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出來,嬴成蟜于咸陽正中央的馳道上牽馬慢行。</br> 這條馳道是專用馳道,可以走馬行車,行人不得占用。</br> 一旦有行人走上去,就會被抓走修長城,皇宮,帝陵……</br> 如果行人是稚童,那么稚童不會受到處罰。但會把家里大人抓去修長城,皇宮,帝陵……</br> 街上行人都離著馳道起碼一尺,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了上去。</br> 他們的著裝高度相似,粗布衣褲,就好像是一個生產線里出來似的。</br> 顏色則以那種反復清洗導致的黃白色為主,幾乎看不到其他的顏色。</br> 他們面色麻木,行色匆匆,也不交談,每個人都有著很強的目的性。</br> 買米的買米,買面的買面,買布的買布,都是買完就走,不攀談不停留。</br> 道路兩邊店鋪不多,以米,面,布為主,零星的肉鋪和食肆。</br> 酒肆是一個都沒有的,秦國民間禁酒,不得釀造買賣,抓到就是帶走修長城,皇宮,帝陵……</br> 嬴成蟜嘆了口氣,翻身上馬,左手纏了兩圈韁繩,雙腳輕踢馬腹。</br> “架。”</br> 噠噠噠~</br> 馬蹄中頻率敲打著石板,一人一騎,攜風而行,將一切都拋在了身后。</br> 此刻臨近正午,正是街道上行人數量最多的時分。</br> 但此時的咸陽,此時的秦人,有些蕭瑟,有些機械,有些嚴酷。</br> 咸陽是秦國都城,都城如此,秦國各城各鄉各村,所見秦人,皆如此。</br> “豎子!大赦天下刑徒!你能言人言否?!”</br> 嬴成蟜氣不打一處來。</br> 他是真不知道這個大侄子腦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br> “來來來,你跟我說說你怎么想的,你是嫌皇兄統一天下太容易了,給他加點難度嗎?打一遍六國沒意思,要再來一遍是不是?”</br> 嬴扶蘇低著頭,歉意滿滿,溫言相勸:“叔父息怒,讓叔父氣至如此,扶蘇之過也。”</br> 嬴成蟜想打人了。</br> 你一直要我不生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么這么干啊!你勸我有個屁用!</br> “我的劍呢!我的劍去哪了?要是我手里有把劍,我非劈了你這豎子!你到底說不說實話!”</br> 嬴扶蘇解下腰間佩劍,雙手捧著遞到嬴成蟜身前。</br> “叔父,扶蘇有劍。”</br> “……”</br> 一直在旁靜觀事態發展的蒙恬坐不住了,攔在叔侄兩人之間。</br> “長公子,只為儒家,何至于此!”</br> “蒙恬,讓開!”</br> 嬴扶蘇輕喝,神色有絲焦慮。</br> “百善孝為先,長者命,不敢違。叔父想要扶蘇性命,扶蘇又怎么能違背呢?”</br> “儒家?”</br> 嬴成蟜瞇著眼念叨了一遍,哈哈一笑,摟過蒙恬脖子,動作很是親昵。</br> “蒙恬啊,這里面又關儒家什么事啊?大侄子這主意難道是儒家想出來的嗎?”</br> 肩膀一側一頂,蒙恬掙脫出嬴成蟜的摟抱,他對嬴成蟜沒什么好感。</br> 若是放在嬴成蟜去皇宮之前,他接下來會說:“長安君還是離我遠些為妙,我怕我忍不住會打你!”</br> 但是現在,蒙恬強忍著內心的不適,扭過頭不去看嬴扶蘇臉色,自身臉色也很不好看地道:“儒以文亂法!長公子朝上言語,都是拜淳于越所賜。”</br> 嬴成蟜自皇宮歸來后,雖說沒有帶回讓嬴扶蘇不去上郡的命令,但是他帶回了讓嬴扶蘇明日上朝的命令。</br> 依照嬴政原來的口諭,今日啟程去往上郡的話,明日自然是上不了朝的,這也變相地屬于曲線救國。</br> 兩位丞相都無法做到的事,嬴成蟜做到了。</br> 這讓蒙恬暫時對嬴成蟜改觀了一些——始皇帝對這個恥辱好生恩寵!</br> 因此,他愿意將一些事告知嬴成蟜。</br> 他并沒有覺得嬴成蟜能改變什么,他只是希望能借嬴成蟜的嘴,將話傳到嬴政耳中。</br> “住口!”</br> 嬴扶蘇眉頭緊緊皺起,這聲住口的聲音比先前的喝聲又大了許多。</br> 細細看,在他眼中還能看到些許怒火。</br> “你怎敢在我面前直呼我老師名諱!”</br> 應對嬴扶蘇的責問,蒙恬低頭表示認錯,嬴成蟜臉上的笑容有些許玩味。</br> 蒙恬與嬴政同歲,按照年齡來看是嬴扶蘇的長輩。</br> 嬴扶蘇一直對蒙恬禮遇有加,從未有過這般嚴厲斥責。</br> 大侄子這次假借師生發火,實在太過做作,這里面有鬼。</br> “嘖嘖,好大的脾氣,滾出去。”</br> 嬴扶蘇僵硬地張了張嘴。</br> “叔父,我是為老師言……”</br> “天地君親師,親排第四位,還在師之前。”</br> 左手食指先指了指自己鼻子,嬴成蟜臉上笑容不減:“我,嬴成蟜,你親叔父。”</br> 話說半句,然后他左臂轉了個半圈,指向屋舍門:“讓你滾出去。”</br> 在蒙恬愕然略帶懵圈的視線內。</br> 秦國內定儲君,大秦長公子嬴扶蘇熟練地低首拱手。</br> “拜別叔父。”</br> 道別后便朝著正門而走,并沖蒙恬使了個眼色要蒙恬快速跟上,蒙恬茫然抬腳。</br> 今日朝會,嬴扶蘇硬頂著嬴政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一臉無懼,口齒清晰地提出要大赦天下。</br> 其間嬴政兩次打斷嬴扶蘇說話,要他滾出朝堂,嬴扶蘇不從。言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請陛下聽臣把話說完。</br> 兩相對比,蒙恬腦袋里彈起一萬個問號,為什么啊?!</br> 長公子對陛下都敢直言勸諫,不懼圣威,怎么對這個恥辱如此忍讓?</br> 自打一進長安君府,蒙恬就覺得嬴扶蘇對嬴成蟜尊敬過頭了。</br> 嬴成蟜在秦國名聲要說是第二差,那就沒人能認第一。</br> 別看嬴成蟜頂著一個始皇帝親弟的名頭。</br> 沒用!</br> 秦人不認!</br>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養成了戰功至上的風氣。</br> 時至今日,秦人對權貴的敬畏有,但不是敬畏權貴權威,而是敬畏權貴戰功。</br> 沒有戰功,就算出身秦國皇族嬴氏一族,秦人也看不上。</br> 而嬴成蟜不但沒有戰功,反而還給秦國帶來過巨大恥辱——屯留之恥。</br> 這是秦國百年受過的最大恥辱,秦人因此極其敵視嬴成蟜。</br> 咸陽有一句最有殺傷力的罵人話:汝子類王弟——你兒子和大王弟弟差不多。</br> 起初蒙恬還以為是嬴扶蘇賢德,尊敬長輩。</br> 但現在,他不這么認為了,賢德不等于窩囊。</br> “哎。”</br> 肩膀上又被搭上一條胳膊,感覺是如此熟悉,蒙恬扭頭,腦袋旁是嬴成蟜那張笑臉。</br> “蒙將軍不著急走嘛,馬上午時了,一起喝點。”</br> 嬴扶蘇的腳一頓,腳步聲一停。</br> “許久未曾與叔父共飲。”</br> 被嬴成蟜一腳踹在屁股上,踉蹌著跌出了房門。</br> “滾!有你什么事!來人上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