量。”
    利伽看著少女纖瘦的背影，唇邊似乎有笑意流瀉，“當你對我抱有情感時。”
    蘇琳的手停滯在浮空的全息影像上。
    雙頰無端有些發燙。
    心跳稍稍有些過快。
    也許只是緊張和尷尬吧。
    ——僅僅是對方的臉和聲音，以及本身神秘的存在，就會讓人心里有一些微妙的好感和探究欲。
    再加上這家伙經常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她真的很難不去多想，或者向戀愛腦靠攏——
    不過最基本的危機意識總會讓她清醒過來。
    然后無可避免地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人溝通交流，以及對方想要毀滅她是多么的容易。
    “對了。”
    蘇琳不太確定地問，“我能幫你做點什么嗎？”
    “不，我不想影響你的生活。”
    被提問的人平靜地回答。
    “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我只希望能當個觀眾，除非你愿意讓我參與其中的某些部分。”
    蘇琳：“……”
    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只能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你并不是在和一個人類對話，所以再怎么詭異也不足為奇。
    “已經到達貝塔i-37，準備接受降落指引。”
    舷窗外重新浮現出浩瀚的星海、以及斑斕離散的彩色射線。
    穿梭艦結束了短途躍遷，抵達了目的地，正停留在37號星球的近地軌道上。
    蘇琳：“……行吧。”
    其實她想過要回家的。
    雖然回家可能要和人吵架，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現在，回家還是算了吧。
    飛船收到了許可，被分配了37號星球一座空港的停泊位。
    “話說，如果你在這里，會對上維世界有什么影響嗎？或者說其他那些蟲族，他們不需要你嗎？”
    降落的過程中，蘇琳忍不住開口詢問。
    “影響？不，它非常穩定，這個宇宙里并沒有任何存在可以破壞它，或者產生威脅。”
    利伽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接受指示之類的？就像大臣們需要皇帝？”
    “不，我從來不參與繁殖和建巢，其他的事，他們都可以自己處理，就像我說的，這個宇宙里并沒有什么具有威脅性的存在，需要我去干預。”
    蘇琳：“……”
    好吧。
    她再次意識到用人類的行為模式去揣摩蟲族，可能是一件錯誤的事。
    為了緩解尷尬，蘇琳決定轉移話題。
    她有心詢問星網上最熱門的#蟲神找對象#相關內容，卻生怕對方來一句“那是只有我的伴侶才能知道的事”或者再問出什么更羞恥的東西，干脆避而不提。
    “你知道嗎，我聽說有些人懶得降落，就把船停在軌道上。”
    舷窗外是稀薄的云層和寒冷的霧氣。
    飛船一邊向地面下降，一邊逐漸進入減速狀態，此時已經依稀可見地面的城市風景，像是被微縮千萬倍的小小的模型。
    “他們跳出飛船，不佩戴任何降落和防護裝置——”
    通常都是可以自由飛翔的高級異能者。
    “他們甚至在失重環境里也可以飛，但除了異能之外，也要是中級以上的覺醒者，否則在穿過對流層的時候就要凍成肉干了。”
    雖然說在這個世界里，涉及到超能力領域的時候，科學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利伽：“你想這么做嗎？”
    蘇琳：“啊？”
    利伽很淡定地說：“如果只是降落的話，你的身體也可以經受那種程度的低溫，至于動力，我把你扔下去就行了。”
    蘇琳：“？？？？？”
    蘇琳：“理論上說，這好像是可以的，但我的降落可能會很慘烈，因為我的最高紀錄好像只是，嗯，從三樓跳到地面上。”
    “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試試。”
    利伽好像完全不擔心她會摔成肉餡，“畢竟那不是你努力過的結果。”
    蘇琳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嗎？我覺得可以。”
    前身沉迷在奢侈品和酒會當中，幾乎沒有認真鍛煉自己的身體，在她看來那也沒有意義。
    她只渴望金錢和名聲，紙醉金迷的生活。
    蘇琳不去評判人家的喜好，但這些東西對她而言沒有吸引力。
    在下降過程中，飛船外層的防護艙壁層層展開。
    透過稀薄的云霧，他們望見層層疊疊的翼車軌道，摩天大樓組成的鋼鐵森林，投出全息影像的巨幕色彩斑斕。
    蘇琳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下方繁華的城市。
    “如果我在飛船之外——”
    她有些期待地抬起頭，“眼里見到的景色也許會更漂亮吧。”
    旁邊的蟲神微微歪頭，“我該怎么理解這句話？”
    “咳，我想看看強者眼中的世界，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吧。”
    蘇琳表情有點不自然。
    畢竟在這個領域，他們兩個完全是天差地別。
    “我明白了——”
    他沉吟一聲，“對你而言，究竟什么程度可以稱得上‘強’？”
    蘇琳啞然片刻。
    然后才猶豫著開口：“那么對你而言，是不是即使我有高等蟲族一樣的力量，也依然是很弱呢。”
    利伽：“……”
    利伽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什么是高等蟲族？”
    蘇琳：“…………”
    蘇琳：“你再次刷新了我對你的認知。”
    “我只知道人類將我的種群稱為‘蟲族’，在我大致了解這個詞在通用語里的含義，以及古藍星時代的昆蟲綱生物之后，我想這也算是合理的。”
    “是。”
    蘇琳干巴巴地回答：“畢竟昆蟲是，嗯，是人類祖先所居住的星球上數量最多的動物群體，種類多，繁殖能力很強。”
    將蟲族分為低中高三個等級，確實也是人類做的。
    沒辦法，蟲族拒絕交流，人們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為之分類。
    “高等蟲族就是，嗯，在上維世界里，我看到的那些人。”
    “他們確實是族群里非常重要的成員，具有其他人無法掌握的能力，不過他們的力量也會受到限制，被所處的宇宙內的規則影響。”
    利伽了然地點頭。
    “如果你想達到他們的程度，那需要一段時間——就先定下這個目標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