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外早就備好了車子，李青跟在一言不發(fā)的林秋秋身后上了車。他向車窗外張望了一眼，見得謝洪波從路燈后的陰影里拐出來，沖著正欲來開車的司機低語幾句，然后徑自走了向汽車。
    掐滅手中的香煙，謝洪波打開車門，坐上了駕駛位。他發(fā)動了車子，而后扭過頭來笑道：“兩位，我送你們回去，沒問題吧？”
    車廂中的氣氛異常微妙，沉默片刻，李青才點了點頭：“麻煩了。”
    謝洪波將車開上公路，逐漸駛離了別墅區(qū)，向著三里路的李家公館而去。
    “今天本沒我什么事。”謝洪波一邊開車一邊說道，“但我畢竟受了鐘若曦少將的托付，有些事還是要做的。李家主，你可知道，美人恩重啊。”
    李青心下正在煩亂，時不時的將目光瞥向身邊臉色清冷的林秋秋。他聽到謝洪波的話，不得不強行將思緒扭轉(zhuǎn)回來，咧嘴笑道：“這么說，謝警司早已經(jīng)知道周文昊今天這頓晚宴所為何事了？”
    “略知一二。”謝洪波微微點頭，“這就是局內(nèi)人和局外人的區(qū)別，有些事即便不說出來，也很清楚。”
    李青低聲問道：“謝警司可有指點么？”
    “指點算不上。”謝洪波笑著搖頭，“只不過有一句話告誡李家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李青嘆了口氣，身體靠在椅背上：“不賣關(guān)子了，我就直說了吧。周文昊想要扳倒齊家，他需要我的幫忙。”
    “齊家軍政牽扯過深，自然是周文昊的心頭大患。可對于他來說，這樣的念頭也就是想想，真要實施起來無異于天方夜譚。”
    李青一蹙眉：“這話什么意思？”
    謝洪波透過內(nèi)視鏡看了看后排的兩個人，而后打方向盤，將車子停在了路邊：“林小姐，介意我抽根煙么？”
    “請隨意。”林秋秋淡淡的回答。
    “謝謝。”謝洪波抽出一支香煙點燃，狠狠吸了一口，順勢抬手拉開了車窗，“周文昊野心太大，初到臨港不足半月，人生地不熟，單憑一個司法局的背景，就想同齊家掰手腕，他未免太自信了。鐘廳長的身份足夠驚世駭俗了吧，她統(tǒng)轄臨港長達八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尚且不敢動齊家的根基，他周文昊又憑什么？”
    李青低聲道：“若曦求穩(wěn)，周文昊求變，方略不同，也無法比較吧。”
    “你錯了，鐘廳長若是求穩(wěn)，就不會任由你滅掉陳家。”謝洪波深深看了李青一眼，“你身在其中，尚且不知臨港這潭水有多深，又更何談一個外來人？以周文昊這種熱血青年的幼稚性子，早晚要惹出大麻煩來。”
    李青問道：“依你看，我該不該答應(yīng)周文昊？”
    “答應(yīng)他？你腦子進水了吧？”謝洪波嗤笑了一聲，“周文昊現(xiàn)在有什么？司法局遠在燕京，正所謂鞭長莫及，而且同臨港又完全不在一個系統(tǒng)，他能得到半分助力么？臨港自古以來便善于拉幫結(jié)派，形成的家族門閥制影響深遠。你別看鐘廳長已經(jīng)走了，至少未來的數(shù)年時間之內(nèi)，臨港督察廳依然姓鐘，同他姓周的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
    謝洪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冷笑道：“周文昊充其量只能小打小鬧，他即便是想要大規(guī)模從督察廳調(diào)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打算去對付齊家，只能從李家或者是謝家借勢。”
    李青雖然早有所預(yù)料，但卻依然沒想到周文昊的勢力竟然會單薄到這種程度，當下也是極其吃驚。幸好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同督察廳進行合作的打算，若不然勢必成了周文昊的炮灰。
    “我估計周文昊應(yīng)該是在燕京司法局憋悶得太久了，難得外放出來做一回封疆大吏。任他這么折騰下去，早晚會把自己玩兒死。李家主，明哲保身的道理，你應(yīng)該早就學(xué)了很多，不需要別人再提醒你了吧。”
    “我明白了。”李青應(yīng)了一聲，“可既然踩在岸邊，想要不濕鞋也難啊。”
    “話是如此，各種尺度，你自己把量吧。更何況你身邊還有林小姐，她考慮事情要比你更加細致周密。”
    謝洪波揉了揉手腕，推開車門下了車子。他一只手扶住車門，將腦袋探進車廂里：“我家同李家公館不同路，直接打車回家了，你們二位自便吧。”
    “等等。”李青叫道，“周文昊打算將尼克如何處置？”
    謝洪波輕笑道：“我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吧，周文昊現(xiàn)在很缺人手，他想打造自己的班底。尼克是異能者，無論放在哪里都是無價的珍稀動物，周文昊又怎么會放過他？”
    李青臉色微微一沉：“我怎么才能殺了他？”
    “放心吧，你會有這樣的機會，但絕對不是現(xiàn)在。”謝洪波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李青，周文昊已經(jīng)快要變成一只四處亂咬的瘋狗了，你小心點兒，適當?shù)木芙^是對你的保護，但也千萬別惹惱了他。我們都看得到臨港的危局，周文昊敢于做第一個變革者，這很好，畢竟古今建造大基業(yè)，都需要流血犧牲之輩。”
    說完這番話，謝洪波咧嘴笑笑，轉(zhuǎn)身走到路邊的廣告牌下招了一輛計程車坐進去。
    盯著逐漸遠處的計程車尾燈，李青輕輕嘆了一口氣：“謝洪波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啊。”
    這一夜的談話，對李青本人而言可謂是受益良多，也使他逐漸明晰了臨港當下的局面。
    鐘若曦任臨港督察廳廳長八年時間，收攏人心，社會安定。她雖然以“維穩(wěn)”為最終目標，但卻協(xié)助李青滅掉了陳家，根除了臨港的暗黑勢力。從某種角度來說，陳家的覆滅是臨港社會的一次進步，但卻還遠遠不夠，只因為在現(xiàn)行的局勢之中，潛藏著更大的危機。
    謝齊李三家捏緊了臨港的經(jīng)濟命脈，使得其他家族不得不在其下卑躬屈膝。而在此之外，那些新興的經(jīng)濟利益集團則被打壓得根本無法抬頭。家族門閥制是古代封建遺存的毒瘤，它使得整個臨港都被世家大族割裂，徹底阻礙了當前臨港的經(jīng)濟發(fā)展。而謝齊李三家，便依據(jù)這種古老的家族制度自立為王，大肆掠奪優(yōu)先資源，同港區(qū)政府分庭抗禮。
    而在這三家之中，齊家又是政商一體，在滅掉陳家之后行事愈發(fā)肆無忌憚，自然成為高位人物的心頭大患。
    周文昊懷揣一腔熱血，以肅清港亂為己任。可他面臨在臨港盤踞百年之久的三大家族，除卻一柄天子劍，手中卻再無與之匹敵的力量。再加之他急于求成，窮途之日早可預(yù)料。
    李青并非不想幫助周文昊，他同齊家關(guān)系很差，如果有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自然不愿意錯過。可依照目前周文昊的意思，明顯是準備讓李青沖鋒陷陣，替他將齊家滅掉。這樣一來，李家即便是勝了，也必定損失慘重，還會被千夫所指，費力不討好。李青又不是傻子，這種對自己沒有半分好處的事情，他才不會插手。
    除此之外，周文昊一方面想讓李家?guī)兔Γ钜环矫嬗职幽峥送约鹤鲗Γ约八缅X黎明曠達物流的把柄相要挾，也引起了李青內(nèi)心的極度反感。這雖然是一個躊躇滿志之輩，卻也是個反復(fù)無常之人，倘若同這種人合作，李家前途堪憂。
    李青同謝洪波的觀點基本一致，臨港的格局如果想要重塑，必先要有流血犧牲之輩。而周文昊無論是從身份，地位，背景還是行事手段，都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沉默了一會兒，李青輕聲道：“已經(jīng)很晚了，我來開車，先回家再說。現(xiàn)在的情況很復(fù)雜，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不待李青說完，林秋秋已經(jīng)一腳蹬開車門，徑自下了車。
    她立在路邊，玉手撐住堤岸上的護欄，一頭秀發(fā)迎著海風(fēng)飛揚，纖瘦的身影透著幾分凄涼落寞，引人心疼。
    李青微微怔了一下，眼底涌起復(fù)雜意味。早在周文昊的官邸中，談及謝雨煙之時，李青就注意到了林秋秋的情緒變化。
    這個女人在面對私人感情方面，遠沒有李青想象中的那般寬容。如果她不吵不鬧，甚至是連話都不愿對李青說，只能表明她此刻的情緒與憤怒無關(guān)，而是徹徹底底的傷心。
    李青滿心愧疚，他很清楚，自己傷了林秋秋的心，也在她剔透溫暖的心臟上殘忍的刻下了一道傷痕。
    深吸一口氣，李青下了車。他站在三四米遠外，聲音艱澀：“秋秋，你…生氣了？”
    這句話一出口，李青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簡直就是廢話。
    李青一步步的走上前，從后面伸出手來環(huán)住林秋秋纖細柔軟的腰肢，輕聲說道：“回去吧，海邊風(fēng)大，對你身體不好。”
    林秋秋狠狠掙了一下，猛地一回身，直接扇了李青一個巴掌。聲音響亮干脆，席卷在海風(fēng)里消逝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