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雅不動聲色,裝作什么都沒看見。</br> 加好友后,又噓寒問暖地寒暄了幾句,飯局正式開席。</br> 之后他們同學間,憶往昔,思未來,大多是些顧挽插不上嘴的話題。顧挽也樂于充當一個沒有感情的背景板,機械性地悶頭狂吃。</br> 席間,聞雅尋了個空隙,在微信上問季言初:你是做了什么驚天動地,拯救宇宙的壯舉,竟博得了蓋世英雄這樣的美稱?</br> 季言初看到微信:?</br> 聞雅:你不知道?</br> 不等季言初回,她飛快打字:就我剛剛和挽挽加微信啊,無意中看到的,你的微信,她備注的是蓋世英雄。</br> 季言初很意外,抬頭瞥向顧挽,小姑娘渾然不覺,正低頭專心剝蝦。</br> 靜默一秒,他忽然笑著挑了下眉,很沒臉沒皮地跟聞雅炫耀:正常,她從小就非常崇拜我,對我比對她親哥還好。</br> 聞雅放下手機,沒回,而是直接嗤一聲,無語地笑罵了句:“不要臉!”</br> 那嬌嗔曖昧的語氣,任誰一聽,都要浮想聯翩。</br> 顧挽偏頭看向他們。</br> 桌上其他人也因為聞雅這句沸騰了,才發現他倆剛剛都端著手機,原來是在私聊。</br> “什么不要臉?”</br> 曹嚴華很興奮地笑起來,問聞雅:“聞雅你快說說,我們素來不近女色的季大律師,在你這兒是怎么不要臉的?”</br> “哎呀你們這些人,思想不要那么骯臟好不好?”</br> 聞雅紅著臉,半嗔半怒的罵,不過也沒有真的在生氣的樣子。</br> 倒是季言初,斂了幾分笑,吊兒郎當的說:“再正常不過的事,再普通不過的關系,怎么經你們的嘴里一過,就都他媽變味兒了?”</br> “不過玩笑歸玩笑啊,注意點兒。”</br> 他指了下顧挽,半真不假的警告:“我家顧挽還在,她年紀小,別什么渾話都往她耳朵里塞。”</br> 顧挽低頭繼續剝蝦,心情差到極點,只裝聾作啞地吃東西。</br> 偏偏這個時候,她的手機也響了起來。</br> 她放下蝦殼,拿紙巾擦了下手,側目看了眼手機,竟是徐奕南打過來的。</br> 她本來打算掛了待會再回的,但想想飯局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萬一是找她有什么事,頓了頓,她還是站起身,劃開接聽,準備去旁邊講。</br> 誰知劃屏的指尖還未收回來,她的手肘不小心被人撞了下,聞雅的筷子,勺子嘩啦啦掉了一地。</br> 兵荒馬亂間,她條件反射的去彎腰撿筷子。</br> 然后,就聽到徐奕南清朗溫和的嗓音,帶著點雀躍興奮地從手機里傳出來。</br> “顧挽,你國慶沒回家怎么也不跟我說啊?我現在在回暨安的車上,估計明天一早就能到。”</br> “…………”</br> 飯桌上,因為這突如其來地插曲,一時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br> 顧挽大腦空白了一秒,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免提,反應過來,快速掛掉了電話。臉上的情緒不明顯,一副再淡定不過的樣子。</br> 但是季言初最了解她,這姑娘從小到大都一個樣兒,表面越淡定,內心越慌亂。</br> 他偏頭瞥了一眼她的臉色,果然繃著下頜,一臉僵硬。</br> “曹嚴華,聽說你最近在相親?”</br> 他把玩著手里的打火機,狀似隨意地挑起這個話題,打破沉寂。</br> 效果顯著,所有人的關注點一下子被他帶到曹嚴華這邊。</br> 曹嚴華瞪著眼,震驚得很浮夸:“臥槽,你他媽什么時候也這么八卦?”</br> 季言初懶懶的笑:“我這是關心你。”</br> 其他人立刻加入話題,不能理解的問:“有這個必要嗎,才剛畢業就相親?”</br> 曹嚴華抿了口酒,皺皺眉,然后滄桑擺手:“你們啊,還沒搞清楚目前的局勢。咱不是季言初,只要想談戀愛了,招招手,就有一大幫子小姑娘排隊等著。”</br> “你聽我給你們分析分析啊……”</br> 說到興起,他手肘撐著桌子,還真像個學術研究者似的,一本正經的說:“我今年二十三,如果相親順利,年底談個女朋友,在一起,最起碼要談個兩三年才能結婚吧?這就二十六了。”</br> “結婚后呢,夫妻要磨合吧,要先享受幾年二人世界再要孩子吧?”</br> 他一攤手:“四舍五入,就三十了。”</br> “這還是穩打穩算,一點意外不出,那萬一這個談不攏,分手了呢?那我豈不是要蹉跎到三十以后才能結婚生娃?”</br> 經他一分析,眾人面面相覷,還真有點能體會到這事情的嚴峻性。</br> “那我是不是也該開始相親了?”</br> 和曹嚴華一起來的那個男生,沉默了一秒后,突然一臉擔憂地醒悟。</br> 曹嚴華拍拍他的肩,幾個人開始湊一塊兒討論哪個相親網站比較靠譜,資源比較多,怎么注冊賬號之類的。</br> 顧挽早吃飽了,坐旁邊有點無聊。</br> 她拿起手機點開徐奕南的微信聊天界面,想道歉解釋一下,卻發現他已經發了幾條微信過來。</br> 怎么突然掛了,信號不好嗎?</br> 我明天可以去找你嗎?中午一起吃個飯?</br> 還有兩天假,你有什么想去玩兒的地方嗎?暨安這邊我比較熟,我可以帶你去。</br> 顧挽看完,掐著屏幕開始打字,禮貌性的回:啊,學長不好意思,剛才有點不方便講電話,還有謝謝學長,不過不用了,我在我哥哥這里,這幾天暨安好玩的地方,他基本都帶我去過了。</br> 很快,她手機響了下,徐奕南回:哦,原來你哥哥也在暨安嗎?</br> 顧挽:嗯,他在這邊工作。</br> 徐奕南:哦。</br> 顧挽:嗯。</br> 聊天就此陷入僵局,顧挽不想找新的話題,盯著左上角那個對方正在輸入一會跳出來,一會又消失,她皺眉,沒有耐心再等,索性把手機按滅了。</br> 放下手機,一抬頭,便對上季言初意味深長地眼神。</br> 那人明明眼里含著笑,顧挽卻有種被當場抓包的怯懦感。</br> “……”</br> 她無意識抿了下唇,在心里不甘示弱地想,我又沒做什么虧心事,怕他干什么?</br> 要真說起來,他才是最輕浮浪蕩的那一個。</br> 顧挽給自己打氣,勇敢地無視掉他的眼神,淡定自若地捧著杯子喝水。</br> 快十點半的時候,他們終于散場。一幫人浩浩蕩蕩,邊說話邊往外走。</br> 中途顧挽鞋帶散了,她蹲下來系了個鞋帶。</br> 再起身,就遠遠被落在了后面。</br> 聞雅不知何時走到了季言初身側,正低頭與他說著什么,看他的眼神溫柔似水,嫵媚多情。</br> 顧挽遠遠站在那里,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林語跟他告白的那個夜晚。</br> 那時候,她迫不及待地渴望時間快一點,趕快長大,趕快長到她羨慕慘了的十八歲。</br> 現在,她終于過了十八歲,終于長大了。她擁有了喜歡一個人的權力和能力。</br> 可為什么,她還是那么懦弱,還是什么都不敢說?</br> 她想起劉夏那年哭哭啼啼的話。</br> “不管我怎么拼盡全力的去追,也始終追不上他的步伐。”</br>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這么深切地喜歡著他,他不知道,所以,當他遇到心儀的女孩以后,終會毫無顧忌地喜歡上她……”</br> 顧挽委屈難過的想哭,卻發現連哭泣的理由,都已經不能再像小時候那么隨便敷衍了。</br> 長大的利好還沒感受到,成年人的無奈,倒體會得酸澀深刻。</br> 事實上,她也沒多少時間悲傷感懷,趕在那群人走出餐廳前,她收拾好情緒,默默跟了上來。</br> 在停車場那邊,他們各自分別,季言初看到后面的顧挽,招了下手:“怎么走的,突然就掉隊了?”</br> 聞雅還沒走,站在他旁邊,似乎還有話與他說。</br> 顧挽走過來,伸手:“車鑰匙給我,我去車上等你。”</br> 季言初沒察覺出她情緒異樣,把鑰匙給她:“我很快就來。”</br> 直到顧挽走遠,聞雅的視線才從她的背影上抽離回來,問季言初:“曹嚴華的話,你怎么看?”</br> 季言初點了根煙,抽了口,漫不經心笑道:“他一晚上說了那么多話,哪句?”</br> 聞雅嘖了聲,覺得他明知故問:“就他相親的那番言論。”</br> “哦。”</br> 季言初從唇邊把煙夾開,搖搖頭:“這種事情,個人命運緣分皆不同,沒什么看法。”</br> “你真不急啊?”</br> 聞雅嗓音揚了幾分,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刻意點出:“沒見你妹妹都在談戀愛了,你做哥哥的還不急?”</br> 季言初抽煙的動作一頓,散漫的神情立刻消失:“誰說她談戀愛了?”</br> 聞雅朝顧挽離開的方向努努嘴:“電話里那男孩怎么說的,你沒聽到?”</br> 季言初:“很平常的一句話,怎么就成談戀愛了?”</br> 聞雅反問:“為了她,連夜坐車趕回暨安,很平常?”</br> “……”</br> 季言初若有所思地抽煙,沒話說了。</br> 其實這些道理他未必不懂,只是自己有點抗拒去深究。</br> 這個信息來得太突然,他之前從未想過,也從未把顧挽與哪個男孩子聯系在一起過。</br> 陡然讓他接受這樣一個訊息,他總覺得一時還沒做好準備。</br> 說不清道不明,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能接受的點在哪里。</br> 或許是因為她確實年紀還小,也或許,在自己的印象里,她還是那個看似少年老成,其實遇事也會哭鼻子的小孩。</br> 這個小孩要和別人談戀愛?</br> 他一想,怎么感覺那么荒唐,且不可思議呢?</br> 仿佛是聽到她與某個人玩過家家一樣,他略略一笑,并未將此真的放在心上。</br> 只是走的時候,突然心情不是很好,回頭叫了聲:“聞雅。”</br> “啊?”</br> 聞雅正欲轉身,聽到他的聲音一下又回頭,臉上帶著某種希冀。</br> 季言初直勾勾盯著她,眼神沁出幾分薄涼,突然笑道:“我自己的事,我有安排,你以后別跟我姥姥似的。咱是朋友沒錯,但關系再好,也有不可僭越的界限。”</br> 聞雅瞬間明白,他這意思,是怪她多管閑事了。</br> 她怔了一秒,臉上浮出有點傷心又有點難堪的表情,本來想著如以往一樣裝做不在意地忽略過去。</br> 但不知為什么,她想起顧挽,想起第一眼看到她時,心里沒來由地彌漫起的那股不安。</br> 她咬了下唇,不甘地想再試試。</br> “季言初,這么多年了,難道我們……”</br> “聞雅!”</br>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說什么,季言初立時打斷,沒什么情緒地問:“我說過咱倆不可能,你沒忘吧?”</br> “……”</br> 一句話,把她所有的躍躍欲試都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