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像是野外，某個不知名的小山坳。
    這里有一個破爛到極致的小廟。
    如果不是看到倒在地上的牌匾，林默都以為這是一個茅廁。
    心念和尚就盤坐在門口，既沒有什么蓮花寶座，也沒有寶衣加身，甚至連屁股下面，都沒有一個蒲團。
    直接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干瘦，如同枯尸。
    可就這么一個和干尸沒什么兩樣的人，居然還活著。
    對方應該是用某種法子封閉的所有的氣息，具體什么情況林默不懂，不過這一次來林默是有備而來的。
    他從背包里取出了幾樣東西。
    一串佛珠，一個木魚。
    這是心緣和尚給的。
    現在心緣和尚也加入總局，和林默算是同事了。來吞鯨市之前，林默就已經和心緣和尚說過，這次去，會見到心念和尚。
    當時說這個事兒，主要是想把心緣和尚也拐過來。
    拐帶夢魘，林默是專業的。
    如果不是心緣和尚暫時沒法子離開那一幅畫，這次林默說不定就成功了。
    有點可惜。
    不過他也沒走空啊，這不是帶來一串佛珠和木魚么。
    心緣和尚說，他這個心念師弟的境界很高，肯定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到時候將佛珠給對方，在旁邊幫忙敲一敲木魚，興許能醒過來。
    當時林默聽的感覺不太靠譜兒。
    可心緣和尚說的言之鑿鑿，那個認真勁兒仿佛你要是不信他，那就是對他們信仰最大的侮辱。
    所以林默姑且信了。
    試試唄。
    反正能成功最好，不成，自己也沒損失。
    此刻林默又看了看心念和尚，對方盤膝而坐，一動不動，眼瞎了，耳孔里流出的血早已經變成了黑褐色，看嘴里，舌頭也被割掉了。
    要么說林默佩服蓮花寺的和尚，這種封魔的方法對他們自己是真的狠，反正要林默自己，那是下不去這個手的。
    林默摸摸這里，戳戳那里，旁邊豆豆也是有樣學樣，扯扯衣服，捏捏腳指頭。
    “爸爸，這個人坐這兒干嘛呢？”
    林默剛想說話，就聽到嗤啦一聲，豆豆把心念和尚的衣服扯了下來。
    這一刻，林默愣住了，豆豆也懵了，看著手里的破衣爛衫，那表情似乎是說這也太不結實了。
    能結實么。
    這東西都不知道穿了多久，早都酥了，林默剛才都是小心翼翼的，結果豆豆下手沒個輕重，直接把人家衣服扒光了。
    這可怎么好。
    “爸爸，我再給他穿上吧。”
    豆豆也是個實誠孩子，上手就要給已經是赤條條的心念大和尚套衣服。
    問題是，這能套上去么。
    不一會兒，衣服就成碎片了，反正，如果硬要找一塊大點的遮擋，倒也不能說不行，但也就是和野人一樣，只能遮個要害。
    林默只能是把破碎的衣服在心念大和尚腰間圍了一圈。
    “大師，你看這個事兒真不能怪我，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育這孩子，這，怎么能亂扒人衣服呢，是吧。”
    這話對方能不能聽到林默還不清楚，反正他是說了。
    “爸爸，我能向他要糖吃么？”豆豆問了一句。
    這孩子很聽話的，林默說過的話，它都記得。
    “豆豆啊，你想啊，剛才你都把人家衣服扒了，光了，赤條條的，你看見人家身上有糖嗎？”
    “沒有！”豆豆搖頭。
    “那伱問人家要糖，不是要讓他死么，這個大和尚人挺不錯，不能讓你弄死他。”
    “好吧。”豆豆舔了舔嘴唇，蹲在一旁玩起了石頭。
    林默這會兒開始辦正事兒了。
    他把佛珠掛在了心念和尚的脖子上，然后拿出木魚，蹲在旁邊敲了起來。
    當時心緣和尚給他這兩樣東西的時候也沒說別的，交待的比較簡單，就說掛佛珠，敲木魚。
    不過實話實說，在這種詭異的地方，聽著一聲聲木魚那種空洞的聲響，一點都沒有平靜和寧神的效果，反而有一種恐怖感。
    敲了幾聲就成功的把豆豆吸引了過來了。
    “爸爸，這個好玩，我敲敲行么？”
    林默就說去一邊玩去。
    “我這兒辦正經事呢。”
    說完繼續敲。
    這個心緣大和尚也是，沒說敲幾下，也沒說敲多長時間。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林默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
    就像是折動那種魚干的聲音。
    扭頭一看，原本盤膝低頭坐在那邊的心念和尚，此刻已經抬起了頭。
    動了。
    就像是干尸，每動一下，身體上都會發出怪聲。
    下一刻干尸伸手抓住林默給它戴上的佛珠，一個一個的攆動，似乎是有節奏的，一個接一個，不快也不慢。
    林默也是配合這種節奏敲擊著木魚。
    等到從佛頭位置，攆了一圈，正好一百零八顆佛珠。
    下一刻，心念和尚扭頭，就像是在盯著林默，雖然對方的眼窩里早已經沒有了眼珠子，但林默就是能感覺到對方在盯著自己。
    之后就是讓林默記了很長時間的一段恐怖畫面。
    從心念和尚嘴里，眼睛里，鼻子和耳朵里，滲出了一團團血液，這些血就像是擁有了反重力的特性，可以漂浮，而且慢慢的匯聚在一起。
    如果不看這些只是閉著眼睛聽，會覺得像是小橋流水一般。
    要不古人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惡心的血液慢慢凝聚成一個人頭。
    和心念和尚一個樣。
    這血淋淋的人頭看了林默一眼，開口道：“施主去過蓮花寺？”
    說話了。
    看上去像是某種詭異的邪術。
    林默點頭：“心念大師？”
    “正是貧僧。”
    人頭承認了，還念了句佛號。
    旁邊豆豆從林默身后露出半個腦袋，一臉好奇的看著那漂浮的人頭。
    心念和尚也是注意到豆豆，立刻是眉頭一皺。
    “邪魔，金光降魔刀，給我斬！”
    話音剛落，他手里的一顆佛珠被硬生生捏碎，破碎的佛珠化成一道金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直直的朝著豆豆斬過去。
    “別傷害他。”林默嚇的喊了一句。
    心念和尚一臉正道之光：“施主，貧僧所求，便是與邪魔誓不兩立，便是你來求情也無用……”
    結果還沒說完，心念和尚就發現，對面這位‘施主’似乎壓根兒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彎下腰拽著剛才那個小孩。
    金光這一刻突然被擊碎。
    心念和尚看的真切，金光是被這渾身青紫色的小孩徒手捏碎的。
    此刻他才反應過來。
    原來這位‘施主’剛才那句話并不是對他說的。
    別傷害他。
    這個‘他’居然指的就是他自己。
    心念和尚很想繼續大喊一聲‘降妖伏魔’，但想到剛才那小孩子身上散發出的恐怖氣息，想了想，還是算了。
    那邊林默好不容易攔住了豆豆。
    然后就開始數落起了心念和尚。
    “大師，你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這么做很危險？”
    心念和尚訕笑一聲：“貧僧倒是莽撞了，不知這位小童是……”
    “我兒子，豆豆！”
    “豆豆？此名甚好，甚好！”
    接下來的交流順暢了很多。
    林默把他如何遇到蓮花寺心緣和尚的事情娓娓道出，也將目前黑羊公館的情況說了說，心念和尚聽完嘆息一聲。
    “想不到，已經過去這么久，李夫人巾幗不讓須眉，只是她畢竟是普通人，未得我蓮花寺佛法，堅持這么久已然是了不得了，壓制不住那神龕惡鬼也正常。”
    從心念和尚這里，林默聽到了一段更為詳細的過往。
    他當年在寺中修行，突然有一天，一人到訪求助，而且拿的是真金白銀。
    “施主你可別誤會，貧僧并非貪圖那些金銀，乃是為了降魔除妖，救人于水火之中，那日連夜就跟著那人下了山。”
    按照心念和尚說的，當時到了吞鯨市已經是四天之后了。
    “我坐禪入夢，所見那邪魔的確是兇戾異常，知道尋常法子是鎮不住的，只能是用我蓮花寺的絕學封魔入體，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按照心念和尚說的，當時他來，神龕惡鬼還是完整的。
    這件事林默也聽玉凝提到過。
    說是真正將神龕惡鬼砍成兩半的人，是他們的父親，也就是后來黑羊公館的主人，李先生。
    不過關于這位李先生，林默所知甚少，就連玉凝這個親生女兒，知道的也不多。
    畢竟在她們眼里，他們的父親就是一個普通的商人。
    可普通的商人能將恐怖的神龕惡鬼斬成兩半？
    那街上買菜的王大娘也能降妖除魔了。
    “普通商人？非也，非也，那位李施主可不是尋常人，他的本事，不亞于我啊，可惜斬了惡鬼，他也受其反噬，最終暴斃，哎，可惜，可惜啊。”
    心念和尚如此說。
    也就是說，那位李先生，也就是玉凝的父親將神龕惡鬼斬成兩截，然后領了盒飯；后來心念大師教了夫人封魔入體之法，他和夫人一人領一半，將兩截神龕惡鬼封入體內。
    心念大師佛法了得，本事也高，用他的話說是和那半截惡鬼斗了個旗鼓相當，對方奈何不得他，他也弄不死那個惡鬼。
    所以就一直在這里僵持著。
    如果不是林默帶來了蓮花寺的佛珠和木魚，心念和尚還會繼續僵持下去，再過幾百年還是如此。
    可以說是犧牲他一個人，造福千萬人。
    沖這一點，心念和尚就是有功德的，說不定再過幾百年，真有可能成就他們佛家所講的‘正果’。
    但夫人不行。
    她之前就是一個普通婦人，能撐九十年，已經是超出了她的能力之外，所以林默上一次來時，夫人已經處于失控邊緣。
    后來，徹底失控，要不是玉凝挺身而出，封魔入體，那問題就大了。
    反正如果這樣，那個半身惡鬼殺他們之后，第一時間就會來找心念和尚，將心念和尚體內另外一半身體也找回來。
    到時候心念和尚必死無疑，而且神龕惡鬼也會重新現世。
    現在噩夢已經完全降臨，真要是讓神龕惡鬼出來，遠的不說，就說近在咫尺吞鯨市，那絕對是第一個遭殃。
    估摸誰都擋不住這個惡鬼。
    “林施主，你既然和我們蓮花寺有緣，而且不遠千里再次趕來黑羊公館，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心念和尚問了一句。
    林默的確是有打算。
    他這次來，就是要讓玉凝自由，救她出苦海。
    不過前提，一定是先得把神龕惡鬼給滅。
    神龕惡鬼的完全體很厲害，當年集合心念和尚還有那位神秘的李先生都只能將其斬成兩半，各自封印。
    代價是當場死一個，另外兩個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林默不想重蹈覆轍。
    他的計劃很簡單。
    直接物理消滅，剛才他已經和玉凝身體里那半截惡鬼交過手了，實話實話，挺棘手的，光是月姐和自己還真弄不過對方。
    現在，林默打算試試心念和尚體內這個惡鬼的深淺。
    而這一次，加上了豆豆。
    另外還有林默的紙人軍團。
    說是試探，但還是那句話，如果時機合適，直接拿下就是。
    “月姐，一會兒還得勞煩你出手，你別嫌我煩啊，你幫了我，我就是我欠你人情，下次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絕不推辭。”
    林默自顧地的嘟囔一聲。
    月姐那邊他得好好商量，但豆豆就不用了。
    自家兒子，那還不是隨意使喚，工錢都不用給，非要說代價，幾塊糖的事兒，那能叫事兒？
    至于紙人軍團，更不用說了。
    此外，有了佛珠和木魚的心念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么一來，就是五打一，甚至六打一，這是算上小虎。
    總之，自己這一邊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把想法和計劃于心念和尚一說。
    心念和尚也同意了。
    廢話，能得解脫，誰又愿意入地獄？
    封魔入體，那是非常痛苦的。
    既然計劃好，那就開干。
    林默選擇先從心念和尚這邊的半身惡鬼下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主要是心念和尚本身比玉凝強了太多。
    等于是多一個幫手。
    一旦將心念和尚解放出來，自己這邊的力量更強，半身惡鬼那邊就更弱，此消彼長的道理。
    月姐不太情愿的走了出來，豆豆也是被林默鼓動起來，小虎在旁邊戒備，紙人軍團，林默叫出來十幾個戰力最猛的。
    萬事俱備。
    可惜小雨沒叫醒，不然應該把握更大。
    “那我解封了，林施主，小心！”
    心念和尚說完，身上的黑氣冒了出來，就聽到咔嚓一聲。
    他背后被撐開了一道裂縫。
    一個血淋淋的東西試圖從里面爬出來。
    伴隨而來的是一股股惡臭和讓人戰栗的陰寒氣息。
    這時候，黑暗侵襲過去，就見月姐快速到了近前，伸手一抓，將里面的半身惡鬼給扯了出來。
    這個半身惡鬼當下就抓向月姐。
    后者猛的一拽。
    轟！
    一股難以置信的力量爆出。
    下一刻，半身惡鬼消失了，月姐手里多了一個詭異恐怖的布偶玩具。
    明明只有半邊身子，但卻長著好幾條扭曲的手臂，上面還有眼睛和觸須，只不過變成玩偶之后，非但不可怕了，反而還有一些萌噠噠的感覺。
    看到這里，林默震驚。
    心說月姐這么猛的嗎？
    一個人就把半身惡鬼給拿下了？
    正想給月姐夸獎幾句，突然，那邊月姐眉頭一皺，噗嗤一下，一個詭異的尖刺將她手臂刺穿。
    一下子，那個玩偶也掉在了地上。
    玩偶開始扭曲蠕動，隨著一聲聲撕爛布料和扯碎棉花的聲響，半身惡鬼居然是突破了玩偶封印，重新變了回來。
    好家伙，這種情況林默還是頭一次見。
    月姐明顯怒了。
    身上怨氣衝天，黑暗一下子將半身惡鬼籠罩。
    前面，就像是一道黑暗的屏障。
    “豆豆，上！”
    林默喊了眼神，豆豆歡天喜地的沖進了黑霧當中。
    這算是頭一次讓豆豆經歷真正的實戰。
    能不能起到奇效不知道。
    幾個紙人也在紅紙人‘那個誰’的帶領下沖了進去，那邊心念和尚看到這架勢，激動的連唱幾句佛號。
    “過癮啊，這次，勢頭在咱們這邊，看起來真能一鼓作氣，將這邪魔誅殺，哈哈哈，過癮！”
    說完手里的佛珠直接爆開了一半，空中瞬間像是散落一大片金沙。
    金沙匯聚，成了一片袈裟，披在心念和尚身上。
    下一刻，大和尚居然是站了起來，渾身冒光，義無反顧的走入黑霧當中。
    林默抽出磚頭錘，把綠火晃著，和小虎一起撲了進去。
    反正這一戰打的是驚心動魄，驚天動地。
    但總體上，林默這邊這么多人，還是形成了碾壓之勢，不斷消耗和擊潰這半身惡鬼的力量。
    林默結結實實的砸了幾磚頭下去。
    肉眼可見，半身惡鬼的體型縮小了不少。
    月姐也很兇猛，伸手一抓，就扯下對方身上的一個眼球。
    下一刻，那眼球變成了布偶玩具。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其他夢魘也很猛。
    但要說最猛的是豆豆。
    這家伙腿短，別人都打的差不多了，他給跑過去，抱著半身惡鬼就要糖吃。
    半身惡鬼哪兒有糖，而且就算有糖也不會給豆豆。
    可這恰好觸發了豆豆的禁忌。
    豆豆的禁忌就是，如果對方不給糖，他會用一種特殊的力量殺死對方。
    而這種力量，目前來說幾乎無法抵擋。
    嘭！
    半身惡鬼多半個身子直接爆開。
    那破碎的血肉匯聚，最后全部被豆豆抓在手里，變成了一個糖果。
    豆豆心滿意足了。
    不過半身惡鬼似乎依舊沒有徹底死亡。
    剩下的血肉立刻變成十幾條黑色蜈蚣，向四周快速逃竄。
    有一條正好路過林默腳邊。
    林默抬腳踩住，伸手一抓。
    這一次，他試著運用月姐教他的法子，就見他的右眼光芒一閃，原本恐怖猙獰的大蜈蚣，變成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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