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小吏哆嗦著磕頭謝恩,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大幸了b>
“滾——”拓跋宏隨手拿起白玉鎮(zhèn)紙,劈手向下砸去。他很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能讓他失控的人和事并不多,撫著手背上暴跳的青筋,他冷笑著低語“王玄之,你可真有本事!”
瑯琊王氏是百年望族,無論誰做皇帝,整個江東實際上都是王、謝的天下。王玄之一旦離開大魏國境,便會如蛟龍入海,隱匿得無影無蹤。不能得他為自己所用,也就罷了。偏偏王玄之目力敏銳、記憶力也驚人,要是他有意留心大魏的城防、糧道,再別有用心地透露給南朝皇帝,這一場拉攏,豈不是成了引狼入室?
“來人,傳旨給廣陽王,”拓跋宏略一沉吟,便對著內(nèi)監(jiān)發(fā)話,“命他無論如何在國境內(nèi)截住王玄之,只要留他一口氣在,哪怕盲了、聾了、斷手斷腳,也要把人帶回來。”
馮妙聽得心驚膽寒,王玄之這次,的確是觸了拓跋宏的逆鱗。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值得王玄之這樣匆忙離去。拓跋宏一向待他不薄,要是他能說明去向和歸期,想必拓跋宏也是必定會允許的。
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一句話也不能說,這時她說的任何一個字,都可能火上澆油。可她沉重、急促的呼吸聲,還是泄露了她此時的緊張擔(dān)憂。
拓跋宏忽然探起上身,扯住馮妙的手腕,把她帶到身前。“你……”剛說了一個字,便看見她驚慌失措地用雙手護住隆起的肚子,曾經(jīng)如空潭映月一般美好的雙眼,此刻被懼怕深深籠罩。
她怕她原該一生倚賴的丈夫,怕到時刻都在戒備。拓跋宏松開手,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么滋味,叫如意姑姑送她回去,好好休息。
他剛才不過是想問一句“你猜猜朕能不能捉回王玄之?”
廣陽王派出六路人馬,在重要的驛站、水道、城池都設(shè)了卡哨。他親眼見過王玄之,也知道他擅長偽裝,親手畫了肖像分發(fā)下去。
可王玄之的機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六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被王玄之一人、一小僮、一匹識途老馬戲耍得團團轉(zhuǎn)。
先是有人看見他跟著商隊一路南下,可沿途追過去,商隊漸漸一分成二、二分成四,分散得越來越多,卻不見了王玄之的身影。接著有人看見他帶著小僮乘船順流而下,便也顧了船去追,江面上霧大,追了足足五天才到近前,卻發(fā)現(xiàn)船頭上不過是一個栩栩如生的草人。
廣陽王大怒,命人封鎖大魏面南一側(cè)的國境,出入一概嚴加盤查。不料王玄之卻在這里舊事重來,大搖大擺地對搜查的士兵說“我認得這畫像上的人,你們給我五百兩黃金做賞錢,我就告訴你們他在哪里。”士兵早已經(jīng)焦頭爛額,只當他是信口開河的騙子,罵了一頓攆出城去。等他們回過味來,王玄之已經(jīng)過了壽陽,進入大齊國土了。
消息傳回平城,拓跋宏對著奏報,冷笑出聲“果然是朕看中的人才,要是真被廣陽王給抓住了,倒也沒那么讓朕掛心了。”
說歸說,要到大齊境內(nèi)抓人,畢竟沒那么容易。拓跋宏只能叫廣陽王先撤了人馬回來,日后再慢慢想辦法。
馮清禁足,馮妙有孕,高照容向來不理事,鄭柔嘉剛沒了孩子正在傷心,袁纓月又在太皇太后面前失了顏面,崔岸芷老實,盧清然是個掌不了事的,宮中一時沒人出頭,協(xié)理六宮的職權(quán)便落在了王琬身上。
王琬原本也是太原王氏嫡出的小姐,在家時也曾經(jīng)幫襯著母親當家主事,管起六宮事務(wù)來,倒也還算井井有條。許是看著宮中連番變故,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各有心事,王琬提議在六月六這天,在扶搖閣設(shè)宴歡聚。六月六原本不是什么正經(jīng)節(jié)日,但天氣和暖,又沒真正熱起來,恰恰是開宴的好時節(jié)。
扶搖閣許久沒有人用過,光是打掃布置,就花了整整三天時間。王琬叫人撤去了扶搖閣內(nèi)的金龍圓桌,改設(shè)金絲楠木小案。又在小案之間放上盆栽,把蠟燭用絲帶懸在盆栽的枝葉上,讓整個扶搖閣直如蓬萊仙境一般。
王琬難得有這樣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所用盆栽、蠟燭,倒有不少是自己貼補了銀子采買來的。瞧著新鮮有趣,太皇太后倒也比平常興致好些。
兩位皇子照例坐在拓跋宏左右兩側(cè),皇長子已經(jīng)能像個小大人兒似的自己坐著,二皇子卻還要乳母抱著。高照容一向?qū)⒆雍茈S意,叫乳娘鋪了張長絨毯在地上,由著拓跋恪來回爬著玩。
馮妙與拓跋宏同坐在一張小桌旁,她面容越發(fā)清瘦,只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在松軟的衣裙下十分明顯。滿桌菜色,她都沒什么胃口,只用銀筷夾著藕片,小口小口地咬。此時她從側(cè)面看去,溫順得像一只小兔。
拓跋宏靜靜看著,她每咬一口,耳垂上的一粒東珠就跟著簌簌抖動,只覺說不出的心內(nèi)安寧。難得見她喜歡吃什么,他干脆把自己面前的一碟脆藕,也放到馮妙面前。
馮妙還記得上次見著恪兒時的情景,特意留心高照容身上是否也有龍骨的味道。可高照容今天用了薰陸香,即使有龍骨的味道,也全都遮住了。
兩個孩子漸漸湊在一處,拿著幾樣香甜齊整的水果玩。二皇子拓跋恪年紀雖小,對人卻一點也不客氣,看見皇長子拓跋恂手里拿著幾顆滾圓的櫻桃,伸手就搶了過來,還狠推了皇長子一下。乳娘嚇得趕忙磕頭請罪,還是太皇太后說了一句“小孩子家就是這樣打打鬧鬧的”,才把這事給揭了過去。
宮女上最后一道菜時,半開著的殿門外,忽然起了一陣風(fēng),帶得殿內(nèi)本就昏暗的燭火,搖搖晃晃滅了一大半。旁人倒還沒什么,可二皇子拓跋恪畢竟是個小孩子,見周圍一暗,立刻哭著“啊、啊”叫了幾聲,起身就直撲過來。
馮妙大驚失色,小孩子手上沒輕沒重,要是讓他這一下?lián)湓诙亲由希峙氯f萬承受不住。她原本拿著濕帕子,在給皇長子擦著臟兮兮的小手,這時越發(fā)拉緊了他,只聽見一聲悶響,兩個孩子撞在一處,都“哇”地大哭起來。
宮女趕忙上前重新點亮了蠟燭,馮妙幫皇長子揉著額頭,安慰他說“好了,殿下別哭了,弟弟是想跟小哥哥一起玩呢。”剛才那一剎,她幾乎完全沒有時間思考,本能地選擇了保護自己腹中的孩子。兩個幼兒撞在一起,最多不過是哭鬧一陣,可要是撞在她的肚子上,后果不堪設(shè)想。幸好剛才光線昏暗,沒人看清她的動作。
高照容在坐席上吩咐乳娘“快替恪兒向皇兄賠禮,叫恪兒不要到處亂跑。”乳娘剛剛跪下,太皇太后就開了口“小孩子在一起玩兒,磕磕碰碰最正常不過了,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那還成什么兄弟的樣子?”
聽太皇太后這么說,高照容便不再多說,由著兩個孩子玩鬧去。她向馮妙懶懶地舉起酒杯,聲音嬌媚柔美地問道“恪兒莽撞,有沒有傷到姐姐?這杯酒給姐姐賠禮壓驚吧。”
馮妙還沒說什么,拓跋宏便拿過她面前的酒杯,湊在唇邊飲了一口,對高照容說“妙兒現(xiàn)在不能飲酒,叫乳娘看好恪兒,不要四處磕碰了。”
小孩子都喜歡熟悉的氣味,兩次被二皇子拓跋恪膩在身上,馮妙絕不相信這是偶然。她今天穿的也是剛拿出來的薄紗夏衣,跟冬衣、龍骨一起都收在一口大箱子里。今天這身衣衫上,也沾染了龍骨的氣味。
高照容必定熟悉龍骨的味道,并且平常也經(jīng)常讓二皇子接觸龍骨,今天才能讓他害怕時往馮妙身上撲去。馮妙低頭繼續(xù)咬著脆藕,等孩子生出來以后,這樣的事恐怕只會更多。方才高照容離得那么遠,就算馮妙的孩子因為這一下磕碰有個好歹,別人也只會覺得是小孩子無心的過錯。
酒至半酣時,王琬正要問問太皇太后要不要傳歌舞。才剛一開口,禁中宿衛(wèi)統(tǒng)領(lǐng)便上殿通稟,宮門外有人要求見皇上。宿衛(wèi)統(tǒng)領(lǐng)把一件用同心如意結(jié)束著的玉佩捧上,由內(nèi)監(jiān)轉(zhuǎn)呈給拓跋宏“那人說皇上看了這個,自然就知道他是誰。臣不知道真假,聽說皇上今晚在扶搖閣開宴,便斗膽來請皇上看看。”
拓跋宏忘玉佩上掃了一眼,立刻驚得站起,從內(nèi)監(jiān)手里拿過玉佩,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才高聲說“宣!快宣!”
先帝總共有七個兒子,除了拓跋宏是天命真龍外,其他親王每人都曾經(jīng)得了一塊上好的美玉雕鑿成玉佩,按照龍生九子中的六種奇獸制成。始平王拓跋勰分到的,便是螭吻,而剛才那塊玉佩,也是雕成了螭吻。
內(nèi)監(jiān)匆匆去通稟,不多時,便有人沿著扶搖閣前寬闊、筆直的宮道,一直走到拓跋宏面前,掀起衣袍俯身跪拜下去“臣弟拜見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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