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章這個人,如果你深入了解他,就知道他是那種籠子關(guān)不住的鳥。
甫一抵達蓋牟州城,他就開始籌劃如何給契丹一個狠的。
是的,他手下就兩千多步卒、五百騎兵,但渾然不怕,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博取戰(zhàn)功。
昔年李績克蓋牟城,獲生口二萬、糧十萬石,以其地置蓋州。
王彥章神往之,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
不過在此之前,他先得整頓好防務。
“城內(nèi)舊有屋舍,無人居住著,盡可拆毀,所得石材,拿來修補城墻。”王彥章站在大街上,看著滿城的石屋,非常詫異,石頭質(zhì)地的宅院,住著舒服嗎?
高句麗人也是神奇的。早在烏骨城的時候,就到處看到磚石質(zhì)地的房屋,合著人家就喜歡用石頭建房啊,與漢地的木屋、磚瓦房差別甚大。
“鎮(zhèn)使,該遣軍聯(lián)絡(luò)遼陽了。”有幕僚提醒道。
“劉鄩在做什么?”王彥章問道。
“臨行之前,趙王交代劉將軍進占遼陽為止。”幕僚說道:“遼陽城中糧草應還足支兩月有余,劉將軍此時應在加固城池,以為長久之計。”
現(xiàn)在已是八月,說不定下個月就降霜甚至下雪了。屆時牧草枯萎,不再生長,契丹人或可提前儲備些干草,但也最多堅持到九月底、十月初就要撤退,不然就得吃土。
劉鄩攜帶的糧草或可堅持到十月初,聽聞沿途還繳獲了大量馬匹,亦可殺馬充饑,堅持到十月中下旬亦有可能。
今年,他們是能熬過去的,除非契丹不管不顧,堆人命消耗,不然遼陽就是大夏的——初冬之后,安東府大可用馬車甚至雪橇運輸糧草,在遼陽囤積著,等到明年,如果契丹人再來,局面又大不一樣了。
“好,這便聯(lián)絡(luò)劉鄩。”王彥章滿口答應,隨即讓人牽來戰(zhàn)馬,拿來鐵槍。
“這……”幕僚有些傻眼。
“為將者,豈可安坐于后,坐享其成?”王彥章說道:“放心,我不會硬來的。”
八月初五,王彥章不顧幕僚勸阻,親自帶著五百騎兵,出外玩耍了。
他帳下的騎卒,基本都是各路雜牌軍中的騎兵抽調(diào)出來后,統(tǒng)一加強過來的,組成了一個“騎兵旅”,統(tǒng)歸他這個都游奕使管轄。
這些騎兵來源很雜,有汴人,有兗人,有鄆人,有齊人,還有徐州人。簡單來說,都是原朱全忠、朱瑄、朱瑾、王師范的部下,傳統(tǒng)的中原裝甲槍騎兵,一般是配屬步兵作戰(zhàn),是從屬地位。
到了安東后,他們依然配屬步兵作戰(zhàn),但馬匹卻多了不少。
這次出門,除原本的戰(zhàn)馬外,還有渤海人貢獻了部分馬匹,達到了一人三馬,可謂闊綽。
他們沒有傻到去找契丹大隊主力廝殺,而是在野外兜著圈子,四處尋找敵人的放牧之地。
數(shù)萬契丹大軍在遼陽,起碼得有數(shù)十萬牛羊馬駝在附近放牧,不然吃什么?
先找他們的晦氣,調(diào)動敵人,再想辦法直沖遼陽城下。至不濟,看到契丹人被調(diào)動起來后,遼陽守軍也會覺察到,從而有自己的判斷。
打仗么,就得勇!有時候勇勐到極致了,或許會出現(xiàn)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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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二年八月初九夜,東都苑青城宮外萬籟俱寂。
阿保機還沒收到遼東的消息,邵圣卻已經(jīng)知道了劉鄩離開安市城,向遼陽挺進之事。讀完軍報之后,他立刻把儲氏白花花的身體推開,又喚宮官入內(nèi),取來地圖。
尚宮解氏領(lǐng)著仆固氏、齊氏二人入內(nèi),見圣人沒有下床的意思,便脫了鞋,輕手輕腳地爬上去,將地圖攤開,供圣人審視。
絲帛地圖非常柔滑,邵樹德將其置于儲氏身上。
“建安、安市二城居于山峰之上,易守難攻,險要無比。”邵樹德心中喜悅,自言自語道:“惜周邊荒蕪,人煙稀少,物資需得從遠方轉(zhuǎn)運。”
他的手在兩座山城之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儲氏潔白修長的雙腿緊緊絞在一起,輕輕磨蹭著。
邵樹德又回憶起了兩座城池的規(guī)模。歷史上李世民在安市城下激戰(zhàn)良久,全殲高句麗四萬援軍,但沒能打下這座城池。觀史書記載,安市城其實不算太大,介于縣城與州城之間,可囤積一定量的物資,但不太可能儲備供數(shù)萬大軍征戰(zhàn)半年以上的糧草。
淮海道州軍指揮使王郊率部渡海之后,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將各種物資從后方轉(zhuǎn)運至建安、安市二城儲放。根據(jù)上次收到的消息,安市城已經(jīng)積聚了超過兩萬斛粟麥,當?shù)亓羰剀娛咳コ峭飧畈荨⒘罆瘢R料也囤積了八萬余束。
但這還不夠。
如果可能的話,還得在安市城附近尋個地方,修個倉城。哪怕只是臨時應急的簡易倉城,也總比沒有好。
安市城,最好能儲備十萬斛以上的糧食,越多越好。
邵樹德的目光又往南移,手指劃到了平原地帶。
積利縣原本是安東府最靠北的城市,也是府治。算上今年新遷移過去的人口,大概有2400戶上下,萬余口。去年開墾了數(shù)百頃田地,收了六七萬斛粟麥,今年進一步深耕,情況應該會有所改善。
積利縣向北去建安二百里,需要走七天左右。建安到安市,卻只有百余里,三四天即可到。出安市之后,再走百余里,可至遼陽。
“該重點發(fā)展積利、建安二縣了。”邵樹德心中有了決斷。
當然,這需要提前砸下大筆投資,主要是糧食、農(nóng)具、牲畜之類。資源是有限的,這里發(fā)展了,意味著那邊就要少,但似乎是值得的。
目前登州、青州兩地正在滿負荷轉(zhuǎn)運人員、物資。
或許該調(diào)整一下優(yōu)先級了。
糧食、農(nóng)具,越多越好,這是最重要的物資,優(yōu)先級應被提到第一位。
糧食之外,就是人了。
今年已經(jīng)遷移了5700余戶橫山、魏博百姓,前者約2600戶,后者3100余戶。
他不確定今年冬季會不會出現(xiàn)浮冰,影響航運。但萬事得做好最壞打算,移民的節(jié)奏可稍稍放慢,騰出船艙,囤積生產(chǎn)、生活物資更為緊要。
只要積利、建安能產(chǎn)出大量糧食,物資轉(zhuǎn)運的距離就能縮短一大截。
“陸路運輸之外,還有水運。”邵樹德的手又移到了大遼水入海口一帶。
安東府已經(jīng)派人在那邊調(diào)查水文狀況了,至今尚未有回音。
邵樹德也知道,這是一個長期工程,急不得。安東府方面現(xiàn)在根本不確定大遼水入海口一帶能不能行船,但邵樹德知道是可以的。
遼河一帶還有遼澤。
所謂遼澤,其實是一個多種環(huán)境并存的自然景觀組合。其最多、最常見、總體面積最大的是長滿草本植物的草地、沙地,其次是長有大量榆樹、柳樹的疏林草原,其次是長滿蘆葦?shù)恼訚蓾竦兀詈蟊闶羌兯媪耍春矗械暮疵娣e還不小。
唐太宗征高麗時,兩次穿越遼澤,都沿途修路造橋。有的地方泥濘水深的,甚至把車沉在下面為梁,再造橋通過。
遼澤東面邊界是遼河,西界平地松林東南(翁牛特旗東境),南至燕山山地,北至大興安嶺南麓,面積其實極其廣闊。廣義上來說,契丹、奚、室韋、韃靼等部族,都居住在遼澤之內(nèi),史書上談到契丹,直接說他們“代居遼澤之中”。
但我們都知道,遼澤中主要是稀樹草原、被固定的水中沙丘,陸地面積還是占據(jù)了絕大部分,如果是山丘地帶,還有大面積的原始森林——對游牧民族而言,這其實是一處上天恩賜的水草豐美之地。
此時的遼澤,也在慢慢退化。
到了宋時,遼澤沙漠化的苗頭開始顯現(xiàn)。到了元朝時,大面積沙化。明清之時,遼澤已專指遼河下游一帶了,面積大為縮水。
“遼澤!”邵樹德的手指一戳。
絲絹地圖隱隱浸潤,宛現(xiàn)水澤。
“如果在遼河口尋一處干燥之地,營建碼頭,卻可省去數(shù)百里陸路轉(zhuǎn)輸之苦。”邵樹德思慮道:“就是不知遼水中上游是個什么情況,但應該是可以行船的。”
想到這里,他突然起了一種荒謬的感覺。
歷史上歐洲殖民者去海外殖民,一般都是沿海、沿河深入,從其殖民定居點的分布就能看得出來。水路,運輸能力強大,且土著沒法騷擾,是一條極其安全、可靠的運輸補給線。如果發(fā)展商業(yè)、對外交流的話,水上運輸?shù)膬?yōu)勢也很大。
這就對了!打仗么,揚長避短是必須的。
傻逼契丹人,讓你騎馬射箭,老子開船來了。
“官家……”儲氏微微有些氣喘,嬌媚地看了邵樹德一眼。
邵樹德定下了決策,心中暢快。
他是天子,定策是他最主要的工作。戰(zhàn)略決策制定得好,戰(zhàn)爭就贏了一半。戰(zhàn)略決策錯誤,即便將士用命,全軍爆種,英雄氣彌漫,也是白費。
他哈哈大笑著將地圖一掀,好巧不巧落在宮官解氏的臉上。遼澤貼在她嘴上,似乎有水腥味撲面而來。
“玩傻逼!”邵樹德抱住儲氏。
解氏不敢動,低下了頭,入眼所見是儲氏白生生的嫩腳,只見腳背板得筆直,腳趾緊緊鉤在一起,微微顫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