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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彈汗山(五)

    彈汗山山巔平臺本身的面積不算開闊,大致呈一個東西二十余丈,南北十余丈的不規(guī)則形狀。在四周,圍繞著諸多附從部落的酋長渠帥和手持各色武器的儺者,而在中央,熊熊篝火猛烈燃燒著,每次火舌吞吐,威力都波及丈許開外。距離篝火不遠處,還環(huán)繞著七面巨鼓和惟氏神色凜然地站立著的石臺。
    扣除了這些所占空間,能夠供給祿官和猗盧所部進行戰(zhàn)斗的地域就顯得十分狹小。因而,無論趨退變幻的身法、抑或彼此掩護的陣戰(zhàn)之術(shù)都毫無發(fā)揮余地,兩百名鮮卑武士從一開始,就陷入到極其慘烈的貼身肉搏中去。
    猗盧的親衛(wèi)大將叱李寧塔沖鋒在前。這名拓跋猗盧的親衛(wèi)大將平時寡言少語,似乎有些癡呆的樣子,可一旦投入作戰(zhàn),便是無人可擋的煞星。他縱聲狂吼著向著祿官撞過去,聲勢十分駭人。若干勇士緊隨在他身后,仿佛一支鋒銳的匕首猛刺入敵人的軀體。
    祿官的扈從武士也都是精選出的勇猛之士,正對著叱李寧塔方向的更有數(shù)人是曾經(jīng)在一年一度的部族大會上力壓鮮卑各部奪魁的知名好手,擁有無數(shù)勝利所積累起來的赫赫威名。可他們嫻熟的殺人技巧并不足以對抗叱李寧塔!
    正面擋格也好、揮刀沖殺以求兩敗俱傷也好、尋瑕伺隙以求拖住叱李寧塔的沖鋒腳步也好,在那條巨漢的絕倫神力之前,全都毫無作用。叱李寧塔所需要做的,只是揮動手中柄數(shù)十斤重的狼牙棒,兜頭蓋臉地狠狠砸下去,而對面的敵人必然腦漿迸裂、筋斷骨折。
    這種小規(guī)模、小范圍的劇烈沖突,最是仰賴個人武勇,在叱李寧塔的沖殺之下,猗盧所部轉(zhuǎn)眼便大占上風(fēng)。祿官的扈從武士們一個個地慘呼戰(zhàn)死,而每戰(zhàn)死一人,生者便不得不承受更大的壓力。
    又過了片刻,由于越來越多的死者倒地,山巔平臺竟然漸漸顯得空曠起來。祿官所部尚保有戰(zhàn)斗力的不會超過三十人,而猗盧所部的數(shù)量倍之,大約還有六七十人高呼酣戰(zhàn),逐漸對祿官的扈從武士們形成了半包圍的態(tài)勢。叱李寧塔最為兇猛難當(dāng),他幾次沖突到祿官身前,試圖直接將祿官殺死。祿官的部下們舍死忘生地頂上去,付出相當(dāng)傷亡后才勉強將之迫退。
    只要稍有行伍經(jīng)驗的人就可以看出,祿官所部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他們的局面,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
    與熱衷于引用晉人法令部勒族人、引起諸多酋長渠帥不滿的猗盧相比,年邁的祿官要保守的多。在任何場合,他都堅定不移地秉承拓跋鮮卑多年來的傳統(tǒng),將部族宗法奉為圭臬。正因如此,他分明掌握的實力十倍于猗盧,卻依然寄望于在這場盛大的祭禮中得到所有宗族成員的擁戴,成為名正言順的大單于。
    為了確保祭天大典的順利舉行,他嚴格地遵循了數(shù)百年來的規(guī)矩,將所屬的龐大軍隊都安置在遠離彈汗山百里的草原上,以此來使猗盧安心。在數(shù)日之前,他甚至還冒著與大晉敵對的風(fēng)險,派遣兵力奇襲了代郡。雖說那場戰(zhàn)斗因為慕容龍城的背叛而功敗垂成,可晉人的腳步也確實因此被拖在代郡,根本無法威脅到彈汗山中諸人了。
    一切都安排的妥當(dāng),只待最后一擊??蛇@位謀算深沉的拓跋鮮卑東部大人卻在最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出了紕漏。眼看著戰(zhàn)況越來越危險,或許再過不久,他自己反倒要授首于祭臺之上了。東部鮮卑二十萬眾之中揀選出的勇士,竟然會不敵西部鮮卑的精銳……這樣的局面,或許祿官完全沒有考慮過!
    圍觀的部落酋長們有不少都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也有人慢慢地挪動腳步,向猗盧所在的方向靠攏。如果說之前數(shù)年時間里,祿官以圓熟老辣的手段一步步壓迫拓跋鮮卑西部,使得諸多部落酋長對他十分敬畏,那現(xiàn)在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無疑:年輕的猗盧較之于祿官更加強悍兇猛。
    這樣的局面祿官自然也清楚地看在眼里。雖然一個又一個倚若臂膀的得力部下在他眼皮底下哀號死去,但他皺紋密布的面容卻如同久經(jīng)風(fēng)雨侵襲的花崗巖那樣,絲毫都沒有半點動搖。祿官的父親是拓跋力微。這位對拓跋部族擁有存亡續(xù)絕之功的傳奇人物活了整整一百零四歲,擔(dān)任大單于五十八年。力微的子孫更多達數(shù)十人,祿官只是其中不受寵愛的一人而已。
    在拓跋氏親族之中,廣受人士歸仰的沙漠汗、得到力微信賴的悉鹿、雄武有智略的拓跋綽、聰明大度的拓跋弗、驍勇善戰(zhàn)的拓跋猗迤……這些人都比他更具優(yōu)勢,可數(shù)十載光陰一瞬即過,他們都不曾真正坐穩(wěn)過拓跋鮮卑大單于之位。
    沙漠汗遭力微諸子與部落大人構(gòu)陷,為人所殺。
    悉鹿執(zhí)政無方,遭諸部離叛,憂懼而死。
    拓跋綽、拓跋弗、拓跋猗迤俱都擔(dān)任大單于不久,離奇暴亡。
    到現(xiàn)在,擁有爭奪大單于之位名分的,只剩下祿官和猗盧二人而已。而祿官堅信自己比猗盧更強,更有資格成為拓跋鮮卑部族的首領(lǐng)!
    祿官抬頭凝視,視線穿過殊死搏殺的扈從們,落到正在呼喝著發(fā)動又一次攻勢的猗盧的身上。這個野心勃勃的侄兒自從猗迤故去后,就積極圖謀大單于之位,與自己劇烈對抗。雖然他的威望遠不如自己,卻通過與晉人的并州刺史劉琨聯(lián)盟,得到了大晉朝廷的支持。眼下正在山巔平臺觀望的那個溫嶠,便是他特別重視的外援。
    可惜猗盧不明白,鮮卑人的事情,什么時候都輪不到晉人插手。今日,我祿官必定勝利,拓跋鮮卑大單于之位,必定屬于我!
    祿官哈哈大笑,瞠目高喝道:“動手!”
    隨著他的吼聲,場中的局勢遽然變了。
    叱李寧塔退回到陣列后方。適才短短數(shù)息的搏殺中,這名蠻力無匹的猛將又奪走了祿官所部三位勇士的性命,而他本人只不過在肩側(cè)多了道淺淺的劃傷而已。但這樣劇烈的戰(zhàn)斗確實使他有些疲累了,于是他微微喘息著,將沉重的狼牙棒拄在地面,打算稍許恢復(fù)一下體力之后再度殺向前方。
    這一次,一定要取得祿官那老兒的首級!叱李寧塔這么想著,突然感到背心、后腰、鼠蹊三處同時一涼。
    “呃……”叱李寧塔低沉地咆哮起來。他伸手到背后去摸,只摸到了留在寬大軀體以外的三把刀柄。抬起手,就看到碩大的手掌已經(jīng)被自己體內(nèi)噴出的鮮血完全染紅了。叱李寧塔歪過頭,有些好奇地以手指輕輕觸碰,那種溫?zé)嵴吵淼母杏X和別人的血液并無不同。
    這時候,劇烈的疼痛感和無力感才傳達到叱李寧塔的腦海中。他半轉(zhuǎn)過身,向那幾名遠遠推開的儺者瞪了一眼,轟然倒地。
    狹窄的戰(zhàn)場中,祿官與猗盧的扈從衛(wèi)士們展開死斗,而將他們與八部國人首領(lǐng)、附從部落酋長們分開,并維持著山巔平臺上秩序的,是適才赤身持刀、狂舞登場的數(shù)十名儺者。此刻,這些儺者全都已經(jīng)持刀在手,每一柄刀上,都沾滿了淋漓的鮮血。與此同時,至少有五十名猗盧部下勇士橫尸于地,再也沒有聲息。
    在拓跋鮮卑族人的眼中,這些儺者是神人之間溝通的渠道,是祛除邪祟、預(yù)測禍福的異人。數(shù)百年來,他們世代侍奉天神地祗,并在每一次祭祀儀式上作儺舞以展示祖先功績;平日里依靠鮮卑族人的供奉為生,卻不屬于拓跋鮮卑任何一部,不尊奉任何酋長渠帥的號令。
    可誰也沒想到,這些儺者竟然違背了數(shù)百年來的鐵律。他們暴起發(fā)難,向猗盧所部發(fā)動了致命的襲擊!
    “老規(guī)矩不是不能變……”祿官悠然道:“哪怕是我這樣的老古板,偶爾也會玩點新花樣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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