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顧挽送到家,提醒她把門鎖好后,季言初走出小區,看了眼手機。</br> 時間尚早,還不到九點。</br> 他漫無目的地在小區外的商業街閑逛,發現離這邊不遠,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湖邊是楊柳依依的堤壩,傾瀉曼妙的柳枝間,有五彩斑斕的燈帶掩映閃爍。</br> 風景甚佳。</br> 這個時間點,堤壩上全是晚間出來活動的行人,也可以稱作游客。</br> 老人小孩,情侶夫妻,抑或談笑風生的年輕人,熙熙攘攘,你來我往。</br> 季言初懶散地靠在湖邊一個涼亭里,沒什么情緒地盯著這些來來往往的人群,從人聲鼎沸,一直等到寥若晨星。</br> 他再次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br> 再忙的人差不多也能閑下來了吧?</br> 按亮手機,他翻到相冊里之前偷拍的那張照片,選中發送,緊接著,給接收的人發去一句點評——</br> 【沒有暨安那位漂亮,但脾氣確實比她好。】</br> 卡著的時間似乎很準,照片和消息發過去不到半分鐘,那邊就有了回復。</br> 言簡意賅的五個字:【路上,回家談。】</br> 季言初吊兒郎當地挑了下眉,仿若接受了他的提議般,兀自點頭:“行啊。”</br> 打車到家半個小時。</br> 季家別墅離市區不遠,但依水傍湖,周邊環境優雅清凈。</br> 管家老許給他開門,愁眉苦臉的抱怨:“小祖宗,你怎么才回來啊?”</br> 季言初進屋,鞋都懶得換,回頭問老許:“季老板回來了?”</br> 他從第一天來這個家,對季時青就是這個稱呼,老許一開始聽他這么叫還挺無奈,后來發現連季時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也就慢慢習慣了。</br> 他搖頭,回答:“先生還沒回來,不過提前交代了廚房,讓煮了宵夜。”</br> 他又問季言初:“少爺,要不要讓廚房多做點兒?”</br> 季言初正準備上樓,聽他這么叫自己,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退了回來:“許叔,您饒了我成不成?”</br> “且不說這少爺我當不當得起吧。”</br> 他笑瞇瞇的,下巴朝季時青的房間抬了抬,有些大逆不道的說:“是不是他親兒子還不一定呢。”</br> 老許:“……”</br> 他臉上依舊帶著笑,像是調侃般半真半假的恐嚇:“真的,您以后別這么叫了,回頭季老板聽了不高興,整不好炒你魷魚。”</br> 說完把書包往后肩一甩,踢踢踏踏的上樓,整個一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紈绔德性。</br> 等真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又跟完成一場艱難的表演般,抿直了唇線,耷拉下雙肩,垂下眼瞼。</br> 自己一點一點的,卸下偽裝。</br> 房間大而空曠,有豪華浪漫的落地窗,窗外是一整片樹林與湖面。</br> 此時星光伴著岸邊的燈光,與湖面交相輝映,星星點點的,把房間也襯得半亮。</br> 他索性懶得開燈,將自己扔麻袋似的扔到床上,瞪著一雙眼睛盯著天花板,安靜沉默的躺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過了半晌,他忽然感覺腰際有什么東西硌著他,挪了下身子,把手伸進側邊的口袋里,將東西掏了出來。</br> 是顧挽給的那兩瓶云南白藥。</br> 兩個小巧的瓶子,一個紅色,一個白色。他想起小姑娘略顯啰嗦的交代,不禁莞爾。</br> 她把誰當小孩兒呢?</br> 雖是這么想,但也還是坐了起來,按照她叮囑的那樣,撩起衣服,先用紅色瓶子,朝那片淤青噴了兩下藥劑,然后再用白色噴了兩下。</br> “嘶——”</br> 他用手揉著傷患處,不碰不覺得,一碰才知道疼得厲害。</br> 他有點對自己無語:“從前大大小小的傷受過多少,不用藥也沒見多疼,這倒好,終于有人給藥了吧,還嬌氣上了。”</br> 又胡亂揉了兩把,他把衣服放了下來。</br> 可能是藥效起作用了的緣故,受傷的地方此時熱呼呼的,連全身都感覺暖和了起來。</br> 因為這偶然感受到別人給予的溫暖,此刻連帶著他整個人,內心比平時都要柔軟許多。</br> 在某一刻,他甚至還想過,如果待會兒季時青跟他和顏悅色,坦誠相待。</br> 那他,或許也能盡力的做到接受和祝福。</br> 畢竟他和季時青如果還有可能冰釋前嫌,他也愿意為此付諸努力。</br> 沒等一會兒,他的房門被突然打開。</br> 外面的燈光,將門口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當,看起來像只有三十五六。</br> 和季言初漂亮到堪稱極致的帥氣不同,他的模樣,是那種中規中矩的清雋。</br> 戴著金絲邊眼鏡,一身筆挺精致的西裝,讓他看上去冷漠孤傲,距離感很強。</br> 他站在門口,不冷不熱的問:“怎么不開燈?”</br> “刺眼。”</br> 季言初也不冷不熱的答。</br> 不知道這個回答讓他哪里不舒服了,他的臉色當即變得更為冷峻,聲音也嚴厲了幾分:“你就那么見不得光么?”</br> 他居高臨下的站在那里,言語倨傲又鄙夷:“也不知道這是像誰?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一點,整天縮在陰暗的角落里伺機什么呢?”</br> 季言初動動唇,還未反駁,他又說:“不要以為我把你從暨安接過來就意味著什么,我跟誰戀愛,跟誰結婚,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別多管閑事。”</br> 根本不給季言初開口的機會,他拿食指朝他點了點,仿若最后警告般威脅著他說:“我警告你,最好就安安靜靜的待著,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再去騷擾她,那等你高考結束,就給我</br> 從哪兒來滾回到哪里去!”</br> 聽他頤指氣使地說了那么多,季言初始終歪著腦袋,像看個笑話一樣盯著他。</br> 他也始終站在門外,不愿走進房間。</br> 因為他的房間里,擺著溫馨的遺照,就在書桌正對面的置物柜上。</br> 明明年輕的時候也是愛得難舍難分,一旦情分沒了,居然連看一眼照片都那么為難不屑。</br> 原本打算好好交涉的事情,就這么被季時青單方面以警告草草結束。</br> 對于他的私事,季言初似乎連一點發表意見的資格都沒有。</br> “她知道你的過去嗎?”</br> 像是故意要把自己最深的傷口連皮帶肉的再次扒開,不惜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就存粹為了惡心惡心他。</br> 他緩緩從床邊站了起來,真像個潑皮無賴的壞蛋般,一字一句,威脅性的問季時青:“她知道你前妻怎么死的嗎?</br> “知道你還有個十八歲的兒子嗎?”</br>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她,人家還會不會跟你結婚?”</br> 已經轉身準備離去的季時青因為他的話,驀地頓住腳,回頭盯著他,毫無遮掩地坦露他眼中的嫌惡與憎恨。</br> 他久經商場,老道狠厲,只寥寥數句,動一動唇,就能把少年強撐出來的自負與自尊擊個粉碎。</br>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以為跟她說了,她就會在意?”</br> 無關緊要,</br> ……的小事。</br> 季時青走后,他又退回到床邊,獨自坐了很久。</br> 久到時間仿佛都要凝固冷卻,才反應過來似的,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br> “啪!”</br> 清脆凌厲的聲音,在靜謐死寂的房間里,顯得尤為突兀清晰。</br> 一瞬間,他渾身的經脈骨骼好像都被抽走了,倒回床上,抬臂死死捂住眼睛。</br> 嘲諷鄙夷地笑自己——</br> “季言初,你他媽想什么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