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鞠禮并沒有得到陳昊宇和編劇肖勻多少有效信息，在飯桌上，大家實在太圓滑了。
    仿佛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親戚。
    肖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編劇，在行業(yè)內(nèi)尚算有名，筆桿子下出過兩三部叫的出名字的好電視劇。
    他在飯桌上展示的個性，就是那種矜持內(nèi)斂的知識分子模樣，文質(zhì)彬彬的。
    陳昊宇雖然快三十了，可樣子看起來還像二十出頭，甚至有時候某些角度，還有少年感。
    可吃了一頓飯下來，鞠禮還是能看的處，這家伙自矜自傲，哪怕故作謙遜的與人說話，仍掩不住那股子知道自己很帥，假裝不知道的勁頭。
    而導(dǎo)演和制片人雖然看起來像是對每個人都很親熱客氣，但實際上還是有非常明顯的分別的——只要你愿意仔細觀察，就能得出結(jié)論。
    這個劇組里，顯然陳昊宇才是最被看重的人——導(dǎo)演和制片人，他們跟陳昊宇說話時候的樣子，就是有微妙的不同。
    不過，即便看出這些，對于【小秘書系統(tǒng)】里的新任務(wù)，也并沒有太多的效用。
    下電梯的時候，鞠禮臉上因為羞窘而涌上來的灼燒感已經(jīng)退怯，她正捉摸著怎么想辦法參加一會兒鐘老板房間里的內(nèi)部會議，就見鐘立言回頭對她說：
    “一會兒去買袋牛奶，給我溫熱。然后過來我房間做會議記錄。”
    “可是鐘總，我沒有帶電腦。”鞠禮已經(jīng)在電梯里對著老板將嘴巴里的章魚須弄掉了，粗暴上手，非常簡單直接。
    “用我的。”他話畢，已經(jīng)走到自己門口，沒二話便進了自己房間。
    鞠禮也不敢耽擱，回房間洗了把臉，就跑下樓去搞溫牛奶。
    前臺聽說是有豪華房的客人胃疼，還熱心的將她帶到了后廚，幫著鞠禮把牛奶煮了一遍，并倒入一個非常漂亮別致的牛奶杯里。
    安排的明明白白。
    敲開老板門的時候，制片人白萌、張導(dǎo)，以及其他幾位占云的同事，都已經(jīng)到了。
    他們坐在客廳的長桌邊，除了白萌、張導(dǎo)和鐘老板外，其他人面前都擺著臺電腦。
    鞠禮發(fā)現(xiàn)，不過10分鐘沒見，白萌居然補了個妝——這位都市麗人，連晚上開會，都要如此一絲不茍。
    讓鞠禮這個自始至終連口紅都沒擦過的新新白領(lǐng)，十分汗顏。
    與朝著她行注目禮的陌生同事點頭示意后，她走到老板身邊，將牛奶放在了他面前——她專門給他加了點糖。
    因為之前鐘老板曾經(jīng)喝過她買給自己的咖啡，那杯咖啡里也是有糖的。
    她注意到，那杯咖啡他都喝光了，并沒有嫌棄甜味。
    接著，她又在沉默氣氛，和眾人的注視下，自然而然的坐在鐘老板身邊。
    鐘老板的電腦正擺在她面前，已經(jīng)打開在文檔輸入頁面。
    白萌坐在對面，一直在注意鞠禮——這位年輕的實習秘書，雖然長相和神情都透著一股青稚，甚至有點點土氣，但行動間又有種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所沒有的從容和不卑不亢。
    與會人員都到齊了，白萌向鐘老板介紹幾位陌生面孔：“老板，這兩位是咱們項目的策劃，專門輔助編劇肖勻進行劇本創(chuàng)作的。這位是我這邊的執(zhí)行制片，輔助我對接劇組各部門工作的，演員簽訂，和與經(jīng)紀人溝通，基本都是她在負責，叫小青。”
    被介紹的幾位員工立即恭敬向鐘老板問好，以他們這種底層員工來說，能這么近距離的跟大老板開小范圍會議的機會可不多，這回還是‘多虧了’編劇和主演不和。
    鐘立言話很少，只點了點頭。
    接下來，白萌開始介紹這次編劇肖勻和主演陳飛宇不和的起因經(jīng)過：
    肖勻的劇本整體來說，問題其實不大，劇情完整精彩，人物塑造也非常好。
    但是男主角陳昊宇就是不滿意，給出的理由其實也很充分——
    他所出演的男主角是超高智謀的軍師，陳飛宇嫌棄這個角色太文弱，有損他的男性形象。
    他也擔心自己演了這樣的人物以后，就沒辦法再演硬漢了，畢竟當下各類電影電視劇里，硬漢主角還是最吃香的；
    另一方面，因為這部劇并非當下爛大街的霸總偶像劇，也不是只有男主女主整天在鏡頭前晃蕩。
    這部劇群像很豐富，所以他雖然是男主角，戲份卻并非絕對最高占比。
    他覺得這有損自己當今電視劇一哥的形象，輿論會覺得他已經(jīng)不紅了，被這部劇冷落了。到時候粉絲們肯定也會大鬧特鬧，這對他人氣和人設(shè)可能都會產(chǎn)生巨大負面影響。
    而且，陳昊宇堅信肖勻就是故意搞他，想要借他的人氣，去帶新人演員。
    利用了他，還要壓他的番位。
    肖勻不是好人，是個王八蛋，這劇組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陳昊宇這邊一鬧起來，肖勻那邊也不樂意了，就算劇組里，編劇地位常常不如一番主角，但他在圈兒內(nèi)干了這么多年，也是受人尊敬的老前輩，怎么能被一個年輕演員欺辱到如此程度？
    他無論如何不同意改劇本，任何人敢不經(jīng)過他手去改劇本，他就要動用法律手段保護自己權(quán)益。
    鬧著鬧著，肖勻也越來越剛，同樣擺出了要換男主的意愿。
    就這樣，兩個重量級人物，在劇組里鬧開了。
    最近，片兒場里更是彌漫起‘劇組要完！要解散’的氣氛，很不利于這部戲的拍攝。
    白萌介紹著事情始末，表情到位，語氣豐富，顯示著她的煩惱。
    張導(dǎo)也時不時補上兩句，同樣是苦不堪言。
    鐘立言自始至終都只是淡然的聽著，只在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后，面上隱約露出一絲因舒適而展現(xiàn)的放松。
    實際上，他已經(jīng)胃疼一晚上了。
    “你們已經(jīng)跟兩邊都做過溝通了？”又喝了一口甜暖的牛奶，他才慢條斯理的問了句。
    白萌搶先道：“可不是，我們能做的都做了，真是……我們出馬真的是沒用了。”
    她話音一落，執(zhí)行制片人小青開始講陳昊宇這幾天都是怎么鬧的，大家又是怎么溝通怎么勸解，怎么想辦法走通經(jīng)紀人的，當然，所有一切的一切，最后全部沒有用。
    這邊才說完，策劃便開始不甘人后的講述肖勻老師受的委屈——肖老師實在是忍到極限沒辦法再忍了。
    因為劇本沒完成，本來壓力就很大了，還要跟陳昊宇撕逼，肖老師已經(jīng)到了精神崩潰的臨界點，再逼就要瘋特了！
    大家七嘴八舌，有的在講這段時間與兩位當事人溝通的過程，有的干脆就是在抱怨。
    鐘立言聽了一會兒，終于皺起眉頭。
    白萌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立即打斷還在說話的策劃，讓世界恢復(fù)了安靜。
    “說說你們對接下來的打算吧。”鐘立言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有了點不耐煩，但仍然強壓著火氣。
    這種事本來就不應(yīng)該動用到他來處理，這幫廢物居然還在他面前聒噪不休。
    如果他們完全依賴著他親自上陣，依仗自己在圈兒內(nèi)的權(quán)利，去壓肖勻，或者陳昊宇，那還要這些制片人、策劃、導(dǎo)演干什么？
    所有事情都他去解決好了。
    公司這么大，這么多事，難道每一個遇到難題，都要他出面？
    鐘立言雖然沒有開口，但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不好的想法。
    辭退某個人，以此教育下眾人，很多事情，是需要動動腦子去獨立完成的。
    白萌舔了舔嘴唇，隱約已經(jīng)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轉(zhuǎn)眼看了看張導(dǎo)，見對方?jīng)]有說話的意愿，只得硬著頭皮道：“老板，我們準備晚上再跟肖老師好好聊聊。咱們這部劇，要想在平臺上賣個好價錢，依靠著肖老師的劇本是沒有用的。”
    她舔了舔嘴唇，繼續(xù)道：“想賣高價給電視臺和網(wǎng)劇，就是要靠男主。劇本就算再好，也只有劇上了看反饋才知道好，現(xiàn)在沒有人會給一個難以用數(shù)據(jù)衡量的內(nèi)容產(chǎn)品，估高價。”
    她說罷，看了看鐘老板的臉，見對方仍舊一副漠然態(tài)度，只得繼續(xù)道：“男明星就不一樣了，粉絲量在那兒擺著，熱度高是明顯的，就很好賣。所以……說到底，陳昊宇是我們得罪不起的，只能從肖老師這邊下手。”
    “……”鐘立言沒有開口。
    場面僵持著，十分尷尬。
    白萌咽了口口水，干巴巴的繼續(xù)說話：“我是想，能不能給肖老師簽一份補充協(xié)議，就是那種，電視劇上映后，數(shù)據(jù)達到什么程度，給肖老師多少流水分成……這樣，您看行嗎？”
    “有把握如果這個條件，對方會愿意讓步嗎？”鐘立言終于開了口。
    白萌舒了一口氣，可緊接著又皺起眉，她只覺得滿肚子苦水，直在心里將陳昊宇和肖勻兩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怎么敢做這樣的保證……萬一肖勻這回特別剛，金錢利益都動搖不了怎么辦？
    瞧著白萌說不出話的樣子，鐘立言就知道她不敢。
    轉(zhuǎn)頭朝著窗外的夜景望了一會兒，他將杯子朝著鞠禮推了推。
    鞠禮看了眼那杯子，福至心靈，捏起來轉(zhuǎn)身就去燒熱水了。
    這會兒都十一點半了，喝牛奶是不可能的了，她覺得鐘老板應(yīng)該也不至于這么不近人情，大半夜要喝溫牛奶。
    所以她覺得，他應(yīng)該是想喝溫水。
    對著鞠禮的背影望了一會兒，直到聽到熱水壺燒水的聲音，他才滿意的靠近身后的椅背。
    這小丫頭實在善解人意的另他有些吃驚。
    “出讓流水分成的方法，我可以接受，不過要把預(yù)算算清楚，就現(xiàn)在算。還有今晚列幾個方案，然后立即去執(zhí)行。”鐘立言的聲音并不很重，但每一個字，都在震顫著在座幾人的耳膜，“如果明天早上，你們解決不了問題……用我的方法自然沒什么問題，但你們也要為此付點兒代價。”
    鞠禮端著一杯用礦泉水兌過的溫水走回來時，正聽到大老板這句話。
    直到她坐下，在場眾人都沒有一個人開口，四周的空氣仿佛結(jié)了冰，凍的人心里發(fā)寒。
    凝重的空氣讓鞠禮有些窒息，想到自己的任務(wù)名叫做【明星的眼淚】，她覺得按照【小秘書系統(tǒng)】的尿性來說，當下問題要解決，該是要從陳昊宇下手，而非編劇肖勻。
    猶豫了幾息，見仍然沒有人接話，她這才怯生生的開口：“有沒有可能，想辦法勸勸陳昊宇呢？畢竟這整件事，都是他挑起的——”
    她話才說出一句，白萌已經(jīng)抬起頭，刀子一般的目光射了過來。
    原來，八面玲瓏的白大制片人，并不是對所有人都和和氣氣的。
    其他人要么同樣朝著鞠禮翻個若有似無的白眼兒；
    要么裝作沒聽見，實際上偷偷在心里嘲諷——
    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秘書，也配在這樣的場合開口提建議？
    怎么？
    這么急著教別人做人？
    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嗎？
    鞠禮只得閉上嘴，轉(zhuǎn)開了視線。
    空氣又凝結(jié)了幾秒鐘，白萌終于認命道：“好的，老板。”
    她聲音苦澀，顯然明白鐘老板所謂的‘一點兒代價’，恐怕并不是小代價。
    “嗯，開始吧。”鐘立言一錘定音。
    其他人立即忙碌了起來，統(tǒng)計預(yù)算的統(tǒng)計預(yù)算，想主意的想主意，規(guī)劃執(zhí)行細節(jié)的規(guī)劃執(zhí)行細節(jié)。
    鞠禮則咬著唇，努力壓下因被敵視、輕視而產(chǎn)生的羞恥情緒，也一邊無意識的舔嘴唇，一邊思考起對策來。
    幾分鐘后，她摸了摸手機，想到自己還有一瓶才得到不久，尚未使用的神秘物品
    一杯令人敞開心扉的甜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