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覺得,鄭淑嫻其實長得挺不錯的,肌膚白皙,一雙單鳳眼喜慶和美,打扮也不俗,周身透著貴氣,只是不知這楚世子究竟哪一點看不上人家。
就在眾人朝姜欣然投去詫異的目光時,楚哲也駐足回眸,繼而轉身大步往回走,伸手就去牽姜欣然。
“楚哥哥。”鄭淑嫻在背后喚他。
楚哲步子一頓,看向鄭淑嫻,俊朗的臉上覆著一層冷光:“我早就同你說過,強扭的瓜不甜。”說完也懶再聽她廢話,一把拉著姜欣然離開。
姜欣然被拉得一個趔趄,心底卻涌出對鄭淑嫻的同情,忍不住低聲道:“鄭姑娘……其實挺可憐的。”
“閉嘴。”
“哦。”
楚哲仍不解氣:“眾目睽睽之下竟承認自己是‘賣魚西施’,你以為你很上得了臺面么?”
“奴沒覺得自己上得了臺面,奴只是覺得,自己越上不了臺面,那鄭姑娘便會越生氣,她一生氣,定當就會對世子死心了。”
好似有點道理,楚哲沒反駁,算是默認。
兩人行至偏殿門口,他高大的身影再次籠下來,湊到她耳邊低聲叮囑。
不對,是警告:“用膳時男女分席而坐,我不在旁,你最好機靈點兒。”說完便松開她的手,領著一眾男客去了旁邊的流云閣用膳。
姜欣然攥緊手里的帕子,深吸了口氣,也轉身進了偏殿。
金碧輝煌的殿內擺放著一張長十幾米的宴桌,桌上滿布著珍饈美味,食如畫、酒如泉,琉璃盞泛出璀璨珠光,當真是一幕美食盛景。
姜欣然看著眼前情景,驀地想起為一日三餐辛苦勞累的母親,心頭不由得一陣酸澀,正應了那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魯氏見她一個人在桌前發愣,忙將她拉到自己身側坐下:“子仲不在,祖母來照顧你。”
“子仲”應是那楚世子的字吧,倒是挺好聽的。
姜欣然面露羞怯:“應是晚輩照顧祖母才對。”
魯氏拉著姜欣然的手樂呵呵一笑:“瞧瞧,多懂事的孩子。”
鄭淑嫻也被楚梅拉到旁邊的位置坐下,另一側坐著柳若施,接著是楚菊與菊桃,其余的位置便是京都的各方來客了。
此時席位已漸次坐滿,卻又并未正式開宴。
鄭淑嫻朝斜對面的姜欣然瞄了一眼,面色仍是不甘,轉頭道:“我給夫人備下的第二樣禮還未來得及獻出呢,不如在開宴前拿給夫人瞧瞧?”
桌前的眾人一聽鄭淑嫻還要獻禮,不由得滿臉期待地朝這邊看過來。
柳若施臉上浮起笑意,狀似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魯氏,見其不動聲色,這才溫言細語地回道:“倒是個有誠意的孩子,真是讓你費心了。”
“夫人客氣了,這都是應該的。”鄭淑嫻說著朝旁邊的婢子小蕊使了個眼色。
小蕊會意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托了一個畫盒過來,打開盒蓋,從里面拿出一卷畫軸。
鄭淑嫻從桌前起身,接過畫軸徐徐展開,一幅精美的畫作瞬間呈現在眾人面前。
畫中是一位衣袂飄揚的美貌女子,其神態舉止翩若驚鴻,婉如游龍,連頭發絲都清晰可見,看上去真實可聞,卻又仙氣飄飄。
一陣驚訝聲之后,有人在小聲議論:
“這人像的畫法甚是特別。”
“定然價值不菲吧?”
“究竟是何人作品,看上去功底深厚,非常人所能及。”
鄭淑嫻微微一笑,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得知夫人平素極愛繪畫,晚輩經多方打聽與尋訪,終于覓得此畫,以此借花獻佛。”
有人不禁驚訝出聲:“莫非這是《女史圖》?”
“沒錯,這確實是《女史圖》。”鄭淑嫻說著朝宴桌環視一圈:“相信許多人只知《女史圖》珍貴,卻不知它為何這般珍貴。”她看向桌前的姜欣然:“姜姑娘可否有心來給大家釋疑一二?”
一個賣魚的定然不會知道什么《女史圖》了,她要的,就是讓她丟臉,狠狠地丟臉。
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姜欣然。
魯氏忍不住幫腔:“既是許多人都不知《女史圖》之珍貴,憑什么姜姑娘就會知曉?”
鄭淑嫻自然不敢硬生生得罪魯氏,立馬陪著笑臉:“是晚輩唐突了,因見楚哥哥對姜姑娘頗為上心,故爾以為她會……有所不同……”
話未落音,只見姜欣然從席位上款款起身,輕聲安慰魯氏:“祖母,我知道的。”說完又從桌前行至鄭淑嫻身側:“奴并不認同鄭姑娘所言,奴不覺得知道《女史圖》之來歷者,便會與旁人有所不同。”
鄭淑嫻冷哼一聲,低語道:“這話我聽著怎么有股酸味兒呢?怕是你不知道其來歷,便只得這么說吧。”
姜欣然微微一笑,行至畫軸前掃了一眼,語氣仍然平靜沉著:“《女史圖》在六十年前便已經失傳,其畫師柳顏真也不見了蹤影,現存的版本皆是偽作,原圖有十二幅,按不同月份繪制出了不同衣著的十二位女子,其失傳后市面上的偽作也是琳瑯滿目,鄭姑娘手中這幅便是‘三月女史’。”
鄭淑嫻的單鳳眼里火氣直冒:“你是說我手中這幅是偽作?”
“沒錯。”姜欣然微微頷首。
“看來姜姑娘信口胡謅的本事倒是不小。”
姜欣然淡漠一笑:“在繪畫這一行,但凡作偽者,其常用手法便是以絹覆于原作之上,繼而用細碳條勾出原作的輪廓線條,再參照原作模仿著色,這種偽作表面上看似很像原作,但只要仔細端詳,便會發現,其筆鋒甚是呆板,且少神,而其顏料也大多劣質。”
鄭淑嫻再次冷哼一聲,“你說呆板少神就呆板少神了?好似你見過原作似的。”
“鄭姑娘手中這幅畫作,確實是呆板少神。”姜欣然說著用帕子擦拭畫作表面,粉色帕子上立即沾了一層淡淡的墨色:“瞧,碳灰還在呢。”
鄭淑嫻氣得臉都白了,也跟著用手擦拭那畫作,指尖上果然沾了一層細細的碳灰,她不敢相信,再用手去擦拭。
“鄭姑娘不用再試了,確實并非真跡。”
“你……”鄭淑嫻羞憤交加。
宴桌上的眾人又是一陣唏噓,議論聲四起。
“竟然是偽作。”
“鄭姑娘給未來婆母送一幅偽作,這也太丟面兒了……”
“唉呀,怕是鄭姑娘也不識《女史圖》真跡,故爾被人騙了。”
柳若施趕緊起身打圓場:“不管真跡還是偽作,只要是淑嫻送的,我呀,都會喜歡。”說著接過鄭淑嫻手里的畫軸,溫言細語:“別站在這兒了,快去入席吧。”
鄭淑嫻自覺顏面掃地,眸中淚光閃爍,憤恨地盯了一眼姜欣然,又朝柳若施福了福身:“夫人,我身體不適,先回去了。”說完捂著臉就跑出了偏殿。
殿中眾人:“……”
姜欣然其實并不真想讓鄭淑嫻如此丟臉的,但她偏又惹到她頭上來了,她也總不能不反抗吧?
回到桌旁,魯氏便咧著嘴不住地看她,越看心里越喜歡,這女子不只長得美,性子又好,雖出身低了點兒,卻也一點都不怯場,看上去是一副知書明理的樣子。
“你說父親無業,母親賣魚,既是如此,又是如何懂得繪畫里的這些彎彎繞繞的,莫非是有旁人教你?”
姜欣然恭敬應答:“回祖母,晚輩自小在姑母身邊長大,姑母飽讀詩書,故爾也教了晚輩一些。”
“怪不得呢。”魯氏樂呵呵一笑,忙吩咐一旁的孫姑姑:“那個燕窩,快給姜姑娘再端一盅來。”
“好呢,老奴這就去。”孫姑姑麻利地去端燕窩。
“祖母,我吃不了這么多,您也吃。”姜欣然仍面露羞怯。
“你年輕,就該多吃點兒,以后好生養。”
姜欣然:“……”
一老一少在桌前互相關愛的場景羨煞旁人,皆云“老夫人好福氣”,直叫一側的柳若施面色發緊,沉默不語。
用完了膳,還未見楚哲過來,魯氏便干脆將姜欣然帶到了錦秀苑,祖孫倆一同飲了茶,嘮了會兒嗑,又小憩了一會兒,待楚哲過來時都到了酉時,又是用晚膳的時辰了。
楚哲急匆匆將姜欣然拉到一邊,欲與老太太拜別。
老太太不干了,氣得用拐杖將地磚戳得“咚咚”響,“我這老婆子好不容易將你盼回來,你卻忙得像只陀螺似的,要陪同僚、陪賓客,將我撂一邊兒,好了,終于等你忙完了,你又急著要走,罷了罷了,你干脆當我這老婆子死了算了,別再回來了。”
“祖母,天色不早了,孫兒下次再來看您可好?”一向冷峻的楚哲竟放軟了語氣。
老太太的臉拉得格外長:“怎的,這不是你的家?旁邊的‘怡安院’我讓孫姑姑定期收拾著,就是等你回來了住的。”
孫姑姑見此也趕忙勸慰:“世子,您若是不急于這一時,就多陪陪老夫人吧。”
楚哲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姜欣然,總算點了頭。
姜欣然被他瞥得心里發虛,那神色,好似他不愿她住在這府里一般。
當晚,魯氏讓小廚房煮了一大鍋蟹肉,祖孫三人吃得甚是愉悅,飯畢,又坐著歇了會兒,楚哲這才帶著姜欣然去了旁邊的“怡安院”。
待二人離去,魯氏便坐在燈下飲茶,“孫姑姑,你今夜親自去怡安院好生給我盯著他們。”
“老夫人的意思是?”
魯氏蒼老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這小子滑頭得很,之前可是從不近女色的人,眼下宮里賜婚不過一個月,他就趁著柳氏壽辰之際高調領回一個妾室,哪有那么巧的事?他騙得了別人,可騙不過老身,他這是明擺著想要氣走那鄭家姑娘。”
“世子這妾室莫非是假的?”
“無疑是假的,老身不管他從哪里弄來的姑娘,反正今日就趁這機會,讓這小子自己挖坑自己跳,促成他倆做成真夫妻。”
孫姑姑聽得一拍巴掌:“還是老夫人英明。”
魯氏也說得興起:“你派幾名小廝在院子四周守著,你再在門外看著,要親眼見到他們同睡、同起,不給那小子耍賴的機會。”
孫姑姑得了令,提腳就跟去了怡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