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挽呆呆的,還蹲在地上仰著臉看他,也不知道去接他遞過來的手機。</br> 雖然她的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僅僅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卻很好看,黑亮有神,清澈通透,還有種不知所措的無辜。</br> 少年見她半天沒反應,蹲在那里可憐兮兮的樣子,心想肯定是剛才被嚇壞了。</br> 于是他也蹲了下來,素白修長的指尖,勾開了她腰側的口袋,然后把手機直接放了進去。</br> 說是放,其實用丟更為貼切。</br> 他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卻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將她的口袋拉得很開,所以對于一個陌生人而言,這行為也沒什么不得體。</br> 還回手機,少年也沒急著起來,學著顧挽的樣子,雙臂枕在膝蓋上,歪著腦袋笑吟吟的問:“小朋友,這巷子里天黑了有很多壞人的,你怎么一個人來這兒?”</br> 說話的動作與口吻,都帶著哄小孩兒的刻意溫和。</br> 顧挽回神,在口罩后面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呼吸,言簡意賅道:“我去畫室上課。”</br> 說著順手指了下畫室的方向,少年也跟著朝那邊望了一眼,唇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斂起幾分。</br> “你是余今安的學生?”</br> 顧挽點頭,眼底浮起一絲雀躍:“你認識余老師?”</br> 少年神色頓了一秒,轉眼又很好地掩蓋過去,笑著說:“不認識。”</br> 顧挽:“……”</br> 不認識還能知道她的名字?</br> 這個謊話騙三歲小孩子都有點敷衍。</br> “那你下課了都沒大人來接嗎?你一個小孩子天黑了從這里回去很不安全啊?”</br> 少年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到她身上。</br> 從見面到現(xiàn)在,他對她的稱呼有‘小可憐’‘小朋友’現(xiàn)在又這么直白的說她是小孩子。</br> 顧挽從前并不排斥別人說她小,說她是孩子,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從這個少年的嘴里說出來,她卻莫名介意。</br> “我不是小孩子!”</br> 她有點不高興的站起來,很認真的補充:“我都已經上初中了!”</br> 這一本正經著重強調的語氣,讓少年怔了怔。</br> 而后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也站起來,臉上的笑意更濃:“哇,都上初中啦,好厲害!”</br> “……”</br> 顧挽覺得他這根本就是在嘲笑,而且他一站起來,靠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高只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br> 她更加郁悶。</br> 但即使再生氣,顧挽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反倒更為僵硬木訥,站在那里半天擠不出一句話。</br> 隔著口罩,少年并沒察覺出她那些情緒變化,只當是個逗小孩子的玩笑罷了。</br> “總之以后還是讓你家大人來接你吧,就算是初中生,晚上走這里還是很危險,況且你還是個女生,剛才你也看到了?”</br> 知道他是一片好心,顧挽無言,低著頭,默默點了兩下。</br> 一點頭,才發(fā)現(xiàn)他的耳機還在自己脖子上,她立馬取了下來,還給他:“……你的耳機。”</br> 少年把耳機戴回脖子上,轉頭看了眼長巷的盡頭,對她說:“好了,哥哥送你出去,到了匯春街你自己打車回去可以嗎?”</br> 顧挽又點了點頭:“可以的。”</br> 少年把手機照明打開,微微舉高,顧挽眼前的路變得一片光明清晰。他們一前一后,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一步一步往巷子外面走。</br> 期間,再沒說過一句話。</br> 一直到走出巷子,迎來匯春街上的燈火通明。</br> 他在街邊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后招手讓顧挽上去,并問:“到哪兒?”</br> 顧挽:“清河苑。”</br> 他點點頭,走到前面車窗邊,從錢包里抽了一張紅鈔給司機:“師傅,清河苑。”</br> “我有錢的,我有錢!”</br> 顧挽看他拿錢的時候就手忙腳亂的去阻止,可后座和前面隔著一道欄桿,她沒攔住。</br> 少年看她因為著急,站起來撞到車頂?shù)臉幼佑中α似饋恚D頭又交代司機:“師傅,待會兒找的錢給我妹妹就行,麻煩開慢點,注意安全。”</br> 顧挽低頭瘋狂的去翻書包,結果越著急,越不記得錢包放在哪個口袋里,一連拉開兩個口袋,都沒找到。</br> 第三個,終于摸到了,她欣喜抬頭,司機師傅卻恰在這個時候把車開了出去。</br> 她急忙湊到窗邊,伸著腦袋往后看,想把錢還給他,結果發(fā)現(xiàn)他已經轉身,朝對面的街道走去。</br> 顧挽拉下口罩,大聲喊:“哥哥——”</br> 少年戴上耳機,渾然不覺后面車上的人在叫他。</br> “小姑娘,不要把頭伸到車窗外面,很危險的。”司機師傅提醒她。</br> 顧挽沒辦法,只能縮回車里,很快又回頭,隔著后面的玻璃往后看。</br> 車子已經開出了一段距離,少年的身影也漸行漸遠。</br> 顧挽突然想起來,她還沒問他叫什么,也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名字,甚至連謝謝都沒跟他說一句。</br> 如果以后遇不到的話,那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br> 顧挽盯著窗外快速后退的風景,莫名其妙的懊惱傷感。</br> …</br> 到了小區(qū)外,顧挽拿著師傅的找零下了車,沿著外圍的商業(yè)街道往小區(qū)門口走。</br> 走到一半,經過一家理發(fā)店門口。</br> 她忽然停住,低頭看了眼垂在胸前的頭發(fā),想起之前被板寸頭勾在手指上繞著玩兒。</br> 她嫌惡地皺了下眉,然后進了理發(fā)店。</br> 理完發(fā)出來,已經九點多了,顧挽回到家,發(fā)現(xiàn)家里的燈還沒開,顧遠還沒回來。</br> 她和顧遠都在迎江市第一中學讀書,一中分高中部和初中部,初中一般四點半就放學了,高中會晚一些。</br> 所以顧挽也沒有等她哥哥放學的習慣。</br> 不過快十點還沒回來,打電話也不接,肯定又和他的那幫狐朋狗友去哪個網(wǎng)吧鬼混了。</br> 顧挽懶得管,衣領里還有許多沒清理干凈的碎發(fā),有點癢,她趕緊去洗了個澡。</br> 洗完澡,吹干頭發(fā),她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的新發(fā)型。</br> 理發(fā)師給她剪了一個很有型的學生頭,還給她剪了劉海,短發(fā)加上劉海,看起來比之前的樣子更顯小。</br> 顧挽當時很不滿意,固執(zhí)地同理發(fā)師講道理,讓他退錢。</br> 但理發(fā)店老板跟她解釋:“你這眼睛不剪劉海可惜了,又黑又亮,盯著人看的時候撲閃撲閃的,搭配劉海非常可愛,特別招人喜歡。”</br> 特別招人喜歡……</br> 顧挽一直都沒什么朋友,也從未想過要刻意去討誰的喜歡,但就是那么神奇的,當時因為這句話,她突然就不生氣了。</br> 真是太奇怪了!</br> 今晚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奇怪。</br> 她胡亂梳了梳頭,準備去寫作業(yè),覺得一定是今晚發(fā)生了太多事,她驚嚇過度,才會想得特別多。</br> 差不多十點半的時候,顧遠回來了。</br> 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擊,一副掉了魂的樣子,晃晃悠悠走到客廳,木樁般‘咚’一聲栽進沙發(fā)里。</br> 剛躺下,他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他掏出手機按了接聽。</br> 顧挽聽到動靜,從書房里跑出來,然后聽到她哥哥神經病一樣躺在沙發(fā)上鬼吼:“我顧遠的墻角也敢挖,真是活膩歪了,他敢搶我的女人,我就敢揍得他下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br> “明天放學,你和二噸去堵那小子,我要把那小白臉捶成豬頭,看他還怎么勾.引別人女朋友!”</br> 他對著電話吼得投入,根本沒發(fā)現(xiàn)顧挽已經走到了旁邊。</br> 顧挽垂眸看了眼沙發(fā)上類似尸體的一灘,皺眉問:“哥哥,你又要跟誰打架?”</br> 顧遠看都不看她,舉起一只手,不耐煩地揮趕:“一邊玩兒去,你哥正失戀呢,別來煩我。”</br> 顧挽也報復性地當什么都沒聽到,說:“今天下午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說你月考成績下來了,這次比較厲害,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br> “……”</br> 她仍舊一臉漠不關心的淡然,交代他:“明天記得把卷子帶回來,我晚上幫你把錯題講講。”</br> 顧遠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憤世嫉俗地撇了下嘴,從沙發(fā)上坐起來。</br> 一坐起來,陡然看到顧挽的頭發(fā),愣了下,脫口而出:“你怎么剪了個鍋蓋頭?”</br> 顧挽:“……”</br> 她頭發(fā)長度明明在下巴那里,怎么就成了鍋蓋頭?</br> 不過顧挽也懶得跟這種笨蛋解釋,敷衍了句:“長發(fā)打理起來麻煩,會耽誤學習。”</br> 顧遠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她:“顧挽,你到底是個什么怪胎?”</br> 一個才上初一的初中生,智力遠超同齡人就算了,干嘛天天給他一個高中生講題,還特么什么題都會。</br> 一副現(xiàn)在去參加高考都毫無壓力的樣子,讓他這個正牌的高三生顏面何存?</br> 知道自己智商方面碾壓不過她,顧遠只能另辟蹊徑,扯著嘴角,不屑地冷哼:“學習,哼,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才會一門心思的乖乖啃書,像我這樣成熟的男人,學的都是為人處世的技巧,人際交往的手腕!”</br>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挺胸,自我高貴地豎起校服領子,又緊了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領帶”。</br> 然后才一臉鄙夷,幸災樂禍地對顧挽說:“你啊,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活了十三年連怎么交朋友都不知道,這輩子啊,鐵定完蛋。”</br> 顧挽面無表情地睨著他,對于他無緣無故的人身攻擊,沒什么太多的想法。</br> 顧遠看她像怪物,她看顧遠又何嘗不像智障?</br> 她只當這個智障又是哪根筋搭錯了,懶得與他計較,有那時間,還不如回房間多練幾張素描。</br> “怎么,被我戳到痛腳,想落荒而逃嗎?”</br> 見她不戰(zhàn)而退,顧遠難得找到一絲成就感,賤兮兮地抖著腿,存心挑釁。</br> 顧挽走到房門口,被這話激得又退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突然關心:“你剛說失戀是怎么回事?”</br> 這時候顧遠當然不會上當,警惕又防備的拒絕回答:“問那么多干嘛,小屁孩兒,說了你也不懂!”</br> “林語姐姐又~跟你分手了?”</br> 顧挽壓根無視他的拒絕,自問自答:“又~為了其他男生?”</br> 顧遠不甘地動了動唇,一時沒找到反擊的話。</br> 然而顧挽根本不會給他反擊的機會,穩(wěn)準狠地在他傷口上撒下最后一把鹽:“哥哥,那至少這個我是懂的,你好像又~被甩了,同時還被綠了!”</br> 三個無情刻意拉長的“又”字,讓真正被戳到痛腳的人,假裝的堅強一下崩個稀碎。</br> 像突然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上沙發(fā),失去理智的咆哮:“你少多嘴,我的愛情,用不著你個小屁孩來蓋棺定論。”</br> “蓋棺定論?”</br> 顧挽挑挑眉:“這個成語用的好!”</br> “……”</br> 顧挽這時候回頭,似乎發(fā)現(xiàn)他哥哥眼眶都氣紅了,很做作地驚慌失措道:“哥哥,你不是要哭吧?”</br> “你千萬別哭啊,我可不會安慰像你這樣成熟的男人!”</br> 顧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