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了又起,皎潔的月亮也緩緩躲進了云層。</br> 夜已深，白天繁華熱鬧的城市，此刻也仿佛即將進入睡夢,變得沉默安靜。</br> 室外一片萬籟俱靜，然而室內不可遏制的情緒才剛剛燃起。</br> 漆黑靜謐的房間里,壓抑沉悶的呼吸，凌亂錯雜的腳步聲隱隱約約。顧挽仿佛又被人灌了十幾杯雞尾酒,不管是大腦還是呼吸,始終都是缺氧的狀態。</br> 雖然意識恍惚，但精神尤為亢奮。</br> 像一個踮起腳尖都吃不到糖的小孩兒,饞了好久，卻在猝不及防間，那塊糖居然自己掉進了嘴里。</br> 她愜意地砸吧了下嘴，發現味道果然和她夢寐以求的一樣,隨即興奮地一睜眼,所有的分寸是非全都拋到了腦后,變得不管不顧。</br> “顧挽……”</br> 黑暗里,男人的聲音無奈又隱忍：“……輕點。”</br> 喉結處的那塊皮膚，有很明顯的敏感刺痛，他忍不住喉頭發顫。</br> 偏偏覺得痛苦又快樂。</br> 迷迷糊糊的人聽了他的話,動作一頓,好似偷糖吃得正歡的小孩突然被抓包,僵在那里,心虛地半晌沒了反應……</br> “……”</br> 季言初察覺到她的緊張,下意識咽了咽嗓子，又有點啞然失笑。</br> “自作孽不可活。”</br>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只是夢里不經意的囈語。</br> 下一秒,又覺得嚇到她很過意不去，俯低了唇，貼在她的眉眼間，邊親邊哄，毫無底線地繼續妥協：“好吧，你要喜歡就咬吧，你想怎么樣都行。”</br> 顧挽意識朦朧間睜了下眼，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似乎只能看清對面人的眼睛。</br> 那雙眼睛從來都是澄澈清明的，有最和煦的笑意，也有最溫柔的深情，然而此刻，卻滿是掙扎的痛苦和糾結又沉淪的惘然。</br> 長夜漫漫，時間像是能靜止，下一秒，又仿佛稍縱即逝。</br> 天光微亮的時候，顧挽困倦到眼皮都掀不起來，抵不住睡意，沉沉闔眼的前一秒，她恍惚間終于看清季言初的臉。</br> 帶著極致的溫柔和凄涼的悵然，低下頭來輕吻她……</br> …</br> 荒唐又瘋狂的一晚過去，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灼熱人的雙眼，季言初動作輕緩地從床上起來。</br> 他不聲不響地穿戴好一切，回了自己房間，洗漱完畢后，去廚房給顧挽做早餐。</br> 濃郁香稠的雞絲粥熬好需要將近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里，他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建設，以及各種應對的辦法。</br> 粥熬好了，他熱了一籠小湯包，又煎了兩個荷包蛋。</br> 煎好裝盤的時候，他終于聽到主臥的房門咔噠一聲響，被打開了。</br> 沒來由的，他忽然自嘲地勾了一下唇。</br> 其實，他哪有什么各種應對的辦法。</br> 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等顧挽醒來，一切看她什么態度。</br> 昨晚的一切，如果她坦然接受，那他自然喜聞樂見，把一切都挑明了，他順理成章，名正言順的追求她。</br> 但如果，她要是不愿接受……</br> 季言初洗了手，撐在流理臺邊低著頭，猶豫良久，仿佛才下定決心地抬起頭來。</br> 她要是不認，他季言初也不是那種沒皮沒臉的人，大家就當酒后意外，事過無痕。</br> 他自然不會去給她添麻煩，更不會影響到她和她喜歡的那個人的感情。</br> 把吃的都端上桌，顧挽已經洗漱收拾好坐在了餐桌邊。她垂著頭，一副無精打采，又心事重重的樣子。</br> 季言初神色微凝，僵硬了一兩秒，才遲疑地將雞絲粥放在她面前，神色如常地說：“快吃飯。”</br> 仿佛沒提防到他已經走到了旁邊，他一開口，顧挽身形很明顯的抖了一下，然后慌亂無措地，把頭壓得更低。</br> 她拿起筷子，佯裝低頭喝粥，連喝了兩三口也不見她抬頭。</br> 季言初眼神暗了暗，本就沒幾絲勝算的希望一下又被泯滅大半。</br> 將手里其他的東西也都放到了她面前，他好脾氣的提醒：“還有包子和雞蛋，別光喝粥。”</br> 顧挽停下動作，輕輕哦了一聲，終于不得不抬起頭，做賊心虛地掃了他一眼。</br> 那一眼極為快速，結果還是一下就注意到了他那貼著風濕膏藥的脖子。</br> “………………”</br> 這，這是什么鬼操作？</br> 顧挽表情一下木在了那里。</br> 很顯然，因為昨晚的肆無忌憚，他喉結那塊怕是已經不能看了，所以這人才想了這么一個招兒。</br> 可是，可是……</br> 他今天穿的是純白色襯衫啊，知道那塊棕色的膏藥貼在那里有多顯眼嗎？</br> 雖然看起來有那么幾分禁欲病嬌，可這么一貼，誰不知道是為了遮什么東西啊。</br> 啊啊啊啊啊啊，簡直是欲蓋彌彰！</br> 顧挽心里有個可云在瘋狂撓頭。</br> 簡直沒眼看，可又不敢出言提醒，最后只能一言難盡地撫著額頭夾了個包子，繼續埋頭喝粥。</br> 季言初始終抱著希冀耐心的等，企圖等顧挽先提及昨晚的事，可是一直等早飯接近尾聲，她似乎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br> 吃完飯，他正收拾碗筷，才陡然聽到她開口，卻是說：“言初哥，我上午要回學校了。”</br> 明明是為了逃避，她卻推說：“明天我們系有位學姐在市圖書館開小型個人畫展，我和室友約好了要去看的。”</br> 季言初擦桌子的動作停了停，很快又恢復如初地點點頭：“好，你等我先去看看良娣奶奶，然后再送你回學校。”</br> 顧挽一怔：“良娣奶奶怎么了？”</br> 季言初低著頭，郁悶沉重地說：“情況不太好，昨晚急救進的醫院。”</br> 他這么一說，顧挽才忽然反應過來：“所以昨晚你和聞雅姐是在醫院？”</br> 季言初沒什么情緒地啊了聲，說：“她爸爸著急，心臟病犯了，也一起進的醫院，一家就剩倆女的，被嚇壞了才給我打電話。”</br> “哦。”顧挽理解地點點頭，隨即表示：“那上午我跟你一塊去醫院吧，我也想去看看。”</br> “行。”</br> 季言初沒什么意見。等他收拾完，兩個人就出了門。</br> 他們倆早上起的都晚，早飯吃的也晚，到醫院的時候，聞雅都在吃午飯了。</br> 良娣奶奶人還在重癥監護室，季言初他們只能在門外遠遠看了一眼，之后又去看了下聞雅的父親，已無大礙，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出院。</br> 現在聞雅一個人兩頭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季言初他們也不便過多打擾，既然人看了，心意也到了，他和顧挽便打算回去，不在這里給她添麻煩。</br> 聞雅送他們出去的路上，一直在說感謝的話。</br> “得虧你認識腫瘤科的劉副院長，奶奶住進來以后，他對我們照顧挺多的。”</br> 季言初不以為意的解釋：“他是我之前的一位當事人，我幫他打贏過一個醫鬧的案子，本是我職責所在，他卻一直記著，是位醫德很高的醫生。”</br> 聞雅贊同地點頭，說話間，視線不經意掃到他的脖子，猛地眼神一僵。</br> “你這里是……”</br> 猜測到那可能是什么，她震驚又難以置信，不自覺伸了手，仿佛要去揭他那塊膏藥。</br> 看到她的舉動，季言初條件反射地后仰了下脖子，而后佯裝鎮定，摸了下鼻尖信口扯：“啊，沒事，被家里的貓撓了一下。”</br> “……”</br> 身后的顧挽也偷偷摸鼻子，心虛地將視線瞟向遠處。</br> 聞雅向來精明，眼神只在這兩人身上來回掃了一眼，是怎么回事她便心中有數了。</br> 雖然失落，心有不甘，卻又莫名覺得，這早就該是她意料之中的事。</br> 從第一次見顧挽，看到她給季言初的備注時，那種終難得償所愿的擔憂，就在她心里隱隱發酵了。</br> 所以那天，她就已經沉不住氣，故意弄掉了筷子，碰到她的手肘，那個一看就是男孩名字的人打來的電話，就被她不小心點了擴音。</br> 意外收獲，那句曖昧不明的話，她把言外之意清楚明白地翻譯給季言初。</br> 就是那一次，季言初反應很大。</br>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隱約猜到，自己可能勝算全無。</br> “……哦。”</br> 她勉強勾了下唇，開玩笑的說：“你什么時候還養貓了？”</br> 季言初抵唇輕咳：“最近，才養不久。”</br> 聞雅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經意去瞥身邊的顧挽，微露窘迫，耳朵下面更是罕見地紅了一小片。</br> 她幾乎從沒見過他這么局促不自信的樣子，也很新奇地挑了下眉，存心裝傻地給他搗亂：“那你這小貓不是很乖啊，經常這么撓你？”</br> 男人耳下的緋色開始向上蔓延，尷尬地搪塞：“也沒，平時很乖的，可能……惹它不高興了吧？”</br> 聞雅一臉理解地點頭，又真誠奉勸：“那你下次可得仔細些，別再惹它不高興了。”</br> 季言初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晦暗，垂眸靜默了兩秒，才突然說：“不會再有下次了！”</br> 他說得決絕堅定，顧挽悶不吭聲，心口猛地一沉。</br> 花開春暖，五月暮春，她站在烈日驕陽下，卻猶如深陷凜冽寒冬。</br> 一顆心，仿佛被凍出了裂痕。</br> 回學校的路上，車內的氣氛寂靜而沉悶。</br> 顧挽一直看著窗外，沒心情講話，開車的人似乎也有足夠的耐心，沒有刻意挑起什么打破僵局的話題。</br> 直到車子停在了校門口，顧挽挎上包，準備下車。</br> 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指節突然泛白，終究一時不忍，出聲叫她：“顧挽。”</br> 顧挽開門的動作頓住，回頭看他。</br> 看他臉色哀戚，一字一句的艱難開口：“昨晚的事”</br> “昨晚什么事？”</br> 不等他說完，顧挽驀地打斷，唯恐他說出自己不愿聽的話來，她索性掩耳盜鈴，不聽不聞。</br> 她將輕松和渾不在意那么明顯地擺在臉上。</br> 聳了下肩，笑著說：“我喝醉就容易斷片，昨晚的事半點也想不起來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恰當的舉動，言初哥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br> “……”</br> 他忍不住偏頭，與她四目相對的眼睛里一片通紅。</br> “這也能斷片兒？”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些微嘲諷的問。</br> “你就當是我不懂事，跟你胡鬧，你做哥哥的不要同妹妹一般見識，行不行？”</br> 顧挽莫名委屈，腦袋一熱，說話就有點不管不顧。</br> 沒有光亮的黑夜，他們可以抵死纏綿，眼神仿佛燃著火，帶著電，相互恨不得溺死在對方那汪溫柔的深淵里。</br> 如今白日昭昭，又不得不各自分程，回到原點，套上他們固有的身份。</br> 欲言又止的話，壓抑克制的目光，統統泯滅在漫長無盡的沉默里。</br> 眸中炙熱漸漸冷卻，變得疏離涼薄，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起下巴，啟唇呵一聲笑了出來。</br> 而后慵懶地點點頭，極輕的說：“行啊。”</br> 作者有話要說：后面都是甜，真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