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頂燈倏地砸到地上。一時之間,電光飛濺,白光炸裂,場面恍如隕石砸穿地心。
腳邊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爆響。
松虞和池晏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
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重重地摔到了池晏身上。一時之間,大腦里閃過無數個問題
發生了什么?其他人有事嗎?剛剛拍到的素材還在嗎?為什么這個劇組總是在出事,是不是也應該學同行去拜一拜?
以及……池晏到底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為什么他總是能夠出現得如此及時?
在天旋地轉的一瞬間,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熟悉的煙草氣息,竟然被某種更濃烈的香水給掩蓋。琥珀,沒藥,樹脂,焚香。
仿佛也有什么東西,在她的大腦里炸開。
像煙蒂被點燃時的火星。像頂燈砸到地面,摧枯拉朽的下墜。
但等到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松虞只是感到輕微的眩暈和心悸。
但她立刻意識到,這是因為,池晏承擔了大部分的沖勢。
此刻她趴在他身上,很勉強地將自己支撐起來。
而他一只手扶著她的后腦,另一只手還墊著她的腰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毫發無傷。
這姿勢既尷尬,也太……親密。
她被完全環抱起來。某種可怕的吸引力,正在從她的身體里向外擴張。
松虞凝視著他的眼睛,他們同時怔住。
恍惚之間,他們像兩株相依相生的水草,又像兩個得了皮膚饑渴癥的病人,一旦碰到彼此,就根本無法分開。
這太糟糕了。她心想。
直到周圍的騷亂聲慢慢變得清晰,仿佛某個并不存在的真空泡沫被戳穿,松虞終于恢復對世界的感知力,她知道劇組的其他人都在朝他們涌來。
她匆匆站了起來。
池晏同樣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有沒有傷到?”他問她。
“沒有。”猶豫片刻,松虞又干巴巴地問道,“你呢?”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接著就后退幾步,回到案發現場。
慢條斯理地用鞋尖挑開了一地殘骸,饒有興致地低下頭。
松虞卻沒空去管那些。
她第一時間抓著耳麥,向攝影師確認了剛才拍下來的內容,是否還完好無損。
好在他們站得遠,的確沒被波及。
這燈掉得蹊蹺,像是正正好朝著松虞砸下來。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全劇組的人都蜂擁過來,一堆人亂糟糟地擠在一起,片場秩序全無,差點要發生踩踏事件。
“陳老師,要不要叫醫生!!”隔著人群,有人慌亂地大聲喊道。
“不必。”松虞說,“我們沒受傷。”
她的態度鎮定自若,仿佛剛才差點被砸到的根本不是自己。
其他人頓時像握住了定海神針,不由自主地按照松虞的指令行事:收拾拍攝器材,保留現場痕跡,無關人員先行離開……混亂的秩序慢慢恢復過來。
只有池晏在她身后,隱隱嗤笑了一聲。
很快燈光組的兩個年輕助理,也驚慌失措地趕了過來,六神無主地向松虞道歉:“對、對不起陳老師,我們也是第一次使用這種燈……”
松虞平靜地看著他們。
現在劇組大多圖省事,對于燈光和攝影的要求不高,很少會采用這種規格的大燈。這兩個人資歷淺,現學現做,手法難免生疏。
但……真是意外嗎?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昨日劇組里見到的那個鬼鬼祟祟的陌生人。
她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
松虞搖了搖頭,正想要說些什么,卻聽到池晏在身邊道:“清場查監控吧。”
接著她就看到他那群黑西裝的手下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他們效率極高地調出了現場監控,一一核對工作人員身份。
她錯愕道:“……你什么時候在片場裝了監控?”
池晏低頭點了一根煙:“防患于未然。”
她又注意到,他這撥手下,竟又換了一批全新的面孔。
“徐旸呢?”松虞隨口問道。
池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卻見松虞神情如常,毫無芥蒂。看來她還是沒有想起之前的事情。
“讓他滾回s星了。”他淡淡道。
松虞:“噢。”
沒再繼續問。
過了一會兒,傅奇過來匯報:“監控查過了。沒別的人動過燈。”
松虞聞言不禁微微蹙眉。
她本來以為是有其他人混進來,在頂燈上做過手腳;但這樣一看,好像并非如此。
兩個年輕助理仍然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難道真是意外?
池晏輕聲道:“要我幫忙嗎?”
他撣了撣煙灰,立刻有人朝著兩個燈光助理走過來。
兩人徹底僵住,他們看著步步逼近的彪形大漢,求助一般地看向松虞:“陳老師……”
松虞:“等一下。”
池晏挑眉,往后一靠,深吸一口尼古丁。
視線很自然地落在她的側臉:“你相信是意外?”
松虞搖頭,沒多做解釋,只是隨手在旁邊叫了個一個人:“麻煩你先把制片主任叫過來。”
語氣是一貫的客氣禮貌,但使喚的口吻也很自然。
那個兇悍的方臉愣住了。他不禁錯愕地看向池晏。
池晏微微一笑:“還不去?”
“哦、哦!”對方連聲道。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不禁又心想,難怪之前兄弟們私下都在傳池先生和陳小姐之間的關系。這樣一看……果然有點怪怪的。
負責外聯的制片主任小郭,今天恰好有別的工作要協調,不在現場。等他匆匆趕到的時候,見到面前的一片狼藉,同樣大驚失色。
松虞:“這個景是你確認的?”
對方緊張地支支吾吾道:“是……這是我從本地一個商人手上租過來的,本來是一個庫房。”
“把他的聯系方式告訴我。”
制片主任明白茲事重大,二話不說掏出手機,給對方打電話。
但根本就打不通。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偏偏就有這么巧。小郭臉色一變。
汗珠從額頭上沁出來,他對松虞賠笑道:“陳老師,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嗎?”
松虞目光淡淡掃了一圈。
“我記得這個景好像并不是我最初挑的那個,只是備選之一。”
小郭:“是、是出于對成本的考慮。那個商人說自己是您的影迷,能給我們打折,所以我才……”
池晏嗤笑一聲:“影迷。”
他在她身后,掀了掀眼皮。
傅奇會意,照著對方的臉,狠狠地掄了一巴掌。
“啪!”
小郭被打得頭一歪,臉頰紅腫,瞬間懵了。
池晏漫不經心地問:“你收了他多少錢?”
這句話直中要害。
小郭一怔,眼神遮遮掩掩,捂著臉不敢說話。
松虞也立刻想明白其中的關竅:外聯相當于半個商務。聯系場地,足夠他賺一筆中間差價。
她心中暗嘆,論起人情世故,果然還是池晏更老辣。
很快有人過來匯報:“查過銀行賬戶。一個月前有一筆大額進賬,但轉賬方是虛擬賬戶,暫時查不出身份。”
池晏:“繼續查。”
“是。”
小郭明白事情敗露,忙不迭開口:“我是……收了一點點錢,但這都是行業慣例而已……”
池晏淡淡看了一眼他賬戶上的數字。
“你們拍電影這么賺錢嗎?”他笑著問松虞。
松虞也看了一眼。
那是個不折不扣的天價。
于是她冷笑著,將閱讀器直接砸進了小郭的懷里;“他給你的錢,是場地租金的十倍,憑什么?”
對方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顫聲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只說是您的影迷……”
“那他應該直接找我,何必繞這么大一個圈子。”松虞直直地看著小郭的眼睛,嘲弄地說,“你還跟他說什么?”
“我……”
她打斷了他,沉聲道:“你是不是告訴過他們,究竟會在哪個地方布光,哪個位置架機器?”
小郭先是一愣而松虞從這驚惶的眼神看出,自己猜對了。
她的聲音更冷:“所以,這就是為什么明明沒人碰過頂燈,它卻能夠自己掉下來。早在這盞燈被裝上去以前,這個地方已經被動過手腳。這并不是意外。”
這時傅奇又走了過來。
他彎腰報告道:“剛才修復了現場的殘骸,在里面找到一個微型ai。應該就是這東西撬動了頂燈。”
這句話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郭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一時貪財,他竟在無形中成了一場蓄意謀殺的幫兇。
他不禁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聲音都開始哆嗦:“陳老師,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絕對沒想過……”
池晏吐出一口煙圈:“太吵了。”
于是傅奇又按著他的頭,照著另半張臉狠狠扇下去。
“啪!”
這一下更狠,十成力氣,小郭的嘴角都滲出血來。
松虞:“夠了,我還有話要問他。”
傅奇猶豫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池晏的臉色。這才松開了小郭。
松虞微微偏頭:“那群人是什么時候問你現場的情況?”
小郭已經滿嘴是血,被打掉了半顆牙。
他齜牙咧嘴地說:“是、也是在一個月以前……”
她轉頭看向池晏:“但那時候根本還沒開機,是有人早就盯上了這個劇組嗎?”
接著松虞又想到了昨天那張可疑的臉。
她繼續道:“昨天有陌生人想混進片場,但被我趕了出去。或許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不得不用上了原本就藏在倉庫里的東西。”
說到這里,她不禁又感到后怕。
假如自己昨天沒有及時發現那個人,誰知道他會做些什么?也許情況會比今天更糟糕十倍。
但池晏卻并沒有在聽松虞說話。
他低頭,專注地看著手機屏幕,嘴唇微勾,一副很愉悅的模樣。
“你在笑什么?”她蹙眉問。
池晏終于緩緩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才說:“噢,沒什么。”
“……你說得對。”他又慢吞吞地說,“的確有人盯上了我們。”
她冷笑道:“不是我們,是你。”
拍電影能礙著誰什么事?這群人明擺著沖著池晏來的。
池晏聳了聳肩。
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屏幕一眼,才將它收起來。
他慢慢站起身,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輕拍了拍傅奇的肩膀:“不要在陳小姐面前做這些。”
“是。”
傅奇蹲下身,一只手捂住了制片主任的嘴,將他拖了出去。
血,黃土,灰塵,在凌亂的道具和殘骸之間,留下了一條長痕。
空無一人的片場,被鮮血和慘叫浸淫過,反而更有一種肅殺之氣。
“你沒意見吧?”他微笑著回身道,“犯錯的人就要接受懲罰。”
“你的人,你自己看著辦。”松虞冷冷地看他。
整個制片團隊,都來自于池晏那家新開的電影公司。
而他扯了扯唇:“放心拍戲,陳小姐。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目光再一次隱秘地,落在了那小小的手機屏幕上。
那上面正在循環播放著一段視頻。
昨夜的酒店房間。
夜已太深,窗外還在下著大雨,云層翻滾,仿佛潮水涌過頭頂。
忽然一道白光閃過,劃破長空。
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不知何時出現在窗邊。像一只漆黑的蜘蛛,靜靜地趴在玻璃上。
這畫面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五指異常靈巧,像毛茸茸的蜘蛛腿,輕巧地撬動了鎖扣。
一個瘦小的男人,無聲地推開玻璃爬了上來。他抬起手中槍口,遙遙對準了松虞。
假如松虞也看到這段視頻,她會立刻認出,這就是昨天闖進了片場的陌生人。
但就在此時,對方整個人僵住了。
原來不知何時,銀色的細密絲線,已經黏濕地、嚴實地纏住了他的身體
他像一只銀白色的繭,慢慢高懸起來。無法呼吸,無法求救。
在絕對的死寂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拋出窗外,從六十層的高空下墜,墜向萬劫不復。
但池晏并沒有注意這些。
他的視線完全落在視頻畫面的另一個角落里。
太過專注,連手指都在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
松虞裹在雪白的被子里,雙眼緊閉,沉沉睡去。
對于近在咫尺的這一切都毫無察覺。
鴉羽般的長睫,隨著呼吸而輕輕顫抖。她的神情是如此柔和與沉靜。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但他的月亮,就靜靜地藏在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池晏:今天也很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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