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周五晚上,顧懷民和陶嘉慧回了研究所,這幾天他們在家,季言初自那天后沒再來過,父母一走,家里又恢復(fù)了往日只有他兄妹倆的冷清。</br> 顧挽還記著那天傍晚跟他的約定,陶嘉慧走的時候偷偷額外給了她一筆零花錢,她高興的不行,給季言初發(fā)短信問:【言初哥,周日去玩密室逃脫你沒忘吧?】</br> 季言初回:【沒忘。】過了一會兒又問:【真不帶你哥?】</br> 顧挽想起上周的經(jīng)歷,態(tài)度堅決:【他膽子太小了,智商又不夠用,我不愿意帶他玩兒。】</br> 她想起自己現(xiàn)在兜里有錢了,很豪氣的表示:【言初哥,這次我請客。】</br> 季言初看到最后一句,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快速掐著字母鍵,回了句:【哦,那感謝顧老師請客,還愿意帶我玩兒。】</br> 周日,顧挽一大早起床,收拾好東西,趁顧遠還沒睡醒,偷偷溜出了家門。</br> 她和季言初約好了在公交車站碰頭,季言初到的比她早,顧挽趕到的時候,他正坐在站牌內(nèi)的長凳上玩手機。</br> 漸入深冬,早上的氣溫很低,他穿了件黑色羽絨服,里面搭著奶白色的高領(lǐng)毛衣,下面是條深藍色的牛仔褲配純白的耐克鞋,很平常的一身穿搭,但他氣質(zhì)獨特,長得又好,看起來干凈而溫潤,文質(zhì)彬彬的書卷氣很濃。</br> 不知何時,他身側(cè)站了幾個年紀不大的女生,正交頭接耳,擠眉弄眼地互相慫恿著什么,然后,其中一個女生拿出手機,在另幾個隊友的掩護下,從各個角度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br> 此期間,季言初一直盯著手機,不知在看什么十分專注,蹙著眉,對身后的一切毫無察覺。</br> “季言初。”</br> 顧挽半張臉都縮在圍巾里面,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聲,淡掃了眼那幾個女生,隨即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們前面,問:“來多久了,吃早飯了沒?”</br> “嗯。”他隨口應(yīng)了聲,思緒似乎還未從手機里抽離出來,茫然抬頭,也并沒注意到她剛才直呼姓名的小動作。</br> 過了半秒,他把手機揣進兜里,問顧挽:“你吃早飯了嗎?”</br> 顧挽點點頭,看一眼電子計站顯示:“車快到了。”</br> 他聞言站了起來,不到半分鐘,車子果然靠了站。</br> 即便是天氣陰冷的大早上,但因為是周末,公交車上依舊擁擠不堪。</br> 他倆上車刷完卡,從人擠人的縫隙里艱難地一步步往后挪,等車門口的人上完,司機‘噗嗤’一聲關(guān)上門,然后立即啟動發(fā)車。</br> 發(fā)動車子那一下,沖力不小,整個車子的人都往后晃了一下,顧挽一時沒提防,手里也沒抓住什么固定的東西,不受控地向前載了過去。</br> “當(dāng)心!”</br> 她還未出聲,后面跟著的人一聲輕呼,隨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人帶了回來。</br> 顧挽慌亂中好不容易站穩(wěn),他又將她往旁邊一扯,拉著她的手扶上旁邊的椅背,輕聲道:“扶這里,站好。”</br> 以顧挽的身高,去拉頭頂?shù)牡醐h(huán)很費力,她自己每次坐車,確實也是扶著椅背最舒適。</br> 終于能摸著一個穩(wěn)固的東西,顧挽不禁舒了口氣,結(jié)果才放松沒幾秒,她又陷入一個難堪的境地。</br> 站她后面的那位大叔,心寬體胖,挺著個將軍肚,被人擠得緊緊貼著顧挽,他那個西瓜一樣的大肚子,就抵在顧挽的后背,顧挽被擠得站姿都扭曲變型了。</br> 車上人多,誰都不好受,顧挽默默抿緊唇,想著再忍忍,忍到下一站,興許能下去一撥人。</br> 季言初就站在她并排,看到后面那個將軍肚,小姑娘低著頭,鎖著眉,唇線抿得筆直,怎么看都不是舒適的模樣。</br> 于是,他輕拍了下后面那個人的肩,笑瞇瞇的說:“大叔,要不咱倆換個位子吧,我看您擠得挺難受,我這兒稍微寬敞點兒。”</br> 將軍肚自然求之不得:“誒好啊,謝謝啦,小伙子。”</br> 等他倆相互挪完換好位子,兩人體型相差懸殊,顧挽只覺后背一空,像個被擠扁的氣球突然又松了手,瞬間有了吸氣的機會。</br> 季言初站在她身后,雙手搭在吊環(huán)的那個欄桿上,將她半圈在懷里,不聲不響地給她圍出一個狹小的舒適圈。</br> 車內(nèi)偶爾顛簸,他們的身體時不時地輕微碰在一起,隔著厚厚的羽絨服,雖然是件極正常的事,他甚至都沒在意,開始和將軍肚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br> 顧挽盡量把注意力放到窗外,提醒自己不要坐過站了,但身后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他們的距離很近,顧挽甚至能聞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淡淡清香。</br> 毫無緣由的緊張感讓顧挽呼吸不暢,覺得捂得慌,她想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br> 早上圖方便,她把圍巾繞了兩圈,在脖子后面系了兩個扣,現(xiàn)在要一手扶著椅子,一手去解扣,有點困難。</br> 她單手在后面胡亂抓了兩下,找到一頭,然后使勁一拉——</br> “呃……”</br> 她發(fā)出輕微短促的窒息聲,活扣被拉成了死扣,圍巾纏得更緊。</br> “你這干嘛呢,自殘?”</br> 注意到她的舉動,季言初不由失笑。隨即伸了只手過來幫忙,三兩下把圍巾解開,嗔了句:“傻子。”</br> 兩人本就靠得極近,他說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掃過顧挽的耳廓,像片惡作劇的羽毛在故意撓她癢癢。</br> 顧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臉頰邊升騰起的溫度越來越高。</br> 她強裝一臉鎮(zhèn)定,仿佛內(nèi)心從未起過漣漪般,不慌不忙地解下圍巾,將鬢邊亂七八糟的碎發(fā)勾到耳后,暗暗吐了口氣。</br> 隨著她的動作,季言初視線不經(jīng)意一瞥,看到她無心露出來的耳朵,忽地笑了:“你這是凍的還是熱的,怎么耳朵那么紅?”</br> “……”</br> 顧挽剛放松的呼吸又一窒。</br> …</br> 一路艱難,好不容易到了游樂場。</br> 上午九點多的時間,游樂場里人還不是很多,顧挽他們前面也才進去兩三組人。</br> 顧挽強迫癥作祟,把上次顧遠害她沒玩穿心的那個劇情又玩了一遍,之前解密過的地方她都記得,不到二十分鐘,她和季言初就出來了,她心里瞬間一下子暢快多了。</br> 之后他們又玩了兩個越獄和生化危機的主題,即便他們只有兩個人,可是配合默契,分工合理,又加上兩個人的邏輯思維及推理能力都很強,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通關(guān)技能,兩次幾乎都是用了不到三十分鐘就“活著”出來了。</br> 連店主都嘆為觀止,還一人附贈了張免費試玩券,說等下次出了新主題的時候,會邀請他倆過來試玩并幫忙找一下bug。</br> 既然沒什么難度挑戰(zhàn)了,顧挽就有點興致缺缺,不想再玩這個了。但今天畢竟是她把季言初約出來的,于是她回頭征詢他的意見問:“言初哥,你還有想玩的嗎?”</br> 季言初閑適地窩在外間沙發(fā)上,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建議性的說:“要不去外面看看,我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外面那些我也沒玩過。”</br> “好啊。”顧挽欣然答應(yīng),然后扭頭去跟老板結(jié)賬。</br> 她剛把錢包掏出來,季言初就走到了她身后,順手一抽,錢包就到了他的手里。</br> “老板多少錢?”</br> 顧挽只覺手上一空,回頭看他,就見他已經(jīng)從自己的錢包里抽了幾張鈔票結(jié)完了賬。</br> 然后再把她的錢包往她懷里一扔,問:“外面那些,你有想玩的嗎?”</br> 顧挽對于他搶著付賬的舉動很不滿:“不是說好了我請客嗎?”</br> 季言初笑瞇瞇地推著她的肩,一邊往外走,一邊不以為意的說:“下次吧?下次你再請哥哥玩一次。”</br> 北城游樂場算是迎江市最大的一個游樂園,里面能玩的項目很多,時間臨近中午,人流量比早上來的時候劇增,他們每玩一個項目都要排老長的隊。</br> 時間大多花在排隊上,估計一天下來,也不玩了幾個項目。</br> 顧挽看著木訥老實,其實膽子大得很,專挑那些刺激要命的項目玩,跳樓機,大擺錘,過山車之類的,但每一個都被季言初以她還太小給拒絕了。</br> 最后被季言初逼著去坐旋轉(zhuǎn)木馬的時候,顧挽懷疑其實是他自己不敢玩。</br> 為了趕時間排隊,中午兩人隨便吃了點漢堡和烤腸打發(fā)了,玩到臨近傍晚,他們終于排到了摩天輪。</br> 夜幕降臨,城市華燈初上,顧挽覺得,這個時候是玩摩天輪的最佳時機。</br> 她和季言初相對而坐,透明的玻璃座艙緩緩上升,她四處張望,俯瞰城市最美的夜景。</br> “你都不怕么?”季言初看她興奮的樣子,突然問。</br> 他對此項目貌似沒什么興趣,一坐進來就開始端著手機看。</br> 顧挽詫異:“這有什么好怕的?”突然又意識到什么,頓了下,問他:“你怕?”</br> 季言初撓了下鼻尖,不以為然地撇了下唇,重復(fù)了遍她剛才的話:“這有什么好怕的?”</br> 但顧挽仿佛已經(jīng)看穿一切,故意挑釁道:“那你敢往下看嗎?”</br> “……”</br> 他熄滅手機,定定看著小姑娘,從她半笑不笑的表情里,捕捉到一絲捉弄的促狹。</br> “行。”他扯了下唇,點點頭,不服氣般哼了聲,仿若自己安慰自己:“恐高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br> 顧挽也沒真嘲笑他的意思,勾了勾唇,為了安撫他貼心地坐到他這邊來。</br> 她一過來,季言初瞬間緊張地咽了下嗓子,提醒她:“你過來這邊箱子會不會失衡啊?我怎么感覺它在晃?”</br> “晃了嗎,沒有吧,應(yīng)該是你的錯覺。”</br> 顧挽往下看了眼,小大人似的幫他拍了拍背,安慰他:“放心,很安全的,你不要害怕。”</br> 她頗有經(jīng)驗的告訴季言初:“如果你實在害怕,就不要老看下面,你可以看看遠處。”</br> 季言初自上來,視線除了絞在手機上,壓根就不敢看別的地方,聽了她的建議,才嘗試著緩緩抬眼,視線逐漸放寬,投向遠處。</br> 不得不說,城市夜晚耀眼闌珊的燈火,如星河燦爛般鋪滿大地,一條條主干道上的燈光,閃爍匯聚,仿佛銀河倒流,傾瀉塵世。</br> 如此流光溢彩,總能令人產(chǎn)生一種不知此身何身,此處何處的恍惚感。</br> “紅塵彼岸,大抵如此。”</br> 顧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但明顯能看出來他沒那么緊張了:“是不是感覺很好?”</br> 季言初點頭:“不錯。”</br> 既然漸入佳境,顧挽又建議:“你還可以嘗試著看看附近的風(fēng)景,有標志性的建筑,或者與我們相鄰的一些其他座艙里的——”</br> 話到半截,聲音戛然而止。</br> 季言初從遠處收回目光,莫名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循著她的視線,朝他們前面那個方向看去。</br> 那對青年男女,本就處于熱戀,頭頂有明月,身后有星光,氣氛剛好,情不自禁很正常。</br> 面無表情看了半晌,他輕嗤一聲,想起暨安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無比嘲諷又悲涼。</br> 他回頭,目光落在顧挽身上,明明唇角還噙著笑,卻讓人覺得眉目間結(jié)了一層凜冽厚厚的霜。</br> 又像是個漠不相關(guān)的圍觀者,帶著八卦的戲謔與調(diào)侃,對顧挽說:“嘿,你們余老師,和她男朋友,”</br> “——在接吻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