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行政樓，此時天色已經半暗，學校里都亮起了路燈。一些住校生都吃過飯，開始陸陸續續回教室上晚自習。</br> 他們倆去教學樓拿書包，顧遠中途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隨后看到顧挽那條短信，罵了一句：“臥槽！”</br> 季言初收拾好，剛把書包單肩挎到后背，聽他罵了這么一句，回頭問：“怎么了？”</br> “就我妹?！鳖欉h一邊說，一邊火燒眉毛似的收拾書包，時間快要來不及了。</br> “她在前面幾條街的一個畫室學畫畫，我之前老放她鴿子，所以剛給我發短信，說今天要再不準時接她，就得跟我爸媽告狀了。”</br> 季言初聽他說完，眉間糾結幾秒，又倏然分開：“你說的那個畫室，是不是匯春街后面巷子里的‘今安畫室’？”</br> 顧遠背好書包，點頭：“你也知道？”</br> 他漫不經心地勾勾唇：“去過幾次。”</br> 因為趕時間，兩人匆匆下樓。</br> 在往校門口走的路上，季言初接了個電話，陌生號碼。他按了接聽，隨意懶散地‘喂’了一聲，結果那邊好半天沒聲音。</br> 就在他不耐地準備要掛電話的時候，那頭才扭扭捏捏地開口，說：“季言初，是我。”</br> 他對這聲音仍舊陌生：“哪位？”</br> 那頭似乎更緊張了，結結巴巴道：“我，我是……林語。”</br> 聽到這個名字，季言初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遠，同時問那邊：“有事？”</br> 并且納悶，這個林語怎么會有他的手機號？</br> 那頭的林語，說話依舊不怎么順暢的問：“你，你還好吧？我昨天無意中聽到顧遠和李文濤他們說放學要去堵你，我當時就去跟班主任反映了這個事。”</br> “今天放學的時候，看到老班把你和顧遠都叫走了，我就是想關心一下，老師有沒有幫你教訓他，他跟你道歉了嗎？”</br> 不等季言初回答，她又羞羞怯怯的表示：“我，我現在在校門口的奶茶店里等你，可以……見面聊嗎？”</br> 季言初沉默了半秒，眉頭輕微皺了一下。</br> 再開口，嘴角還是掛著笑，溫和又冷漠的說：“好像不可以，因為你的“關心”，我被請家長了，我現在得回去想想怎么跟我爸說這件事?！?lt;/br> 林語可能怎么都沒想過是這個結果，愣住，好半天反應不過來：“……什么？”</br> 但下一秒，季言初已經掛掉了電話。</br> “是林語吧？”</br> 他一掛電話，顧遠就猜出來了，季言初也沒想瞞著，點點頭，一抬巴：“她在那邊的奶茶店里?！?lt;/br> 顧遠駐足側目，盯著奶茶店里的燈光，眼神霎時就收不回來。</br> 季言初看得出來他在猶豫，也明白這種事情由不得他自己，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種人，一旦沉溺感情，除了執著，什么顏面自尊都顧及不上。</br> 更極端的例子他也見過。</br> 別看顧遠這人，整天吆五喝六兇神惡煞的像個小流氓，但實際上，就是個特別單純的戀愛腦，傻白甜。</br> 好騙，又好欺負。</br> 這種不費心思去揣測就能一眼看到底的人，季言初確實愿意跟他做朋友。</br> 想起顧挽學畫畫的那個畫室，他驀地挑了下眉，突然提議：“要不我去幫你接妹妹？”</br> 他一副很無奈，又做不到放任不管的樣子。</br> 顧遠心里有點過意不去，外加感覺有些丟臉，微張了張嘴，想說謝了兄弟。</br> 季言初兀自往前走，背對著他揮了下手，仿佛只是純粹的寬慰，說了句：“放心，我不會告訴你妹，你是因為泡妞放她鴿子的?！?lt;/br> 顧遠：“……”</br> …</br> 他在校門口打了個車，趕在顧挽下課前到了畫室。</br> ‘今安畫室’他一共來過三次，前兩次，都只是站在巷子里遠遠看過一眼。</br> 今天是第一次進來。</br> 透過隔音的玻璃窗，他朝里間的畫室看了一眼，很容易就找到了坐在畫板前的顧挽。</br> 有了表哥接表妹的幌子，他大搖大擺地在休息區轉了一圈，然后大咧咧在背靠玻璃窗邊的沙發上坐下來。</br> 環顧四周，發現不僅僅是畫室里面，連外間的休息區都被裝修得很有藝術感。</br> 四面墻上，掛滿了風格迥異的油畫。</br> 這節不是余今安的課，中途，她給休息區等著接孩子的家長們端了些水果上來，猛然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少年，覺得極為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br> 少年的長相本就過分漂亮，隨隨便便往人堆里一坐，也是絕不可能被忽略的存在。</br> 或許是像哪個當紅明星吧，電視上看過，又叫不出名字，才會覺得眼熟，余今安心想。</br> 她剛把水果放下，漂亮的少年忽然開口，自來熟的問：“余老師，這墻上掛的畫兒都是您畫的嗎？”</br> 余今安抬起頭，就在那一瞬間，少年不動聲色地按了下手機拍照，無聲地留下了她一張照片，隨即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揣兜里，仰起臉，笑得純粹無害。</br> 看上去就是成績很好，人很乖，特別招老師和同學都喜歡的那種學生。</br> “是的。”余今安嗓音溫柔，人也恬淡，一貫輕聲細語地微笑著問他：“同學，你對畫畫感興趣？”</br> “啊，沒有，我就隨口問問的?！?lt;/br> 他仿佛有點不好意思，跟她解釋：“我不是來咨詢畫畫兒的，我是來接人的。”</br> 恰在此時，顧挽下了課，背著畫板從里面出來，看到他，表情沒太大變化，神色淡淡的。</br> 他沒注意到顧挽的情緒，指著她，還在很熱絡地跟余今安說：“顧挽是我表妹。”</br> “……”</br> 顧挽無聲瞥了他一眼，在想這個人到底要用“表哥”的身份誆騙多少人？</br> 余今安也沒懷疑他的話，很自然就信了，并對他娓娓夸道：“原來是顧挽的表哥，顧挽這孩子畫畫很有天賦的，之前參加的暨安青少年插畫大賽，已經沖進了決賽，很有可能會獲得一個很好的成績?！?lt;/br> 她頓了頓，隨即臉上露出些許為難，又說：“不過好像顧挽父母不是很贊成她學美術，她在我這里報班，也是瞞著她爸媽自己偷偷來的。”</br> “既然你是她表哥，我希望你能幫她勸勸她父母，難得小孩有這個天賦，自己又喜歡，做家長的，也應該適當的尊重一下孩子的意見，對吧？”</br> 季言初看了眼旁邊一聲不吭的小姑娘，朝余今安連連點頭：“好的余老師，我會幫您轉告的?！?lt;/br> 后來下樓的時候，季言初問她：“你報這個班應該花了不少錢吧？哪來的錢？”</br> 顧挽不情不愿的答：“爸媽給的生活費沒用完，平時攢的?！?lt;/br> “小鬼，主意倒是挺大?！?lt;/br> 顧挽仍舊有點不愉快，悶聲道：“你別管我了，我還想問你呢，怎么是你接我，我哥呢？”</br> “啊?！彼诤竺鎽猩⒌貞?，把手機電筒稍稍舉高，將顧挽前面的臺階照亮，半真半假地撒了個謊：“你哥數學考砸了，老班罰他放學掃廁所呢?！?lt;/br> 這種事情似乎經常發生，顧挽也沒懷疑，輕輕“哦”了聲。</br> 之后兩人一路無話，巷子快走到一半，走到他們上次說話的那個破舊路燈下，顧挽才終于忍不住，陡然莫名地問了句：“你是想追余老師嗎？”</br> “？”</br> 后面的人沒提防她會這么問，似乎愣了下，才突然笑出聲：“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br> 顧挽停住腳，轉身，沉默著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我看到你偷拍她了?！?lt;/br> 從看到事情經過，到說出這件事，顧挽一直低落的心情，此刻變得更加沉郁煩躁。</br> 有些難過，但要問難過什么，又無跡可尋。</br> 反倒是那個被當面拆穿的人，比她還淡定從容得多，只輕微牽了下唇角，很不走心地解釋：“只是拍張照而已。”</br> 連狡辯都敷衍散漫，像是已經懶得遮掩的坦然，讓人無端覺得態度惡劣。</br> 顧挽抿了下唇，心里不斷勸著自己：</br> ——算了，反正和我也沒半毛錢關系。</br> “你不知道余老師比你大很多嗎？”</br> ——我才懶得多管閑事。</br>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她已經有男朋友了？”</br> ——是不是追她，我也一點都不關心。</br> “之前還騙我說不認識她，那天晚上，你分明就是來找她的！”</br>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就算一遍遍提醒自己，最后還是失控了，說出口的話，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樣。</br> 并且，她一連串的質問，不僅僭越了，好像還特別不禮貌。</br> 意識到這一點，顧挽陡然恢復理智，大腦一陣轟然，茫然無措地抬頭，小心翼翼地揣測他有沒有生氣。</br> 季言初一直沒有說話，站在路燈下，眼神高深莫測，盯著她看了許久。</br> “……”</br> 顧挽忽然察覺到自己說漏了什么，神色慌亂地與他對視一秒，又心虛地快速躲開。</br> 她抿直了唇線，像個定住的木樁一樣，僵直地愣在那里不動了。</br> 看到她這幅反應，季言初才緩緩彎起嘴角，眼里染上意味深長的笑意，雙手抱肩，好整以暇地踱到她面前。</br> 然后二話不說，直接伸出雙手。</br> 一手撩起她的劉海，一手捂住她鼻梁以下的位置，掰著她的臉，左右端詳了幾秒，忽地勾起唇，呵笑了聲：“還真是你??？”</br> 他語氣淡淡：“你個小白眼兒狼！”</br> 顧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