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給我的？”
    那枚凝聚混沌氣息的初生果實(shí)，就懸浮在周游面前。
    周游并沒有去接。
    陸圣對他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目光緩緩向后移。
    他望向樹界殿堂正門的方向，那里原本什么都沒有……但陸圣目光落下之后，千萬縷虛無的虛空之力凝聚，成為了一扇門。
    門的那一邊，是靜室壁龕。
    門的這一邊，是樹界殿堂。
    一道身影，跨域而來。
    黑槿神情一滯。
    那個(gè)人……她再熟悉不過了，只不過此時(shí)所見到的寧奕，給自己的感覺，已與先前不同。
    西妖域大雪山初見之時(shí)，她只想把寧奕吃掉，吞入肚中。
    后來屢戰(zhàn)屢敗，在灞都云域，拜寧奕所賜……古卷盡失，她跌落谷底。
    如今仇人相見，本該分外眼紅。
    可她心頭卻生不出真正的恨意。
    心湖中埋在最深處的指引聲音，隨著記憶的復(fù)蘇，已經(jīng)擴(kuò)散成為了本能。
    她望著樹界殿堂門戶的另外一邊……香火繚繞的壁龕。
    那是就是自己生長的地方。
    阿寧其實(shí)在很多年前，便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她將空之卷的鑰匙交給了元，確保多年以后，龍綃宮開啟，唯有寧奕才能踏入那間靜室。
    而離字卷與未啟靈的饕餮，則是第二件禮物。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只是……阿寧也有算錯(cuò)的時(shí)候。
    龍綃宮出世之前，這頭極其聰明的小饕餮，懵懵懂懂學(xué)會了如何利用離字卷的力量……破解吞掉了靜室的禁錮。
    黑槿渙散的雙眼，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凝實(shí)。
    她補(bǔ)全了最后的記憶。
    望向?qū)庌取?br/>     如今……寧奕仍然是她心中最深處的渴望。
    她清楚看到了寧奕額首點(diǎn)亮的執(zhí)劍者火光，每一卷天書，都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事實(shí)上。
    阿寧之所以會花費(fèi)巨大心力，培養(yǎng)黑槿。
    是因?yàn)樗拇嬖冢瑢τ谶@座人間，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
    強(qiáng)大如白帝，龍皇，能夠契合某一卷天書，煉化某一種力量……這世上驚才絕艷的登頂者，或許都能得到一卷古書的認(rèn)可。
    但黑槿生而擁有的饕餮血脈，使得她在理論上，可以煉化所有的天書。
    ……
    ……
    樹界殿堂燃燒著漆黑的余燼。
    寧奕來到了這個(gè)……自己夢到過的地方。
    即便幻夢破碎。
    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座殿堂。
    “周游先生……”
    寧奕先是看到了白發(fā)道士，還有黑槿，眼神略微有些訝異，但并不算多么意外。
    但緊接著，他視線偏移，自然而然地……望向大殿深處的石壁。
    寧奕掌心一下子捏緊了。
    他張開嘴唇，卻說不出話。
    那個(gè)渾身衣衫燃燒火光，如一輪殘陽的高大身影，坐在樹界殿堂的盡頭座位上，對著自己溫和地笑著。
    明明從未見過。
    卻像是認(rèn)識了很久。
    他所走過的路，他都走過。
    與周游一樣，當(dāng)寧奕看清高大身影所鎮(zhèn)壓的黑暗深淵之時(shí)……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人間太平的五百年來，陸圣山主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熄滅，重燃。
    重燃，熄滅。
    生死寂滅，反復(fù)輪回。
    ……
    ……
    念珠那端。
    裴靈素轉(zhuǎn)動(dòng)頭顱，望著光明垂落的籠牢，聲音嘶啞地開口。
    “他還活著。”
    咬著草根，閉目休息的猴子，環(huán)抱雙臂，似乎睡著了。在這一刻，猴子的眼皮，輕輕動(dòng)了動(dòng)。
    “大圣。”
    裴靈素再次開口，神色激動(dòng)，道：“陸圣山主還活著！”
    猴子緩緩睜開雙眼，聲音很輕，有些厭煩地開口，道：“曉得了。”
    說罷，換了個(gè)姿勢，縮在角落里。
    無人可以看見大圣的臉。
    猴子很難得的，露出了欣慰笑容。
    眼瞳深處，泛起一絲懷念。
    這并不漫長的五百年歲月，對他而言，卻如刀鑿斧刻一般深重。
    陸圣是自己遇到的，第一個(gè)帶給自己希望的人。
    如果不是遇到寧奕，如果不是相信寧奕……陸圣消失的“背叛”、“辜負(fù)”……應(yīng)該會讓他對這座人間，徹底失去希望吧？
    “裝睡在呢。”
    裴丫頭鼓了鼓嘴，對籠牢那邊口是心非的猴子投去了鄙視的目光，在念珠這邊咕噥道：“咱甭搭理他。”
    寧奕聽了丫頭的話，忍不住笑了。
    他深吸一口氣，望向鎮(zhèn)壓黑暗石壁的高大身影，深深揖了一禮，因?yàn)榧?dòng)，聲音顫抖，道：“蜀山寧奕，見過陸圣山主！”
    這個(gè)五百年前，悄無聲息離開蜀山后山的男人，從未違背過自己的諾言。
    對于蜀山，對于大圣，對于楚綃……
    對，整座天下。
    “寧奕，周游，我在這里等你們……已經(jīng)很久了。”
    陸圣的聲音很醇厚，很溫和，也很有力。
    他緩緩站起身子，道：“現(xiàn)在還不是敘舊的時(shí)候……”
    隨著他的起身。
    整座黑暗石壁都在震顫。
    石壁所連接的那座深淵，不再穩(wěn)定……當(dāng)陸圣起身，寧奕這才發(fā)現(xiàn)，被層層陰煞纏繞的山主，背后石壁，有一條破碎的縫隙。
    當(dāng)年龍綃宮的最終一戰(zhàn)。
    影子打破了光明石壁……？
    只一剎那，便有鬼哭狼嚎，要降臨樹界殿堂。
    熾日般的輝光，隨著陸圣的起身，再度重燃。
    這一次山主黑衫上的光明，沒有輕易熄滅，而是如熾燈一般，愈發(fā)驟烈，直至刺目。
    整座黑暗石壁，隨著他的起身，縫隙加大，裂紋彌漫。
    山主沒有回頭，起身之時(shí)，便反手將狹長石匣插入背后縫隙之中。
    “嗡”的一聲！
    石匣燃起熊熊火光。
    千萬只污濁之手，磅礴如海潮的黑影，瞬間便被吞沒，繚繞在石匣表面，化為嗚咽的歸息。
    陸圣輕輕叩指，那枚混沌果實(shí)，掠至周游面前。
    “大隋開國萬年，你是唯一一個(gè)……參悟至道真理之人。”
    站在大殿最高處的陸圣，因?yàn)槭徊迦牒诎凳诘木壒剩K于得以抽身。
    他一步一步向下走來，身上的光芒也不再刺目，逐漸內(nèi)斂，變得溫和。
    原先，陸圣整個(gè)人如一輪太陽，幾乎不可直視。
    而當(dāng)他真正走到寧奕周游面前，便與常人無異。
    “距離生死之境，只差最后一步……而這一步，并非是你資質(zhì)不夠，或是無法參透。”陸圣解釋道：“是時(shí)代的原因。如今兩座天下，神性凋零，星輝枯竭，這天地間沒有足夠的光……自然無法誕生出所謂的不朽。”
    自大隋開國以來。
    兩座天下，已經(jīng)沒有誕生過真正意義上的不朽了。
    可陸圣話說完，寧奕才陡然意識到一個(gè)嚴(yán)重的事情。
    如今的陸圣山主，獨(dú)自鎮(zhèn)壓黑暗深淵，忍受寂滅劫難。
    他亦非不朽。
    無法成為不朽，修為再強(qiáng)大，也有大限。
    換句話說。
    陸圣山主……與當(dāng)年太宗皇帝一樣，即便修至通天，也會迎來最終不可避免的那一步。壽元盡了，寂滅死去。
    而山主的時(shí)間，似乎已經(jīng)……不多了。
    “吃掉這枚萬物源果，你便可以成就真正的生死道果。”陸圣將果實(shí)放在了白發(fā)道士的手上。
    周游怔住了。
    他也看出了眼前男人的壽元，似乎已經(jīng)抵達(dá)了燃盡的狀態(tài)。
    “請恕我拒絕。”
    他搖了搖頭，很堅(jiān)定地開口，道：“我還有很長的時(shí)間……而且……”
    “人間更需要您這樣的存在。”
    這枚果實(shí)，如果當(dāng)真有巨大造化，可以助使自己成就生死道果，半步不朽，周游情愿讓陸圣山主服用，以此沖擊最后的關(guān)卡。
    陸圣笑了。
    他輕輕覆住周游的掌背，讓他握住果實(shí)。
    “道祖真理……言出法隨……這枚果實(shí)，就是為你而生的。”
    陸圣的聲音里，聽出了欣慰。
    他溫聲笑道：“吃掉它吧，相信我，接下來的人間更需要你。”
    周游一下子明白了山主的意思。
    他的確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時(shí)間。
    但……這座天下等不了那么久了。
    陸圣將目光投向?qū)庌龋杂种埂?br/>     他有很多話想說。
    他長長嘆了口氣，笑著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寧奕腦袋。
    “稍等片刻……等我解決外面的瑣事。”
    說完這句話。
    陸圣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樹界殿堂便會輕顫一下，那面黑暗石壁，封印也隨著震蕩，松動(dòng)一絲。
    好在插入深淵的石匣，極其穩(wěn)定，牢牢鎖住萬千黑煞。
    陸圣站在樹界光明大殿的殿門，向下望去。
    光明與黑暗，交織成通天的長階。
    兩位登天階者，緩步而上，向上望去。
    披著大袍，手握斬月的白亙，沉默望著立在光明穹頂?shù)哪堑郎碛啊?br/>     龍皇也認(rèn)出了這個(gè)名震兩座天下的老熟人。
    陸圣身旁，寧奕在左，周游在右。
    外界黃金城劇烈震顫，風(fēng)沙席卷，那株巨大古木上懸的熾日，緩緩挪移，樹界打開了一道縫隙。
    在樹界封頂?shù)鸟酚钪希徛鹆艘惠啛o比耀眼的太陽。
    光明如潮汐，濺蕩熾烈弧光。
    陸圣背負(fù)雙手，俯瞰兩位來者。
    龍皇和白帝瞇起雙眼，在他們眼中，那個(gè)站在樹界最高處的男人，此刻簡直就是一輪熾烈大日，根本無法直視。
    “陸圣……你還活著？”
    龍皇震驚的聲音，在樹界震蕩。
    站在穹頂?shù)纳街鳎⑽⒁恍Γ瑔柕溃骸叭碎g無敵，為何會死？”
    白帝則是冷笑一聲，道：“人間無敵？”
    何人敢在他面前自稱無敵！
    滅字卷彈射而出，撕碎虛空，縮地成寸之神通，使得白帝瞬間便掠出數(shù)十里。
    那桿斬月大戟，蓄滿寂滅殺念，繃出萬千黑色弧光。
    只需要一斬……他便可以將整座樹界殿堂，連同熾日，全都切成兩半。
    陸圣只是笑了笑。
    他伸出一只手，對準(zhǔn)白帝，五指攥攏。
    一個(gè)簡單的握拳。
    那輪熾日在樹界上空，迸發(fā)出洞穿靈魂的轟鳴。
    數(shù)千萬條光明長階，頃刻支離破碎，整座樹界，都被陸圣握在掌心之中。
    站在陸圣身旁的寧奕，在這一剎，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大成純陽氣！
    寧奕很確信，如果換做陸圣山主，在小無量山圣墳遇到那位圣君。
    最多只需要一拳，便足以將那位圣君直接錘殺。
    何為人間無敵？
    陸圣二字，便是人間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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