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的經緯,絲絲縷縷纏繞,織就了帛絹,也織就了束縛層層。
曾以為,引刀一快,能夠讓裂帛之痛在心碎后成為塵封的回憶。卻不意想,小小的照片,在一瞬間,吐出了千絲萬縷,纏縛著,沒有退路。
我望著手中的照片,不知是哪個有心或者無心的人成就了這一剎那的永恒。
一群喧鬧的,舉杯的人。一群嬉笑的人,坐在那里,東倒西歪。在這中間,有我,卻是低頭。很小的一個角落,看不清眉目,但我知道,那是我。還有,就是他,他在我的身側,是一個偏頭的姿勢,望著我,有一種入神的感覺。
空調吹出絲絲的冷風,將八月的夏,隔在窗外,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無聲無息來往的車,還有人,有百轉千回,急馳。
知道有同學會,是一種心慌。
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去重溫逝去的光陰,去留戀那熟悉的臉龐。我在心中回憶,我有些害怕,我依舊能夠看到那一張有點漫不經心,有點孩子氣的笑臉,可是,是什么樣的眉?又是什么樣的眼?我的記憶,在時間中慢慢地模糊。我驚恐,我伸出手,卻只是抓住了恐慌。
我坐臥不安,我忐忑的去設想重逢的畫面。
你會嬉笑著,搭著同伴的肩,仿佛無意地經過我身邊,然后,說:“北京的天氣可好?”
或者,我會不自禁地,在你面前,挑釁似的笑,我說:“你還記得我嗎?”
又或者,你會穿過重重的人群,徑自的來到我身邊,低頭,在我耳邊說:“我真的,想你。”
一切,都會帶一點心酸的刺激。但是,其實,都不是。
精心挑選了衣衫,準時來到了那個酒樓,也是懷了那份忐忑的喜悅。只是,只是,我還是不敢面對你的臉。也是笑著,說著,但這一切,卻只是背景,只是舞臺的道具,我的眼,只是不時地用余光,窺探你的眼。
卻不曾和你的眼神相遇,我看到你也是笑著,說著。
是的,同學的聚會,都是這樣的笑著說著,大家都是這樣。卻不知道,在這些說說笑笑的背后,隱藏了多少的過往。
就座。
知道是有心人刻意的安排。等我從洗手間出來,我只看到你的身邊,留了空余的位子。一個空缺的位子,在那里,定定的,是對我的考驗。
于是,我走過去,沖著一桌的人微笑,然后,坐下來,自然的對你說Hi。
你也沖我微笑,低聲的問我可好。
我說,好。
是存了言語萬千,但在你面前,卻是無言,這時候,才想到網絡的可愛,能和原本無言的人相對著說出萬語千言。
你朗聲的說笑,頻頻的舉杯,說著這位那位的故事,這廂那廂的傳奇。你講的繪聲繪色,你講的神采飛揚,你一直努力的去做焦點,今天,你也不甘只是沉默。
我靜靜地聽,靜靜地看。在你起身舉杯的時候,我輕輕的將一張紙巾,送到你的碟前。
一飲而盡,你坐下來,卻沒有看到那一張,你回頭,說,Waiter(服務員),紙巾。
我看著那一片紙巾在那里呆站成尷尬,委屈的慘白,如同我的臉。一句話,在腦中反復的吟誦:而當你終于無視的走過,在你的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而是我凋零的心。
我不動聲色,我依舊是輕輕地,將那張紙移過來,移到我身邊。我用了兩指將它提起來,看它在細細的風中,飄零如蝶,我再用了兩指,我仔細地看那曲曲折折的縫隙從中間開始蔓延,由上而下。
裂帛的聲音,在八月,無比的嘹亮。
“Annie,電話。”母親從樓下,喚我。
“好的。”我趕緊應聲,拿起了房里的電話,然后沖著樓下喊,“媽,你掛吧。”
“Annie,你,你今天,好嗎?”
仿佛是熟悉的,卻又有些陌生。我知道是James,我說:“很好呀。”
“你們那里,很熱吧?多喝點水,出門要記得打傘。還有……”
他那寬厚的聲音,絮叨著瑣碎的一切,有一點溫暖,在房間里彌漫,我忘記了手中還握著那張相片,我伸手去抓電話線,仿佛想握住線那端的一點牽掛,但是,只是瞬間,我看到那張相片從我手中滑落,我急切的,去接。不料,竟掛了電話。
而相片,也終究是飄落在地。
我把它撿起來,放在桌上。等著電話鈴繼續響。
然而,電話,也只是靜靜的,不曾響。
我有些歉疚,卻也不想道歉。我想,我可以解釋成為,不小心,或者,電話線壞了。誰能說我單純呢?其實,我也有用不盡的謊言。
夜,隨著燈光而來。
我看到窗外有霓虹閃爍,在黑色的背景中,爭先恐后。
在家里的時候,我不習慣出門,我從早到晚地在我的房間里,睡覺看書,然后,上網。現在,就是上網的時間。
先是,開了信箱。很驚訝的,沒有看到James的信。
現在,看他的信仿佛已然成了必修的課,長的短的,無聊的,寒暄的,熱烈的,惘然的,都有。只是,今天,卻沒有。
有一點點的失落,我開了QQ。
不久,有一個陌生人的message(消息),問:你好,今年浙江的狀元在北大嗎?
覺得有些無聊,于是不理。高考,讓我想起了去年的暑假,那寒冷的日光,我不寒而栗,我不想去回憶。
沒過多久,又是同樣的一個message,問,你好,今年浙江的狀元在北大嗎?
不在!!!用一種很不禮貌的口氣。
我在浙大,我要去北大了。
對方遲疑了一下,似乎害怕了我的粗魯。
一下子,拉近了距離,我看了看他的個人信息,昵稱是never mind,81年生,也是雙魚座,跟我仿佛年紀,看了IP,果然是浙大的,于是我好奇的問,是嗎?你考研?還是交流生。
還是那種很謹慎的語氣,他回道,經濟中心,我是保送的。
刮目相待,下半年,我不過大二,而他,卻已經研一。鍵盤上的手,霎時愣了一下。好像,還能算得上是個師兄呢。我也是經濟中心雙學位的學生。那個素來以學術嚴謹著稱的地方。北大門人想進都很難,掌門人說,這是培養未來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地方。而浙大的,可能就更不容易了吧。
于是,我問,你的導師是?
任其洲。
哦,也是牛人,新制度經濟學的巨擘。
師兄好,多多關照,我是那里的雙學位學生。立刻的,換了一種語氣。
他送來一個笑臉:你才是師姐,我沒去過北大。
我還想問一些什么,他又送過來一個message,他說,再見了。我還有點事情。
來去匆匆的,我覺得有些有趣。
夜慢慢地深,QQ上面的人,也慢慢地多了。開始覺得沒趣起來,于是,我隱身。
忍不住地,依舊去看信箱,原來,原來關愛,也會成癮。
嘆一口氣,我關了計算機,然后,去翻一本書。
“并且因我看清了自己在人世間的種種不愿舍棄的熱望以及每次追求而得來的懊喪,所以連自己也不愿再同情這未能徹悟所引起的傷心……我只想哭,想有那么一個人來讓我倒在他懷里哭,并告訴他:‘我又糟踏我自己了!’不過誰能了解我,抱我,撫慰我呢?是以我只能在笑聲中咽住‘我又糟踏我自己了’的哭聲。”
這是《莎菲女士的日記》。
從前,是不喜歡的,而今,卻看出了可愛。這一年來,我習慣了眼淚,甚至喜歡上了眼淚。我忽而喜歡看著淚,從頰邊流下,覺得很美。是自戀或者是臆想癥。我也不明白。我只是,隱約期待著。
我想,這世上,或許會有一個人,會在我喃喃講完之后,輕輕攬我在懷里,擦干我的淚。他會說:“都怪我,為什么我不早些到你身邊來呢?讓你受了這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