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所有人都要看自己臉色行事, 掌握絕對權力,是什么感受呢?
發號施令的時候, 是不是會覺得特別威風?
鞠禮想, 或許有一天, 自己也能感受到這樣的快樂嗎?
即便無法像鐘老板這樣厲害,或許有可能如制片人白萌一樣嗎?
可即便是制片人……距離她也很遙遠吧?
穿著一身名牌, 隨便一雙鞋都比她兩個月的薪水多。
每個月換新包, 每個包包都一兩萬塊不止。
在江海市有自己的房子, 不必因為是租客而隨時可能被趕出去無家可歸, 不必與其他人公用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浴室、一個客廳。
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在進一些店時, 不需要因為擔心價格太貴自己支付不起,而顯得拘謹難堪。
想旅游就旅游, 想喝酒泡吧都隨意……
那樣的生活, 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科幻故事一般,完全存在于不切實際的想象之中。
等待鐘老板開口前的幾秒鐘, 鞠禮腦海里閃現了許多許多內容。
一個人的卑微,在這些思緒里;
一個人最直白的欲i望, 也在這些思緒里。
然后,在她回過神時, 鐘立言反手甩上了門。
他邁開長腿一步一米,轉眼間便到了三米之外。
她轉頭眼巴巴望向他的背影,原本已經恢復平靜的心,又因為他不明朗的態度和離開, 而變得忐忑起來。
……
……
實際上,在她回答他問題的瞬間,鐘立言是驚訝的,卻不是因為質疑她的真誠。
當他開始問她問題時,他心情已經平順了下來,他知道她沒有撒謊。
到此刻,他也總算知道了緣由。
一如鞠禮猜測的,他的確是在接到陳昊宇電話時,就通過對方的語氣以及措辭,推斷出陳大明星恐怕是改變主意了。
他只是還沒想明白,他推測的事,是如何發生的。
現在,一切都很清楚了。
又走了一步,鐘立言回頭看向鞠禮,微顰著眉頭,輕斥:
“還愣著干什么?”
他語氣不算和氣,鞠禮卻立即被點亮了雙眼。
她毫不掩飾情緒的瞬間揚起笑容,三步并作兩步追向鐘老板。
太好了,他沒有怪她自作主張,也沒有怪她先斬后奏,而且瞧他的反應,她覺得自己的名字估計還是可以穩穩的登上功勞簿頭一位的。
功勞保住,任務完成,不會被責怪——完美。
嘴角上翹,她咬住下唇想讓自己顯得內斂一些,可就是忍不住高興。
轉過走廊時,他眼角余光掃過她面頰,忍不住露出個意味不明的微表情。
……
這邊鞠禮追上鐘老板離開,走廊里卻還晾著4個人。
“……”
“……”
“……”
“……”
他們面面相覷,臉色難堪,此時此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導演張小軍更是面色土灰,他跟鐘立言簽訂的導演協議,是項目制的。
付款也是分批的,至今他才拿到預付和第一筆錢,數量并不多,后續還有3筆大額尾款沒有到位。
從業至今,他遭遇過許多次劇組‘災難’,可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讓他心里如此沒譜。
昨晚編劇肖勻無論如何不妥協的態度,已經讓他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界。
那種劇組隨時可能解散,幾千萬打水漂,他在圈兒內口碑面臨崩壞的危機感,讓他嘴角肉眼可見的起了兩個大水泡。
現在……狀況不明之下,他居然又被出品人鐘立言如此晾著,顏面掃地。
抹了把臉,張導掌心在袖口上擦了擦,想要離開這里,邁開步卻又想到鐘立言和鞠禮恐怕正在電梯間等電梯,他走過去面對他們,若仍然被冷遇,豈不是更沒臉。
可他也不想再站在這兒,與其他幾個敗犬艱澀的忍受這份羞恥和尷尬。
真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艱,仿佛腳下踩著個火盆兒,煎熬。
白萌也沒有好受多少,她低著頭,讓自己的臉隱在陰影中,不想給別人看見自己的眼睛。
這片刻,對誰來說,都很難熬。
鞠禮的風光,鞠禮一個小秘書居然被老板信任,被老板青睞——這對其他人來說,更是一種赤i裸i裸的公開處刑。
鐘立言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作為本就該有能力解決劇組內各大小事的制片人,白萌覺得自己的臉仿佛被狠狠抽過兩巴掌。
雙頰滾燙,燒的她頭昏腦漲。
腳步聲突然又在走廊盡頭響起,所有人視線投過去,只見鞠禮再次出現在那里。
她雙腿筆直,牛仔褲修飾出年輕人得天獨厚的細瘦腰身。
燈光打在她白皙的面上,映著她和煦的笑容。
看似只是清秀的人,此刻亭亭而立,竟讓人忍不住生出‘有些漂亮’的贊嘆。
“萌姐,張導兒,老板喊您二位一起下樓吃早飯。”她聲音笑盈盈的,給人無比親切的感覺。
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仿佛她只是突然出現,喊兩位值得尊敬的前輩下樓用餐一樣。
仿佛之前別人對她的輕慢,她都不曾感覺到。
她的笑容里,只有真誠,陽光,和善意滿滿。
可方才的所有一切,明明發生過。
每個人心里的陰云和窘迫也都沒有消散。
于是,再來看鞠禮溫暖的笑容,就覺得那是她的智慧和心機;
而她挺的筆直的背脊和舒展的雙肩,就覺得那是她的自信和示威。
“好。”張導先是愣了一下,可很快便就著她的笑容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揚起矜持的笑容,為了不讓鐘立言在電梯間久等,他邁開腿走的很急。
白萌沒有開口,但也不自覺對著鞠禮挑唇微笑回以善意——在這瞬間,她和張導都在鞠禮刻意粉飾太平的話語和笑容中,進入了對方主導的融洽氛圍里。
往前走了兩步,白萌又突然想起什么。
她轉身到小青跟前,沒有理睬小青渴望跟著她一起去吃早飯的眼神,低聲囑咐:“你們先去哄住編劇肖勻,千萬別讓他離開劇組。陳昊宇那邊的情況,先隱瞞不說。一會兒我吃完早飯,再親自去找肖老師溝通。”
“好的,萌姐。”小青恭敬的點了點頭。
很快,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年輕男策劃和小青兩個人。
小青望著白萌的背影,看著站在轉角處等著張導和白萌的鞠禮,心里百感交集。
好像,只有她不能跟去吃早飯。
只有她被留在昏暗的走廊里,成為最卑微的個體。
自己已經在占云做了一年了,才能勉強跟著白萌,在老板面前露個臉。
可當下,職場環境里的階級差異又被拉的如此明顯,讓他不得不清醒面對。
高高在上的特權人員們,走進陽光里,去豪華包間兒里,風風光光的跟老板吃飯。
而他被隨手丟在塵埃中,無人問津。
可是,那個鞠禮……
也才入職一兩天吧?
小青吞了口口水,手攥緊成拳,情緒翻攪,苦澀、嫉妒、怨憤、羞窘……諸多負面情緒翻攪成有損健康又難以下咽的食物,哽在她喉嚨口,吞不下,也吐不出。
……
……
包間兒里,陳昊宇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
他大手大腳的點了一桌子的早飯,搞的生像早午飯一樣,豐盛的有點兒過頭。
鞠禮跟著鐘立言走進來時,就見陳昊宇的經紀人王良也在。
而我們的大明星,正翹著二郎腿,悠閑的看風景呢。
大家一進門,陳昊宇就轉過頭來,瞧見當先走的鐘立言,他忙起身繞過圓桌過來跟鐘老板握手。
王良也站起身,向著鐘立言點頭行禮。
“坐吧坐吧,別這么客氣。”鐘立言握著陳昊宇的手,走到主位上自然而然的坐下——這里本來就是陳昊宇留給他的位置。
“菜已經點好了啊?”老板難得的展現親切,說話時臉上帶著笑意。
“鐘總看看夠不夠。”陳昊宇坐在邊上,一邊與鐘老板寒暄,一邊偷偷朝著鐘立言邊上的鞠禮眨了眨眼。
鞠禮對上大明星的小表情,先轉頭偷看鐘老板,見他似乎沒注意到陳昊宇的小動作,才抿著唇朝陳昊宇挑了下眉。
她可不敢當眾跟大明星眉來眼去,今天她已經夠風光的啦,接下來要低調一點!
對,高調做事,低調做人!
就在她心里暗暗這樣想的時候,陳昊宇剛好給鐘老板倒好熱牛奶,舉著牛奶瓶就朝著鞠禮道:“鞠禮,你喝牛奶還是豆漿?”
語氣特別自然,甚至透著種朋友般的熟稔。
一下子,整張桌子都微妙的靜了一下。
所有人都將視線掃向鞠禮,連同鐘立言,也朝著她望過來——
大家仿佛都想看看,被大明星體貼關照,得到如此殊榮的人,到底長什么模樣一般。
“……”鞠禮第一反應是躲閃開大家的目光,緊接著卻回過神來。
她立即擺出一個客氣又禮貌的笑容,然后伸長手臂去撈陳昊宇舉著的牛奶瓶子,“陳老師,我自己來吧。”
“喝牛奶啊,好。”陳昊宇卻躲開了她的手,探長另一只手臂,越過鐘立言撈起她面前的杯子,嘩啦啦給她倒了滿滿一杯牛奶,才放在旋轉桌上轉給她。
看著她端過杯子,他甚至還笑吟吟道:“白糖自己加吧。”
此刻,連經紀人王良都感覺到了不妥當,他悄悄在桌下踹了陳昊宇一腳,對方卻似毫無所覺,仍在朝著鞠禮釋放友誼。
鞠禮心里有點兒別扭,實恨自己不該自然而然的坐在老板身邊,距離陳昊宇實在太近了,她應該坐在桌子另一邊的。
“昊宇跟鞠禮早就認識啊?”鐘立言像是并沒有感覺到桌面上微妙的氣氛,反而沉著聲順勢聊了起來。
“是啊,我們是好朋友呢,昨天她一到,就過來跟我促膝長談。也是跟她聊過之后,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這不,早上抓緊過來跟您道歉了。”說著,陳昊宇夾了個蛋卷兒到鐘老板餐盤里,一邊夾一邊道:
“這些天真是我不對,我已經反省過了,后面肯定好好演戲,跟肖老師和平共處,鐘總可別生我的氣。”
“說的哪里話,一個好的團隊要達成絕對默契,磨合是必不可少的。不用照顧我,你也吃。”鐘立言順勢應答,用詞避重就輕,并沒有準備就之前的鬧劇深入探討。
他這一語揭過的態度,讓陳昊宇心里無比熨帖,原本還有點擔心鐘立言會敲打他幾句讓他難受,卻不想對方如此好說話。
他這么鬧了幾天,雖然還沒有造成巨大損失,但也增加了劇組不少預算,拖慢了許多拍攝進度。
鐘老板居然完全沒有跟他計較,讓他心里最后的一點兒敵意盡消,徹底敞開胸懷,舉著牛奶杯笑呵呵的硬要跟鐘老板‘干杯’。
實際上,鐘立言從來不是個不計較的人,胸襟更不寬廣。
對于陳昊宇的窮折騰,他發自內心的磨牙,可作為一個有智慧的商人,情緒在面對客戶時,并不一定非要誠實表達。
只有懂得自制的人,才會擁有放肆的權利。
鞠禮看著鐘老板‘和善’的模樣,突然想起《教父》中的一句常用臺詞:生意,一切都是生意。
吃飯時,大家好像都很融洽,而刀光劍影則都在飯桌之外。
事情眼看著過去了,白萌干脆建議喊了肖勻老師過來一起吃早飯。
陳昊宇立即表情熱烈歡迎,白萌這才離席親自去接肖老師。
在肖勻過來的路上,白萌應該跟他好好溝通過了,他進包間兒時也揚著笑容,甚至還不計前嫌的跟陳昊宇好一頓寒暄。
大家都是要聚到一起做成事兒的,很多死結解開后,都盡量不再去提曾經的齟齬。
隨即,眾人在桌上聊起八卦,聊起行業里各種趣事,聊起《白扇軍師》的拍攝。
起初鞠禮還只是默默聽著,用心熟悉這個圈子里的氛圍和人情。
后面發現大家開始聊項目了,便掏出手機打開記事本,開始記錄每個人說的話中的有用信息。
待大家吃飽了早飯,決定一起去片場時,鞠禮快速掃了一遍自己做的筆記,改了兩個錯別字后,打開辦公app,擬了封郵件,發給了鐘立言。
郵件名為:《白扇軍師早會簡錄》。
鐘立言站起身時,手機叮鈴一聲響,他摸起手機點開看了一眼。
鞠禮站在他身側,看見他點開的,正是自己發給他的簡略版會議記錄。
她有點緊張的扯了下自己的衣角,擔心他根本不看,或者覺得她自己自作主張做了多余的事,或者這個記錄做的不夠好。
卻見他手指在屏幕上劃拉兩下,似粗略的閱讀了她的郵件。
然后又不動聲色的將手機揣進兜里,伸手握住肖勻遞過來的右手,淡笑著應承肖勻的問候,一轉身,與肖勻聊著劇本內容,走出了包間兒。
鞠禮只覺得自己被高高拋起來,卻始終無法落地。
情緒吊著,也不知道老板心里是怎么想的。
最終,她只能深吸一口氣,拿好自己的東西,緊隨其后走出包間兒。
肖勻跟著白萌一輛車先出發,大廳里便只剩鐘立言、張導、陳昊宇,以及陳昊宇的經紀人。
她走過去后自動自覺站在鐘立言身側,聽著老板跟張導聊天。
陳昊宇瞧見她走出來,原本只是坐在沙發上等車,此刻忍不住站起身。
可他目光掃了下她身邊的鐘立言和張導,便只雙手插兜,繞著剛才坐的沙發走了一圈兒,裝作散步的樣子。
“我們去劇組探班,呆半小時后出發去橫店,你記得跟司機說一聲。”鐘立言在與導演聊天的間隙,突然轉頭對鞠禮囑咐。
“好的。”她利落點頭。
“我去上下衛生間。”鐘立言與張導說這話時,眼角余光似不經意般掃了下陳昊宇。
張導點了點頭,停止方才沒什么內容的閑聊,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鐘立言往衛生間的方向邁了一小步,卻又突然停住,回過頭他將目光落在鞠禮身上。
感覺到老板的注視,她抬起頭挑眉瞠目,朝著他露出個疑惑的表情,似乎在等待他發號施令。
鐘立言今天其實很早就起床了,一直餓著肚子在房間里回郵件處理日常工作。
原本因為今天還要去解決陳昊宇和肖勻的事,心情很不好,卻不想天降喜訊。
之后的這一個來小時里,他心情其實很放松。
此刻雖然臉上仍沒什么表情,但情緒是很好的。
原本按照他的脾氣,即便要獎勵鞠禮,也不太會直白夸獎。
通過她的直系上級來表揚她,或者批一筆獎金,給點實惠,才是他習慣使用的獎勵手段。
他就像一個嚴父,為了方便管理,維持威嚴,他很少當面給下屬笑臉。
可此刻,莫名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于是,在她望過來時,他輕聲說:“以后跟我一起見人,會面后都要記錄有用信息,做整理筆記匯報給我。”
“好。”鞠禮立即明白過來,他這是認可了自己方才的工作。
心里滿滿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她用力點頭,滿臉的忠肝義膽和感激。
鐘立言沒想到她會有如此‘過激反應’,對著她這不加掩飾的被伯樂看重一般的歡天喜地表情,他竟有幾分尷尬。
不過就是交代了她一句而已,至于嗎?
盡管心里這樣想,他卻又追加了一句:“工作意識很好。”
果不其然,得到他這具夸獎后,鞠禮臉上的表情更精彩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向他表達自己愿為主公拋頭顱灑熱血誓死效忠般。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果斷轉頭,留給他一個冷冰冰的背影,大步流星的走了。
鞠禮看著他背影的眼神卻十足熱切。
什么樣的老板會讓你自動自覺的更努力認真工作?
當然是鼓勵你、認可你、當眾夸獎你的那種了。
她會為了不讓他失望,讓他更加認可她、鼓勵她,而勤奮努力,想要變成真正優秀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