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聽到了這句話，眼神有些訝然，望著寧奕，不知該說什么。
    春夏秋冬，葉不長綠，生老病死，人不長生。
    這世上誰人可以不死？
    除了那些只存在于傳說當(dāng)中的“不朽”，即便是太宗皇帝，也要面臨著死去的那一天。
    “太乙救苦天尊，活了可能有八百年？”寧奕挑起眉尖，喃喃道：“民間的傳聞已經(jīng)當(dāng)不了真，這是至少五千年前的人物，道宗的功法更傾向于養(yǎng)生，太乙救苦天尊平生出手次數(shù)極少，并沒有受過嚴(yán)重的傷勢，而這位天尊又功參造化，所以能夠活到八百年，也屬于合乎常理之事......”
    看出了徐清焰的疑惑。
    寧奕繼續(xù)道：“這位太乙救苦天尊，沒有邁出那一步，再是長生，也抵抗不住歲月侵蝕。大限來臨之后，她似乎是選擇了一處洞天閉關(guān)，這世上便再也沒有她的痕跡，她行走過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四境之內(nèi)，七海之外，此后的風(fēng)雨飄搖，道宗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女子天尊。”
    徐清焰沉默下來。
    忽然之間，一句凌厲的語氣傳來。
    “你相信，這世上有所謂的‘復(fù)生之術(shù)’么？”
    這句話讓女孩微微惘然，她望向?qū)庌龋吹胶笳哒f完這句話后，面頰上浮現(xiàn)了一抹苦笑，然后拿著回憶般的語氣喃喃道：“當(dāng)初徐藏就是這么問我的。”
    “復(fù)生之術(shù)......”徐清焰搖了搖頭，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復(fù)生之術(shù)，死者不可重生，這是所有人共同認(rèn)知的道理，是天底下最大的規(guī)矩，若是真的有這種術(shù)法，那么太宗又何必誕下三位皇子，讓其爭奪自己的天下？
    她甚至懷疑“不朽”的存在。
    如果真的還有“不朽”，那么大隋天下為什么從來沒有他們展露面容的時刻？既然能夠活過無數(shù)歲月，道心堅若磐石，走到了修行路上的盡頭，那么必然能夠活到如今的大隋天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不朽”已死。
    所以這便成為了一個悖論。
    寧奕笑道：“我當(dāng)然不相信復(fù)生之術(shù)......后來我去了一趟紫山，雖然沒有見到那位紫山山主，可是有緣在那留了一些時日，隔空喊了幾句話，問了一些問題。”
    徐清焰并不知道，寧奕當(dāng)時與丫頭一起，在千手大人的陪同下，送徐藏去了那座修行生死禁術(shù)的紫山，而她印象當(dāng)中那個不羈而又荒唐的抱劍男人，就死在紫山，最后被棺木抬出。
    那一日，大隋下了前所未有的大雪，整座天下都在下雪。
    那一日，整個世界向死而生，大雪之后，就是萬物復(fù)蘇。
    而最應(yīng)該向死而生的那個男人......徐藏。
    逆流而行，沒有回頭。
    “紫山山主對我說，大隋天下，的確有著那么一兩種所謂的‘復(fù)生之術(shù)’，所言非虛，但是條件苛刻。”
    徐清焰連忙屏息，認(rèn)真聆聽。
    “一種在東境靈山，遠(yuǎn)古年代的佛陀，菩薩，死后靈智不散，或許能夠涅槃重生，這里的‘涅槃’與修行境界當(dāng)中的涅槃并不一樣，更像是一種古老神秘的儀式。靈山的大能，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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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后能夠燒出一兩截佛骨，或者是結(jié)出舍利，將其供在佛龕上，香火連綿，千百年來等待著自己的有緣人重新來捻火。”寧奕頓了頓，道：“如果那人能夠捻火，便算是‘涅槃’，先前大賢的衣缽與造化，還有佛骨舍利里的傳承，都將得到繼承。”
    徐清焰有些納悶，喃喃道：“這也算是一種‘復(fù)生之術(shù)’？”
    “或許吧？”寧奕笑了笑，道：“靈山那邊推選領(lǐng)袖，講究緣分二字，所謂的再世菩薩，再世佛陀，都是這個道理，他們更愿意把香火傳承看作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永生......而后續(xù)者的確能夠傳承前賢，不要小瞧那幫和尚，這種法門并非小道，能夠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拔高一位修行者，捻火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很多天才不愿意捻火，他們相信憑借自己的天資成為結(jié)出道果的菩薩人物，只可惜走到后面，在漫漫歲月的推移當(dāng)中，似乎有無形的力量，讓他們相信了自己就是某位菩薩的前世，最終選擇捻火。”
    徐清焰只覺得有些恐怖.......這種改變修行者認(rèn)知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太像是合乎常理的傳承，而更像是魔宗魔頭選取容器和爐鼎的手段，只不過這一種來得更加溫和，綿綿細(xì)雨，防不勝防。
    “即便是這樣，捻火也不一定能夠成功，靈山一到十二境，對應(yīng)星輝前十境，即便是十二境之后的靈山大修行者，也有可能在捻火的過程中被火焰焚身，就此燃盡虛妄，化為飛灰。”寧奕想了想，補充道：“是不是覺得......有些像邪法？”
    徐清焰想了片刻，不敢不敬，卻只能尷尬地微微點頭。
    “如果那些佛教前賢真的有靈智，那豈不是更順應(yīng)了前面的說法？”寧奕覺得好笑，道：“能夠活到如今，尚存念頭，這已經(jīng)不是復(fù)生之術(shù)了，而是更加逆天的長生之法。”
    這么一說，也有道理。
    徐清焰若有所思。
    “還有一種，便是道宗的坐忘。”
    說到這里，寧奕的神情凝重起來。
    “坐忘？”徐清焰抿起嘴唇，她從未接觸過修行者的世界，寧奕說的這些，對她而言，都是新奇而又不可思議的事情。
    “墮之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
    寧奕的語氣變得冷靜起來，他讀過道宗的紫玄經(jīng)，這門心法以扎實根基出名，寧奕的前三境基礎(chǔ)十分渾厚，便是因此緣故，來到天都，他也特地找了一些太清閣的法門來讀，特地順著紫山山主提到的“坐忘”兩字去找，卻發(fā)現(xiàn)除了一星半點的注釋，找不到任何的藏文。
    這應(yīng)該是十分禁忌的術(shù)法，不可為外人道哉。
    “紫山山主對我說，道宗的坐忘經(jīng)文，已經(jīng)遺落在不可知的年代，或許已經(jīng)破碎成灰，不可尋覓。”寧奕瞇起雙眼，吐出長氣，悠悠道：“如果在將死之時，拋去肉胎，忘掉前世，或許能夠在天道輪回之中，以一副全新的身軀，再度活過來！”
    “還有這種功法？”徐清焰看著石壁上的那副壁畫，內(nèi)心震驚，喃喃開口道：“寧奕......你的意思是？”
    “之所以會有人懷疑太乙救苦天尊并沒有死，是因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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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劍，還有那柄拂塵，都不在道宗閣內(nèi)保管。”寧奕神情復(fù)雜，認(rèn)真說道：“這種天尊級別的遠(yuǎn)古大能，所留遺物都將被仔細(xì)收起，妥善保管，即便遺落在外，也值得道宗掌教親自去取回。”
    徐清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周游曾經(jīng)去過太清閣內(nèi)，天尊的遺物大部分都在，千年來未有變化。而其中缺失的，就有太乙救苦天尊。”寧奕平靜說道：“所以他把這點疑惑告訴了徐藏，希望徐藏能夠在游走大隋的十年里，順帶找一個答案。”
    徐清焰緩慢咀嚼，她注意到了寧奕的用詞。
    “其中缺失的，就有太乙救苦天尊......”
    她在心底默念，并沒有直接說出這句話，心想，原來道宗缺失的......不僅僅是一位天尊的遺物，除了這位女子天尊，還有其他的天尊遺物也不見了？
    “坐忘之后，活出第二世，將會忘記自己的前生。”寧奕觸摸著石壁，回想著紫山山主的那句話，輕聲道：“這應(yīng)該算是一種復(fù)生之術(shù)吧？”
    徐清焰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無論怎么看，這都算是一種復(fù)生之術(shù)。可是在紅塵之中行走，即便身為天尊，若是忘記了自己的前生，又有何意義？
    上一世的靈智終究是忘掉了。
    “本尊雖然忘記了自己，但是那些物事卻不會忘，它們知道自己的主人沒有死，所以會一直等待下去，無論多少年過去，即便坐忘之后的太乙救苦天尊，只是一個尋常女子，她只需要再一度來到自己的兵器之前，那柄無人可以拎動的法劍，拂塵，仍然會歡呼雀躍。”
    寧奕收回觸摸女子身像的那只手，轉(zhuǎn)身靠在石壁上，對著徐清焰認(rèn)真道：“在倒懸海，曾經(jīng)有一柄長劍出世，幾乎可以確認(rèn)，就是太乙救苦天尊生前的那一柄。”
    徐清焰看著寧奕，感慨對方對于這一方面的了解，甚是淵博。
    她并不知道，天都里，寧奕查詢諸多典籍，并沒有得到實質(zhì)性的進(jìn)展。
    即便是在大隋中心，這里的諸多困惑，仍然不得解答。
    而寧奕所知道的這一切，都來自于某個風(fēng)塵仆仆人世間的普通男人，來自于十年來不為人知的探索。
    “后來在安樂城的院子里，徐藏對我說了這件事情......”
    寧奕攥緊火折子，火光搖曳。
    他自嘲笑了笑，那個時候的他，只知道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聽著樂呵，把徐藏說的這件事，當(dāng)成一個修行界的傳聞，并沒有當(dāng)成其他的東西，更沒有多做考慮。
    現(xiàn)在看來，徐藏已經(jīng)在把一些重量移交到自己的手上，那個男人有一些心愿未了，有一些疑惑未解，只是知曉自己，將無法在這世上繼續(xù)走下去，于是希望自己未來的師弟，可以替他多看一看。
    復(fù)生之術(shù)......這個看起來荒誕而無稽的話題，當(dāng)時其實蘊藏著這個男人的不甘與遺憾。
    如果他真的死了......能不能重新活過來？
    如果不能。
    寧奕在心底輕聲默念：“徐藏，我會替你把這人間，都看一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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