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如今是令狐胤做主, 令狐柔不答應不要緊,令狐胤若是同意, 結果也是一樣。”謝縈懷想的確實好,周瑯與令狐柔和離的事, 他若是逼的太緊,難免讓旁人看出蹊蹺來。借由令狐胤來從中斡旋,便能省去不少麻煩。依他對令狐胤的了解,他最不想的,就是撕破臉皮才是。
周瑯對令狐胤印象卻不深,陡然聽到謝縈懷提及,怔了半響。
謝縈懷道, “我打聽到, 如今邊疆戰事又起,過段時日,令狐胤就會掛帥隨父出征。”謝縈懷就是個再不成器的侯爺,朝中大事卻也要比許多人看的清楚, “如今太子被廢, 二皇子三皇子明爭暗斗,二皇子欽點了了常將軍獨子常鐘云,三皇子卻將籌碼都壓在令狐胤身上。如今這樣的關鍵時刻,他定然是不愿意出什么差池的。”
周瑯還是不懂,“這些與我有什么關系?”
謝縈懷不想讓周瑯知道的太清楚,便只粗略解釋道,“令狐胤是三皇子的人, 常鐘云是二皇子的人,我侯府如今兩不相幫,起了戰事,就是兩個皇子爭著表功的時候。若是在這個關節上,令狐胤同我生了嫌隙,總歸會影響到三皇子在朝野中的勢力。”
周瑯還是頭一回聽謝縈懷說起朝局,他也不是愚笨的人,謝縈懷同他一說,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令狐胤這幾日同三皇子走得近,想是在謀劃應對的法子。”謝縈懷道,“令狐柔前些日子在西塘南安兩地奔走,該是在替父兄打通各地的關節。”
他這么一說,周瑯就又不懂了,“行軍打仗,有什么關節?”
謝縈懷知道周瑯不懂這些實數正常,他也不欲講太多,但聽周瑯問了,也還是回答,“行軍打仗,講究的是糧草軍餉,西塘南安兩地,是糧草押運的必經之地,但那兩處的縣衙,卻都是二皇子的人。若是不打通關節,到時候前線打仗,這兩地的縣衙有意延誤,餓死萬把士兵也是尋常。”
謝縈懷說的風淡云輕,周瑯聽著卻覺得遍體生寒,“糧草延誤,餓死了人,就沒有人追究么?”
“追究?誰去追究?”謝縈懷反問,“二皇子三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禮,不知道哪個以后就當了皇帝,哪個敢去追究他們?”
周瑯聽了這樣的秘辛,神情也不免嚴肅起來。
謝縈懷此時卻嬉笑的扶住他的雙肩,“這些事你也不需要去管,等你同那令狐柔和離了,便好好的當你的周公子,每日與我飲酒作樂,豈不痛快?”末了,他見周瑯沒有反應,便又說,“你現在同那令狐柔和離是最好的,以后若是二皇子當了皇上,令狐一家肯定會受到牽連,說不好便隨便找個借口就舉家流放了。”謝縈懷這就是故意嚇唬周瑯了,若是二皇子登基,令狐老將軍便是前朝老臣,令狐胤又有赫赫戰功,二皇子想動他們,沒個三年五載穩固根基,是萬萬不可能的。
周瑯不通朝政,聽謝縈懷這么一說,心里果然一緊。
“你回去同令狐胤好好說,令狐胤是知道輕重的人。”謝小侯爺這時候趁熱打鐵。
周瑯終于點了頭。
謝縈懷本想留著周瑯用膳的,沒想到周瑯喝了茶之后,就托詞離開了。謝縈懷一想周瑯是回去同令狐胤商議和離的事,也沒有阻攔,親自將周瑯送到侯府外面。等到周瑯上了轎子,謝縈懷才皺著眉捂了胸口的傷處,旁邊的奴才叫了聲‘侯爺’,謝縈懷一抬手,“無事”。本欲上前的奴才這下不動了,望著謝縈懷進了侯府里。
周瑯從謝縈懷府上回來,在將軍府門口撞到了令狐胤。
令狐胤剛送別的南鳳辭,見到周瑯從軟轎上下來,臉色微變,就轉身進了將軍府里。
周瑯哪里看不出令狐胤有意的閃躲,他想到謝縈懷的叮囑,就跟著追進了將軍府,在后面叫住了令狐胤,“哥哥留步——”
令狐胤聽到周瑯叫他的名字,才停下腳步。
周瑯以為令狐胤是因為令狐柔的事,與他之間生了嫌隙,便追到他面前,“我有事要與哥哥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令狐胤倒不是因為令狐柔所以與周瑯生了嫌隙,只是那一夜的事他心里還沒回過味來,再見到周瑯,便總是覺得指尖酥麻,偏偏周瑯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一臉坦蕩的叫住他,倒是讓令狐胤不好推拒了。
兩人去了后花園里,令狐胤問,“你有什么事?”
周瑯聽令狐胤聲音冷淡,也斂了眉眼,垂首道,“我與柔兒的事。”
令狐胤被周瑯叫住的時候,就猜到周瑯要說令狐柔,畢竟兩人之間并無多大往來,唯一的干系便只有令狐柔了。
周瑯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措辭,想在想來又覺得難以啟齒。更何況謝小侯爺同他說,以后令狐滿門流放的事,現在要他提與令狐柔和離的事,就好似是他背信棄義一般。
令狐胤半響沒有聽到周瑯開口,目光終于從旁邊的花瓣上滑到周瑯的面頰上,一看周瑯,才發覺他是咬著唇,思慮甚重的模樣。
“你有什么事,但說無妨。”令狐胤的口氣放軟了一些。他確實不討厭周瑯,雖然周瑯與令狐柔婚事不成,但周瑯也不是面目可憎的人,況且令狐柔的脾氣,一般男子確實受不了。
令狐胤越是如此,周瑯便越覺得難以開口。
令狐胤的目光就又滑到花瓣上,但看了一會兒,又覺得那花不如周瑯長得好看,看了周瑯,就覺得周瑯的唇舌是燙的,燙的他視線觸碰到便忍不住閃躲開。
兩人站了許久,周瑯才咬牙說道,“柔兒待我情深意重,我卻不知珍惜,終是辜負了她——所以我斗膽請哥哥幫我向柔兒討一紙休書。”
令狐胤猜到周瑯就要提此事。但方才周瑯咬了唇,本來無甚血色的唇現在透著薄緋色,他看了一眼,又想到了那一夜,神思不自覺就飄遠了。
周瑯沒聽到回應,就一直低著頭。
過了許久,周瑯都沒有聽到回應,他只當是令狐胤不應允,“我確實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兒,幸得將軍府千金的青眼,實在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我與柔兒相處數月,才覺我這樣的身份,實在是配不上她。”雖然這字字句句說來都好像是托詞,但確實周瑯現在發自肺腑的話了。
令狐胤這才回過神來,聽到周瑯說完這一句,才開口,“小柔自小在軍中長大,不同于一般女子,脾氣暴戾了些,也還好有周公子愿意包容她。”這也是令狐胤的肺腑之言,周瑯雖然喜歡同女子廝混,但其品行修養,也確實是很好的。要是一般的男子,被夫人當著眾人的面落了臉面,心里怕也是會有積怨。但現在看這周瑯,講完這一番話,目光澄澈坦然半點假都沒有摻雜。
周瑯一直垂首聽著。
令狐胤這幾天也一直在想,令狐柔自從同周瑯成親之后,脾氣便越發的乖戾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什么好兆頭。他也有意趁著令狐柔還未真正跌入魔障的時候,將兩人婚事解除掉,又正好可以解除謝縈懷那邊的麻煩。但是現在聽到周瑯親口提出來,他答應的話卻說不出來。
為什么說不出來?
周瑯忽然抬起頭來,他本來是光風霽月的公子,上次兩人在馬車里高談闊論,他的眉眼間還有幾分凜然的傲氣,現在那眉宇卻被滿腹的心事壓了下來。沒了這樣肆意的神采,他就有了這樣好的長相帶來的楚楚味道。
“是我負了柔兒。”紅唇翕動。
令狐胤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收緊。
“諸般過錯都在我。”眼中仿佛有了水波,這滿園的繁花都不及他望入眼中的一眼。
令狐胤不敢再看周瑯,錯開目光去看他處。
周瑯繼續說,“還望哥哥能斷了這一樁婚事,我也會求小侯爺,不在此事上有任何追究。”
這本來就是令狐胤預料好了的,只要他這個時候答應下來。
令狐柔就算再喜歡周瑯,過段時間,感情總會淡下來的。
“此事我也不好有決策,小柔心悅你,我若斷了你們婚事,她怕是會恨我。”令狐胤說的冠冕堂皇,但這冠冕堂皇的話,仔細琢磨,卻滿是漏洞。將軍府里如今是他做主,他與令狐柔又是血親,就是令狐柔恨他,又能恨到幾時?
周瑯聽令狐胤如是說,心就涼了半截。
“你與小柔的事,你還是自己同她去說。”令狐胤說完這一句,便起身走了。
周瑯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
令狐柔要是會同意和離,早就和離了。
走到花園盡頭的令狐胤此時回頭望了一眼,起風了,花瓣簌簌搖落,站在橋上的周瑯衣衫被風拂起,只一個背影,便已叫人心里生出了憐惜的味道。
察覺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令狐胤臉色一變,不再看周瑯一眼,離開了后花園。
謝縈懷本來同周瑯說了,若是真的同令狐胤講不通,便傳信給他,他讓姑母在施施壓。周瑯實在不想這樣威脅令狐柔,但他對令狐柔確實已無感情,如此拖下去,對兩人只是有害無益。周瑯心里亂的很,便沒有同謝小侯爺說的那樣傳信給他。
謝縈懷以為令狐胤已經松動,事情正按他預料的發展,就安心的在侯府養傷,只等著周瑯與令狐柔和離之后,他將周瑯接到侯府里來。
謝縈懷想得好,但事實證明,這世上沒有多少事情能按著人的預料走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