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進屋內,明亮耀眼。</br> 蘇銘遠看向孫女,勸誡道:</br> “景字一輩,你是最聰明的,只可惜從小心驕氣傲,目中無人。禮記有言,君子貴人而賤己,先人而后己。要尊重別人,主動放低自己的姿態。而你卻恰恰相反。”</br> 蘇景萱低著頭,默不作聲。</br> 蘇銘遠耐心開導,柔聲勸誡:</br> “古今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凌鋒年少有成,經過的磨難,不是你我可以想像的。這種性格的人,石以砥焉,化鈍為利,早已練就寵辱不驚,遠非常人可及。”</br> 蘇景萱怯弱地說道:</br> “爺爺,你把他夸的太厲害了。”</br> 蘇銘遠輕嘆一口氣,苦笑道:</br> “那你覺得趙明川如何,那可是你一直追捧的榜樣。”</br> “趙明川怎么了,我和他雖然分手,但不可否認,他確實很努力,也很優秀。”蘇景萱輕聲反駁。</br> 蘇銘遠微微搖頭,笑道:</br> “根深之樹不易折,泉深之水不易涸。凌家幾代都是化工巨匠,淵源深厚,到了小鋒這一輩,厚積薄發。那凌致友夫妻的風采伉儷,你也是親眼見過的。凌鋒從小耳濡目染,天賦異稟,早已不是池中之物。哪怕他家道中落,只要稍加扶持,興盛只在早晚。”</br> 老人扼腕嘆息道:</br> “我倒情愿他是回國時的落魄模樣。英雄落難,滴米千金,將他收為己用,只可惜這渾小子扮豬吃虎,把所有人都騙了,這份心機城府,你學得了嗎?”</br> 蘇景萱扭動身子,噘嘴道:</br> “爺爺,你為什么總拿他和我對比?從小到大都這樣,很傷人的自尊。我是我,他是他。”</br> “好,好,爺爺錯了,萱兒才是我的親孫女,那渾小子怎么比得了我家萱兒。”</br> 看到孫女撒嬌,蘇銘遠一臉寵溺,連聲道歉。</br> 蘇景萱喜笑顏開,將臉貼在老人的掌心,如同兒時一般。</br> 片刻之后,卻又心生凄涼,她很清楚,這個世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像爺爺那樣,無條件地寵愛著她。</br> 經過上午的高空跳傘,蘇銘遠變得更加豁達,對身外之物越發看淡,只是掛念幾個晚輩,尤其是無所依傍的大孫女。</br> 老人想為她謀條退路。</br> 蘇銘遠接著說道:</br> “萱兒,你的樣貌、才能皆在景蘭之上,為什么趙家要向景蘭提親,而執意回絕你?”</br> “因為我父親早逝,蘇家的產業只會落到長房一脈,趙家不會浪費自己的的孫子。”</br> 蘇銘遠顧不得孫女傷心,直接挑明道:</br> “這個原因,既然你能猜出來,難道趙明川不知道嗎?你等了他多少年?”</br> 蘇景萱咬著嘴唇,痛苦地閉上眼睛,沉默不語。</br> 蘇銘遠毫不客氣地說道:</br> “趙明川這小子,我從小就不看好。出身卑賤,身世不清不楚,與其說是優秀,不如說是揠苗助長。那么小的年紀,就患有強迫癥,這種人物,我打心底里瞧不上。”</br> 他接著說道:</br> “長相英俊,世界名校,頂尖投行,那要怎樣?這種青年才俊,豪門多的是。母強子弱,沒有擔當,哪怕他像凌鋒那個渾小子,翻一次蘇公館的圍墻,我也覺得他像個男人……”</br> “爺爺,我求求你,別說了。我不想聽。”蘇景萱央求道。</br> “唉,你這丫頭,我很早就告訴你,要和趙明川保持距離,還有那個吳婉如。爺爺是個開明的人,不想干涉你的自由,但交友務必慎重。”</br> “我和趙明川已經分了,吳婉如也和我絕交了。”</br> “分了好。”蘇銘遠極力贊同。</br> “爺爺,你要再活五十年,讓我走在你前頭。你如果走了,我會害怕的。”蘇景萱將臉貼在老人掌心,雙眸微閉,眼中卻噙著淚水。</br> 蘇銘遠心生憐憫,但年事已高,嘆息道:</br> “你還年輕,以后的路,爺爺不能護著你。你要學會將心比心,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萬一遇到難處,可以向凌鋒求助。”</br> “他只會打擊和挖苦我,怎么可能幫我?”</br> 蘇銘遠微微一笑,低聲說道:</br> “凌鋒是性情中人,你如果真心待他好,他必定投桃報李。你之前太犟了,與趙明川、吳婉如走的太近,讓他心生猜忌,這是人之常情。”</br> 蘇景萱睜開眼,看著雪白的墻壁,呢喃道:</br> “凌鋒真有你說的那么好嗎?”</br> 蘇銘遠低聲說道:</br> “我活了這么大歲數,看人的眼力見還是有的。他一個人單挑蘇、趙、吳李四大家,絲毫不落下風,雖然手段有些不光彩,但這份心機狠辣、膽識謀略,平生所未見,一旦他在江海站穩腳根,倒霉的就是趙吳兩家。”</br> 蘇景萱美眸含淚,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不知為何,聽到凌鋒被人如此夸贊,她竟然有些喜悅。</br> 扭捏了許久,她終于試探道:</br> “爺爺,那您說怎么辦?我和他的關系,已經鬧到這種地步了,總不能低聲下氣地向他求和吧。”</br> 蘇銘遠并未直接給出建議,而是耐心開導:</br> “知道我為什么寫一份遺愿清單嗎?”</br> “不知道。”</br> 蘇銘遠笑道:</br> “原因很多,我忙碌了一輩子,對家人,對員工,都盡到了自己的責任,也該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不想留下遺憾。這是其一。”</br> 他突然壓低聲音,說道:</br> “其二,我也想試探一下這小子,看他心性到底如何?十年時間,可以將白的變成黑的。”</br> 蘇景萱一臉詫異,抹掉眼淚,抬頭看向老人,埋怨道:</br> “哪里有這樣試探人的,如果出了意外,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凌鋒,他會成為眾矢之的。”</br> “喲,丫頭,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那個渾小子。”</br> “爺爺,你胡說什么呢,他已經有女朋友了。”蘇景萱別過身去。</br> “后悔了?”</br> “沒有。”</br> 蘇銘遠微微搖頭,沉聲道:</br> “凌鋒這小子,做事的手段陰損了點,但也情有可原,四大家任何一家的實力都比他強。《孫子兵法》有言,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br> “爺爺,您就別咬文嚼字了,直接告訴我,您試探出什么了?”</br> 蘇銘遠笑道:</br> “以我的身份、名望、歲數,如果跳傘失敗,所要承擔的風險,他不可能不知道。哪怕我真想冒險一試,他完全可以回避,交給俱樂部的員工,但他卻甘冒風險,毫無怨言。”</br> 他突然嚴肅地責備道:</br> “你那一巴掌,我老遠就能聽到。你當眾誤會,并折辱小鋒,他可曾為自己做過辯解?這才是真正的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用寬恕自己的心去體諒別人。</br> 他體諒你的緊張慌亂,所以才不和你計較。這份胸懷、氣度,你們幾個晚輩加起來,都比不上人家。你還口口聲聲要趕人家。”</br> 蘇景萱得知事情的真相,頓時面紅耳赤,低著頭,羞愧不已。</br> 停頓片刻,蘇銘遠不再苛責,鄭重道:</br> “小鋒這孩子本性純良,根子正,雖經磨難,但未曾有變,有胸懷,有擔當,值得性命托付,以后蘇家要全力支持他……生子當如孫仲謀。凌致友泉下有知,也當欣慰。”</br> 蘇景萱想到早上的情景,心有余悸,低聲道:</br> “這種試探,您以后還是別做了,太嚇人了。”</br> “不用烈火,哪里試得出真金。從他接過遺愿清單,為了我這老頭,舍身犯險,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人。”</br> 蘇銘遠壓低聲音,接著說道:</br> “哪怕我真的出意外,這小子也會心存內疚,如果蘇家以后有難,他必會出手相助。”</br> 聽聞此言,蘇景萱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老人對自己太狠了。</br> 蘇銘遠仿佛看穿了孫女的心思,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埋怨道:</br> “丫頭,如果你不離婚,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多好的乘龍快婿,最后便宜了李家。我也看出來了,他喜歡李家姑娘。”</br> “喜歡就喜歡唄,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可以找到更好的。”蘇景萱撇了撇嘴,故作輕松。</br>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想自由戀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非壞事,我和你奶奶,就是這樣結的婚,也恩愛了一輩子。”</br> 蘇景萱突然想到,那個渾小子還在外面傻等,起身說道:</br> “爺爺,我去護士站看一下,姑姑怎么還沒回來。”</br> 未等老人答話,她已快步溜出病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