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知道，擔(dān)心死了，”馮妙抱著懷兒，慢慢地往回走，“后來是高清歡想要治好我的喘癥時幫我診過脈，他在巫蠱毒藥上很在行，既然連他也沒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有什么中毒的跡象，想來應(yīng)該就是沒有什么了
    馮妙咬一咬嘴唇，終究還是把木槿花紋身的事情告訴了拓跋宏“高清歡曾經(jīng)跟著他的養(yǎng)父去拜見過博陵長公主，那時我正因為一點瑣事挨打，他便看見了我身上的木槿花紋身，后來他一直對我很照顧，也跟這處紋身有關(guān)。他曾經(jīng)給我看過，在他手肘內(nèi)側(cè)，也有這樣一處木槿花紋身……”
    拓跋宏接過懷兒，仍舊放他在自己肩頭。因為她從沒說過，他也從不知道馮妙的童年是怎么度過，此時聽了，只覺心口酸澀。拓跋宏一邊凝神想著，一邊說“這件事倒真值得查一查，懷兒天生有一雙碧眼，也許你的母親并不是漢人，也是鮮卑人。鮮卑祖上曾經(jīng)有過傳說，只有血統(tǒng)純正的鮮卑子孫，才會得到天神眷顧的碧玉色雙眸，只是拓跋氏從來不信這個罷了。你身上那朵木槿花，朕也早就注意過，只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馮妙轉(zhuǎn)頭去看懷兒，那一雙碧綠色的眼睛，果真如美玉一般瑩瑩生輝。她忽然明白過來，拓跋宏從前說過的“顧慮”是什么。早先的鮮卑人里，經(jīng)常有碧眼黃發(fā)的人，后來漸漸與漢人混雜通婚，碧眼的孩子才逐漸少了。向來只有鮮卑夫婦或是一方本就眸色淺淡的夫妻，才會生出碧眼的孩子。他把孩子養(yǎng)在高照容名下，是為了讓這孩子免受世人的非議，畢竟高照容名義上出自鮮卑世家，又有高清歡這個碧綠眼眸的哥哥。
    可她想起那些“非議”背后的含義，又覺得心中無限委屈，她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跟自己名正言順的丈夫，孕育了一個心愛的孩子。
    拓跋宏見她嘴唇微微撅起，伸出一只手摟一摟她的肩“不要緊的，秘密總會有揭開的一天。”拓跋宏已經(jīng)不大信任高清歡，傳遞重要的文書時，都盡量避開他，仍舊留他任中朝官，是想找出何人在背后給他支持。如果一時找不到妙兒的生母，恐怕木槿花的秘密，也要從高清歡身上著手才行。
    馮妙微微側(cè)頭，靠在他肩上，拓跋宏如此簡單的一句安慰，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不管怎樣，至少他們現(xiàn)在仍在一起，連懷兒也已經(jīng)回到她身邊。就算所有人都懷疑她、厭棄她，她只要來自這一人的信任和情意，就已經(jīng)足夠。
    拓跋宏還有很多政事要處理，用過晚膳，便仍舊回寢宮去。懷兒鬧著不讓父皇走，馮妙拿了一把白玉磨成的小球，放在手里一拋一拋地逗著懷兒，才算給拓跋宏解了圍。她展開一件質(zhì)地輕薄的披風(fēng)，把拓跋宏送到殿門口。拓跋宏在她雙眼上輕輕一啄“有你這雙眼睛看著，朕真舍不得走了，快閉上吧，不然朕也要變成沉迷美色的昏君了。”
    馮妙輕推他一把“皇上只會說笑，哪有什么美色……”這么說著，她還是閉上了雙眼，面頰上有輕風(fēng)微微拂過，再睜開時，拓跋宏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視野里只剩下通往對岸的木橋在搖搖晃晃。
    她理一理鬢邊的碎發(fā)，轉(zhuǎn)身走回內(nèi)殿。懷兒仍舊在長絨地毯上抱著那支玉如意玩，素問走到馮妙身邊，低聲說“剛才去雙明殿接二皇子的小太監(jiān)來回話，說高夫人抱著二皇子不放，誰勸也不肯聽，一定要娘娘親自過去一趟。”
    大約高照容是真的被馮妙說過的話嚇到了，怕拓跋恪到了華音殿，也會像懷兒一樣，生出些不明不白的病癥來。馮妙搖頭嘆息“我并沒打算對恪兒怎樣，她倒自己先把自己嚇住了，可見心思卑劣的人，便也會用同樣卑劣的心思來推己及人。”
    她對素問說“你叫那太監(jiān)多帶幾個侍衛(wèi)過去，說這是皇上的旨意，我是不會去見她的，就算她不考慮其他，總該在恪兒面前給自己留幾分顏面吧。”高照容是個聰明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應(yīng)該會明白了，再固執(zhí)下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不知道小太監(jiān)最后是怎樣跟高照容說的，恪兒來華音殿時，只帶了幾卷書和當(dāng)季的衣物。他對馮妙一向都很親近，進(jìn)門便先鄭重其事地磕頭問安，口中說著“多謝馮母妃照拂”。馮妙好生安慰了他幾句，便叫人帶他去側(cè)殿休息。這么大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想法，說得多了反倒讓他多心。
    到該睡覺時，馮妙叫素問把懷兒抱到自己房中，親自用溫水給他洗了澡，想要帶著他一起睡。倒不是她偏心，人非草木，多疼自己的孩子些也是難免的。懷兒畢竟年紀(jì)小，又兩年多沒有跟她親近，馮妙只想用這機會，好好彌補虧欠下的母愛。
    剛把懷兒放在床榻上，他就手腳并用地爬了幾圈。榻上特意多鋪了幾層綿軟的墊子，躺在上面就像躲藏在松軟的云里一樣。馮妙坐在床榻邊，正要叫素問也去休息，懷兒的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指著馮妙說道“我不要跟你一起睡，我要奶娘。”
    馮妙知道小孩子換了新的環(huán)境，多半會不習(xí)慣，柔聲哄著他說“懷兒乖，今晚父皇不在，等父皇來了，也睡這里，到時候懷兒可以跟父皇一起睡，好不好？”
    拓跋懷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母妃說過，你是壞人，遲早要把我和母妃分開。”
    馮妙撫摸著他側(cè)臉的手僵住，懷兒其實像她一樣，很少說話，可這幾句話卻說得清楚明白，不知道高照容已經(jīng)教過多少次了。即使明知道這些話不是懷兒的本意，馮妙仍舊覺得喉嚨里梗得難受，像有一根又粗又硬的魚刺扎在那里。
    拓跋懷半點也不像白天時的乖巧樣子，竟然蹬著小腿大哭起來“我要母妃！我要奶娘！你是個壞女人……”
    素問的神色有些尷尬，上前扶著馮妙的胳膊說“娘娘千萬別動氣，小孩子的話都是無心的，等他長大些，自然就知道誰是真心待他好了。”
    馮妙站起身，帶著幾分落寞對素問說“去雙明殿請一直照顧懷兒那個奶娘來吧，今晚讓懷兒跟奶娘一起睡。”懷兒太小，她還沒辦法跟他講清楚，誰才是他真正的母妃。這個時候派人去請奶娘，想必高照容心里也會很得意吧，她教了許久的這句話，終于有用場了。
    讓她沒料到的是，高照容竟然很痛快地就放了那個奶娘過來，還送來了懷兒平日用的小枕頭、小被子。懷兒一見奶娘的面，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乖乖地閉上眼睛躺好，很快便睡熟了。
    直到此時，馮妙才能安靜地坐在一邊，端詳懷兒的小臉。那張融合了拓跋宏和她兩個人特征的臉，現(xiàn)在比任何東西都更讓她沉迷。
    四、五天之后，昌黎王馮熙才返回洛陽，原本以為善后會很快結(jié)束，可沒想到，這一拖竟然拖了幾個月。拓跋宏在大殿上褒獎馮熙、馮誕父子辦事妥當(dāng)，又特準(zhǔn)了他們一家入宮探望馮清和馮妙。探望馮清的恩旨，是專門給馮誕的，他仍舊還是時常咳血，這次卻執(zhí)意要隨父親出征。
    昌黎王馮熙只帶著馮夙一人進(jìn)了華音殿，自從離宮修行，馮妙已經(jīng)有五、六年時間沒有見到夙弟了。當(dāng)那個身形修長的青年站在她面前時，她幾乎快要認(rèn)不出來了。沒想到夙弟竟然又長高了不少，白皙的臉上仍舊帶著幾分稚氣，可舉止言談間，到底還是比從前穩(wěn)重了一些。
    從前不知道馮夙長得像誰，現(xiàn)在看去，眉眼間分明就是另一個西昌侯蕭鸞，只不過少了幾分戾氣。馮妙想著在南朝的經(jīng)歷，到嘴邊的話還是忍了下去，那樣一個父親，還是永遠(yuǎn)不要讓夙弟知道的好。
    因為想著阿娘的下落，馮妙叫夙弟也去給皇后問個安再回來，等他走遠(yuǎn)，才直截了當(dāng)?shù)貙︸T熙說“我在南朝，見著了我的生父。”馮熙的身子微微一震“沒想到，你真的找著他了，當(dāng)年他用了假名字，我只能隱約猜到他出身非富即貴，卻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他現(xiàn)在是南朝的皇帝。”馮妙嘆了口氣，見到馮熙眼中的驚詫，她毫不意外。
    她忽然起身，以女兒拜見父親的禮節(jié)，對著馮熙跪拜下去。馮熙慌得趕忙起身來攔她，馮妙卻堅持著叩首三次，然后才起身說“從前我對您有些怨言，總覺得您既然娶了阿娘，為何又由著博陵長公主欺辱她。直到見著我的生父，我才明白，您是在保護(hù)我和夙弟。您養(yǎng)了我的夙弟十幾年，只要您仍然愿意認(rèn)我們做兒女，我便永遠(yuǎn)愿意以馮為姓。”
    她說得懇切，馮熙也聽得動容“有你這句話，我便覺得今生對得起阿萇了。”
    馮妙接著說道“我還有一個疑惑，一直都想問，我阿娘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我總不相信，像她那樣細(xì)膩講究的人，會是一個普通的歌姬。我還想知道，那年她跟您一起去了南方，后來究竟去了哪里，為什么丟下我的夙弟，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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