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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七節(jié) 幸福生活的組成部分

    肉煮得恰到好處,很有嚼勁。</br>
    碎齒有種想要跪在地上對天浩頂禮膜拜的沖動。</br>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做出了正確選擇————離開豕人部族,加入磐石城的決定是如此明智。不僅僅是因為一份鹵肉,而是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憧憬。</br>
    其實冷肉不見得比熱食好吃,但天浩是城主,高高在上的身份相當(dāng)于潛在意識指引,就像文明時代的紅酒兌雪碧,曾經(jīng)屬于高上大的全民喜好。只要他這個城主說好,其他人都會產(chǎn)生附從心理。</br>
    鹵豬耳朵切成絲,豬蹄從中間剖開,醬色外皮在火光映照下有朦朧的半透明質(zhì)感,豬心切成薄片,肥瘦相間的豬頭肉一層層斜堆在盤子中央,碼成三角形的小丘。</br>
    淺灰色的土陶盤子里盛著一些鹽,還有曬干后磨碎的辣椒,紅色與白色混在一起,光是看看就覺得賞心悅目。</br>
    洗了個蘿卜,切成手指粗細(xì)的條。</br>
    從甲四十三帶回來培植的蔥也拔了兩根,切成細(xì)絲。</br>
    大圓桌上擠擠挨挨圍著三十多個人,看著天浩悠閑地坐在那里,用筷子夾起一塊豬頭肉,在鹽巴和辣子里蘸了蘸,送到嘴里慢慢咀嚼。</br>
    這周個進(jìn)餐就像一場隆重的儀式。也難怪,晉升城主之后,天浩很少把時間花在伺弄食物方面,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做的菜好吃,卻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如此仔細(xì)的對付一頭獠齒豬。</br>
    天狂撓了撓頭,疑惑又期待地問:“好吃嗎?”</br>
    天浩夾起一筷子豬耳朵絲送進(jìn)嘴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br>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解釋。</br>
    老祭司用力推開左右兩邊的人,在擁擠的餐桌旁邊硬生生加進(jìn)一把椅子。按照北方蠻族的習(xí)慣,吃東西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手,可是跟天浩在一起時間久了,老祭司受影響很重……他知道天浩在這種時候不會提供餐具,于是自己帶了個碗,還有一雙筷子。</br>
    “……好吃!”老祭司嘴里塞滿了鹵肉,這是他唯一能發(fā)出的兩個音節(jié)。</br>
    這種場合怎么能沒有酒?</br>
    蘋果酒雖說度數(shù)低了點,卻聊勝于無。</br>
    看著圍聚在老祭司身旁的這些人,天浩輕輕地笑了。</br>
    權(quán)力果然是個好東西。</br>
    以前在磐石寨的時候,自己偶爾做點兒好吃的,很多人會爭著一起分享,說話做事也沒有那么多顧忌。頭領(lǐng)雖說是一寨之主,卻只是個百人首。現(xiàn)在不同了,大城主,而且還是領(lǐng)主,接連帶兵打了好幾次勝仗,滅掉了整個豕族。放眼雷角部,除了族長牛偉邦,自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br>
    都說位置越高的人越?jīng)]朋友,此言不虛。</br>
    帶著淡淡的遺憾和滿足感,天浩把擺在面前裝滿鹵肉的大盆推了出去,朗聲笑道:“別站著,自己找碗筷,自己動手。”</br>
    人群里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靜默有序的局面瞬間打破。早有準(zhǔn)備的侍女端著空碗和筷子從廚房走來,男人們像打仗一樣從她們手里爭搶過去。這是個極度混亂,又保持著詭異協(xié)調(diào)的環(huán)節(jié)。整個過程沒有碗筷掉在地上,但侍女的屁股被這些家伙狠狠捏了幾把。</br>
    至少天浩看見的是這樣。</br>
    阿依端著剛烤好的豬腦擺上了桌。那是把豬腦放在盤子里切碎的做法,撒上辣椒和芫荽,把一種帶酸味的螞蟻搗爛用作調(diào)味,盤子上加蓋,架在旺火上烤熟。為了符合天浩城主的尊貴身份,阿依又特別在這道菜里加了一大勺煉化的油脂。</br>
    這道“包燒腦花”曾是天浩在文明時代最喜歡的食物。最正宗的做法是用樹葉代替盤子。很遺憾,現(xiàn)在是冬末初春,樹梢上雖能見到青嫩的綠色,卻只是很小的芽。</br>
    幾杯酒下肚,天浩也變得放浪形骸。他環(huán)顧四周,看見阿依站在遠(yuǎn)處,似乎這時候才想起“女人不能上桌吃飯”這條規(guī)矩。于是笑了笑,招手喚過阿依,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直接拉到懷里,用力將她按在自己腿上。</br>
    “一起吃點兒,喝一杯。”他說得很認(rèn)真,面帶微笑,把筷子遞了過去。</br>
    野蠻人體質(zhì)特殊,蘋果酒度數(shù)很低,偶爾一杯,對孕婦不會有什么影響。</br>
    亂哄哄的周圍頓時變得安靜下來。包括老祭司在內(nèi),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天浩。</br>
    曲齒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很不合適宜地嚷嚷:“大人,女人不能跟男人一起上桌吃飯,您這樣做就亂了規(guī)矩。”</br>
    阿依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她下意識的想要站起來,卻被天浩用強(qiáng)壯有力的胳膊牢牢環(huán)住腰,無法動彈。</br>
    “簡直是放屁,這是那個混蛋定的規(guī)矩?”天浩似乎喝多了,他抬手指著坐在對面的曲齒,高聲罵道:“你1嗎是不是女人?要沒女人你是怎么來的?還有你奶奶,你曾祖母……要是沒有這些人,你爺爺和你父親又是怎么來的?臭小子,居然說出這種話,我看你簡直就是數(shù)典忘祖!”</br>
    曲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明顯是畏懼天浩的權(quán)勢,卻不愿意在這個問題上認(rèn)輸,悻悻然地嘟囔著:“我們男人力氣大,能干重活兒。下海捕魚,挖礦采石頭,蓋房子修路,鍛造兵器,還有打仗……哪一樣不是我們男人沖在前面?女人本來就只能呆在家里做飯帶孩子,不讓她們上桌吃飯很正常啊!”</br>
    天浩再次發(fā)出嗤之以鼻的冷笑:“沒有女人織網(wǎng),你用什么捕魚?沒有女人編藤筐,你挖的石頭怎么運(yùn)回來?沒有女人用泥炭做蜂窩煤,你用你的屁股噴火去煉鋼?說起打仗,你平時吃的干糧,裝水用的皮袋,野外睡覺蓋的毯子,包括抓到俘虜捆人用的繩子,哪一樣不是女人做的?”</br>
    “沒女人你能行嗎?”</br>
    “沒女人你這輩子就完了。你還別不服氣,有本事你自己不要女人,自己生個孩子給我看看。”</br>
    前面那些話說得很嚴(yán)厲,絲毫沒給曲齒面子。后面這些就純屬調(diào)侃,玩笑成分更多,引得眾人哄堂大笑。</br>
    阿依感覺身體里明顯多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東西,腰挺得更直了,胸脯也抬得很高,仰起頭,并不卑微。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有了與這些男人平起平坐的資格。</br>
    不光是她,站在旁邊的幾個侍女神情也有了變化。她們昂首挺胸,眼睛里釋放出比平時更加強(qiáng)烈的自信。</br>
    “別的地方我管不著,但在磐石城,在我的領(lǐng)地,以后再沒有“女人吃飯不準(zhǔn)上桌”這種說法。要是有誰不同意,就趁早從城里滾出去!”</br>
    天浩目光沉凝,散發(fā)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br>
    碎齒和赤鼻等人圍著曲齒哄笑,他們知道城主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真正對曲齒降下責(zé)罰。本來就是非正式場合,沒人在意這些。</br>
    曲齒悶著頭慢慢喝著酒,只有在旁人看不到的位置,他才會嘴唇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絲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淺笑。</br>
    他是死心塌地要跟著天浩走到世界盡頭的效忠者,哪怕是再匪夷所思的命令,曲齒也不會拒絕,只會毫無保留的執(zhí)行。</br>
    只是一場事先約好的雙簧,當(dāng)眾表演。既然是話劇,肯定有正角和反角。重要的是,表演時間不能太長,簡單幾句爭論,由尊貴的城主對女人問題一錘定音,這就夠了。</br>
    滔滔不絕的大辯論容易被人看出破綻,沿用固定思維隨便挑上幾句,這才是正確的表現(xiàn)方式。野蠻人對女性的偏見是如此根深蒂固,天浩從未想過要在一朝一夕之內(nèi)有全面改觀。他要用阿依做榜樣,狠狠打壓曲齒這個不長眼睛的家伙。這件事情很快會傳出去,光憑這一點,輕輕松松就能收攏整個城市,乃至整個領(lǐng)地所有女人的心。</br>
    效忠之心,而不是可怕的愛情。</br>
    天黑了,酒宴散了。</br>
    天峰走到天浩身邊,摟著他的肩膀,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阿浩,你今天這是怎么了?不就是豬肉而已,干嘛要搞出那么多名堂?”</br>
    天浩停下腳步,用純凈的黑色眼睛看著他:“我做的菜好吃嗎?”</br>
    “好吃。”天峰老老實實回答,他隨即皺起眉頭:“但我不明白,何必要搞得那么復(fù)雜?養(yǎng)獠齒豬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吃飽,你做的豬肉味道的確不錯,可是太麻煩,得花太多時間。好吃的東西大家都喜歡,以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我擔(dān)心,恐怕會變得本末倒置,很多人把心思花在這方面,得不償失啊!”</br>
    天浩微微點頭:“你說的沒錯,的確有這種可能。但不要忘了,生活本身就是由很多美好的東西構(gòu)成。吃飽是一種幸福,在冬天有衣裳穿也是一種幸福。這兩種幸福我們目前都不缺,就必須讓大家體會并期盼更多的幸福。美味的食物是一種儀式,就像我們在祭祀典禮上把最好的東西敬奉給神靈。生活很艱難,日復(fù)一日的勞動枯燥乏味,有了好吃的食物,才能讓下面的人產(chǎn)生期待感。”</br>
    天峰的思維轉(zhuǎn)換速度很快,他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問:“所以你對那個叫桂花的老太婆另眼相看?”</br>
    “她會唱歌。”天浩笑了:“而且唱得很不錯。關(guān)鍵在于,很多人喜歡聽。”</br>
    “你說得有道理。”天峰不是那種固執(zhí)己見的人。他臉上露出微笑,輕輕給了天浩肩膀上一拳,發(fā)出感慨的嘆息:“沒想到你懂得這么多,看得這么遠(yuǎn)。比起以前,你真的變了太多。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我弟弟,不是從前那個只會圍著我轉(zhuǎn)的老三。”</br>
    “咱們是一家人。不管我是不是城主,這一點都不會改變。”天浩根本不可能承認(rèn),他已經(jīng)習(xí)慣這具身體成為自己的宿主:“加油吧!用不了多久,你也會成為城主。”</br>
    ……</br>
    從空中俯瞰,磐石城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與各個城門連接的道路是它的節(jié)肢,朝著遠(yuǎn)方不斷延伸。</br>
    天浩一直靜待著殺死俞錚的后續(xù)影響。兇牛部距離磐石城太遠(yuǎn)了,一來一去至少需要兩周時間。</br>
    他沒興趣追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造謠,說自己謀反。</br>
    置換俘虜這件事到目前都沒有一個準(zhǔn)確說法。當(dāng)然,大國師不可能撒謊,牛王陛下肯定下過這道命令。至于為什么兇牛部之后就再沒人上門提出換俘要求,其中道理不難猜測————俞錚死了,還是直接扔給一群餓狼活活撕食,消息一旦傳開,各種抱著小心思小算盤想要從中占便宜的家伙,紛紛被這可怕消息嚇得停下腳步,不再動作。</br>
    其實大家都在等待,都在觀望。磐石城現(xiàn)在是一塊油汪汪的大肥肉,大家都在等著首先撲上來的頭狼。</br>
    天浩從不被外界瑣事干擾。他對自己的定位與目的都很明確————發(fā)展才是硬道理。</br>
    監(jiān)獄設(shè)在磐石城東北方向,那是一個角落,一個從建城之初就存在的大型地坑。很早以前,這里有一條小型泥炭礦脈,磐石寨依靠這些距離地表很淺的可燃物質(zhì)維持了很多年。后來泥炭被挖空,雨水沖刷導(dǎo)致礦井崩塌,形成一個凹陷深度二十米左右的大坑。天浩干脆廢物利用,依托地形在這里建造了監(jiān)獄。</br>
    哪怕再繁榮的城市也有不和諧群體。小偷、騙子、流氓、惡棍……相比之下,磐石城的情況較好,足以容納數(shù)千人的龐大地下空間,只有寥寥十一個單間派上用場。</br>
    這還是監(jiān)獄利用率較高的時候。磐石城不養(yǎng)懶鬼,哪怕是囚犯,也必須在獄卒看管下老老實實干活,得到屬于自己的那份食物。</br>
    天浩走進(jìn)牢房的時候,師勇正躺在床上。他聽到獄卒用鑰匙開鎖的聲音,側(cè)轉(zhuǎn)身子,斜睨著瞟了一眼抬腳走進(jìn)房間的天浩,從鼻孔里發(fā)出一道冷哼,閉上雙眼,不再理會。</br>
    獄卒端來一把椅子,天浩緩緩坐下,示意他離開。金屬牢門虛掩著,佯裝睡覺的師勇透過眼皮縫隙看到?jīng)]有上鎖的門,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顫,渾身肌肉頓時緊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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