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捏著已經(jīng)暗掉的手機(jī)，無意識地輕劃著屏幕和按鍵，因為電熱毯的烘烤，手機(jī)有些發(fā)燙，如同這一行字，悄無聲息地燙著她的心。
    過了很久，她才拼寫回復(fù)的短信。
    豈料剛才輸入個“我”字，床忽然就晃起來。沈遙竟又爬上來：“不行，我這星期又忘了拿電熱毯了，今晚咱倆擠一張床吧？”
    她嚇了一跳，隨手就把這短信發(fā)出去了……
    “你去小如床上睡，她床上有電熱毯。”
    “不要，我亢奮睡不著，”沈遙鉆進(jìn)棉被，八爪魚一樣抱住童言，“剛才誰給你短信？我記得這句話好像在哪部電影見過？這人夠浪漫的。”
    童言嗯嗯啊啊，避開了這個話題。
    于是那條很詭異的短信，直到第二天清晨童言醒過來，才有機(jī)會澄清。沈遙背對著她，睡得死沉，她悄俏側(cè)過身子，從枕頭下摸出手機(jī)。
    怎么了？tk
    時間是凌晨一點。
    童言抑郁地輸入短信：昨晚被沈遙打斷了，其實我是想說……
    想說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過了好會兒，才繼續(xù)：我雖然六級還沒過，這句話還是看得懂的。
    剛才坐起來拿衣服，手機(jī)竟然又震了震。
    “誰啊，這么早……”沈遙翻了個身，下意識摸手機(jī)。
    “是我的手機(jī)，不是你的。”
    童言邊說，邊看收信箱：
    我剛才下校車，有興趣一起吃早飯嗎？tk
    今天明明沒有他的課，怎么來學(xué)校了？
    童言穿著很厚的羽絨服，邊往西區(qū)食堂走邊琢磨。很快就看到顧平生站在校車下車的地方，兩手插著褲子口袋，獨自看著書報欄里的報紙。
    八點，正好是第一節(jié)課開始的時間，沒課的人也大多在睡懶覺。
    這個時間，校園里人最少。
    她想過去時，正好有學(xué)生去換書報欄的報紙。那個人一邊把玻璃上的鎖打開，一邊看了眼顧平生，童言心虛地站在不遠(yuǎn)處，一直等到學(xué)生徹底換完十六個櫥窗。
    而顧平生竟就盯著第一個櫥窗的報紙，始終沒有移開視線。
    到換報紙的學(xué)生走遠(yuǎn)，她才走到顧平生身后。
    是一篇醫(yī)療事故的報道。
    她還沒認(rèn)真看，顧平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想吃什么？”
    童言想了想：“就食堂吧，什么都有，”說完很快又補(bǔ)了句，“去西區(qū)食堂吧。”
    東區(qū)南區(qū)都臨著許多教學(xué)樓，學(xué)生太多了。
    兩個人走到食堂的時候，很多遲到的學(xué)生咬著包子什么的，匆匆從門口跑過。童言看了一排的窗口，覺得讓顧平生親自去買生煎豆腐腦什么的，實在是太不應(yīng)該了，她只挑了個偏僻又臨窗的位置，問他：“顧老師習(xí)慣吃什么？我比較熟，買的快一些。”
    他輕松地說：“你喜歡吃什么，給我買相同的就可以。”
    他輕松，童言倒是不輕松了。
    其實食堂也沒有什么新鮮的，只是顧及到了南北學(xué)生，種類比較多。最后她還是買了最常吃的幾樣，甜的咸的健康的不健康的……
    顧平生看著面前大小碟子，立刻笑了：“是不是吃完這些，就不用吃午飯了？”
    她不好意思笑笑：“我只是想讓你都嘗嘗。”
    “我不喜歡浪費食物。”
    他說完，像是察覺到童言的不自在，又悠悠地補(bǔ)了句：“其實年輕的時候，我也特別浪費食物，不喜歡吃，或者沒心情吃就不勉強(qiáng)自己。后來看到很多想吃沒錢吃，和已沒進(jìn)食能力的人，才學(xué)會不再浪費食物。”
    他說完，用濕紙巾擦干凈手，遞給她后，開始安靜吃早餐。
    聽到一個幾近道德完美的人，說這些話，忽然就淡化了她的小緊張。
    “我也是，”她咬了一口蔥油餅，“小學(xué)時候，我特別嬌氣。每天早飯都是牛奶煮雞蛋，后來吃到實在不想吃了，經(jīng)常趁奶奶看不見的時候，把牛奶倒進(jìn)廁所。”
    他佯裝嘆氣：“的確浪費。”
    “不過，”她笑了笑，“不像你一樣見了那么多，只是長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她現(xiàn)在每次想起過去，自己是如何絞盡腦汁地避開奶奶，倒掉牛奶，就覺得很難過。
    顧平生用勺子，一口口喝著豆腐腦。
    剛才買這個的時候，她特地囑咐人家多放了一些蝦皮，看到他似乎很喜歡吃，就莫名地覺得心情好。
    今天陽光也很好，照的人暖洋洋的。
    直到看著他抬起頭，她才下意識移開視線，余光里看到他在看自己。
    她以為他會很快移開視線，可是他沒有，于是只能堅持了一會兒，才裝作沒看見似的回頭：“好吃嗎？我一直覺得學(xué)校食堂的豆腐腦很地道。”
    “很好吃，” 他好笑地揭穿她，“你很喜歡用余光看人？”
    童言馬上否認(rèn)：“沒有啊。”
    可是臉?biāo)查g的紅潤，揭穿了她的謊話。
    “我很小的時候，有過余光恐懼癥，”顧平生吃得津津有味，隨便閑聊著，“總覺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別人注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小心翼翼留意余光里的人，難以集中注意力。”
    童言詫異看他：“余光恐懼癥？你這么說，我好像……小時候也有過。”
    總是不能安心做任何事，無法自控地用余光觀察周圍的人。
    顧平生拿出濕紙巾，遞給她：“不要緊張，很多人青春期都有過，很多時候都是不自信造成的，太在意別人的想法。”
    他說得毫不在意。
    童言抽出一張紙巾，很認(rèn)真地擦干凈嘴和手。
    原來他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可他有很好的家庭條件，又這么優(yōu)秀，本就該是那種驕傲的人，為什么會不自信？童言把紙巾放到餐盤里，看著他在擦著手。
    顧老師……顧平生，顧老師……
    她忽然臉有些發(fā)熱。于是又撐著下巴看窗外，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揚(yáng)起了嘴角。
    過了會兒，她才問他：“顧老師今天怎么來了？”
    他徹底把豆腐腦喝完，繼續(xù)夾起生煎包，沾了些醋：
    “怕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過來了。”
    有什么事？
    童言恍然，有些內(nèi)疚：“我后來不小心睡著了。”
    早餐時間過后，食堂已經(jīng)沒什么人，兩個人漫無目的閑聊著，最后還是他看了眼手表，說自己上午還有事情，結(jié)束了簡單的早餐。童言和他沿著食堂，走過很長的一條路，終于停下來：“我想去圖書館看看。”
    其實她很想一直送他到車站，可是又怕被同班同學(xué)看到。
    他倒沒有多說，再她轉(zhuǎn)過身時，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下周六是六級考試？”
    童言又轉(zhuǎn)回來：“對，我下午考六級。”
    下周的事情，其實他不用這么早問的，反正還有三次商事仲裁課。
    “是什么時間結(jié)束？”
    “下午三點開始，到五點半結(jié)束。”
    她回答完，就記起了了那天是什么日子，是平安夜。
    今年四六級的時間真是……非常人神共憤。
    “已經(jīng)錯過校車時間了，”他說，“考完打車來找我，我給你報銷好不好？”
    她愣了，很快說：“沒關(guān)系，我還有生活費，而且你上次……”
    “只是那天，”他笑笑，“我本來想來接你，不過應(yīng)該很堵車，我過來這個校區(qū)再回市區(qū)的話，可能會很晚了。”
    只是那天……
    童言終于點頭：“好，我考完出來就給你短信。”
    這算是……第一次約會嗎？
    童言打開沈遙的電腦，上百度搜索“余光恐懼癥”，很認(rèn)真地看著各種解說。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看什么呢？”沈遙掃了眼電腦屏幕，“你改讀心理學(xué)了？”
    她嚇了一跳，側(cè)頭看沈遙：“今天是周日，你怎么不回家？”
    沈遙的眼神，絕對夠殺人的：“我不是說好了，下周和你見親愛的成宇嗎？”
    “圣誕節(jié)？不是下周末嗎？”
    “我亢奮不行啊？這周不回家了。”
    ……
    童言還以為她睡醒了，自然也就清醒了。
    可看她一副認(rèn)真情迷的表情，終于明白，她徹底當(dāng)真了。
    于是她剛才醞釀的那么多緊張情緒，也被沈遙這么一攪合，盡數(shù)煙消云散。她敵不過沈遙的軟磨硬泡，陪著她把整個衣柜清空，所有衣服一件件試，反復(fù)搭配……
    她不停給著各種意見，最后說的都口渴了。
    倒杯熱水，捂在手心。
    后來很多年后，童言還能想起這天。
    好朋友莫名其妙愛上了一個聲音，在寒冷冬天的宿舍里，不停哆嗦著換各種衣服，暢想著初見。而自己只是抱著一杯熱水，呼吸著杯口散出的熱氣，將剛才發(fā)現(xiàn)的一段感情深深藏起來。
    顧老師，顧平生。
    對她來說，意義開始不同。
    整個星期的商事仲裁課，他如常講完。
    可惡的是她大半時間都在記筆記，完全不敢抬頭和他對視。最后她甚至很苦悶的抱怨，為什么要這么早約時間？
    考試那天，她提前半小時就寫完了。
    反復(fù)檢查機(jī)讀卡和作文后，破天荒提前交了考卷。她剛才出考場打開手機(jī)，就看到無數(shù)條短信進(jìn)來，都是沈遙的。
    “天啊，我正在睡覺，成宇就來宿舍樓下了。天啊，他完全對我眼緣。”
    “我不行了，他說話好可愛，我要昏頭了。”
    “你怎么還沒考完？”
    “快啊快啊，我在思源湖旁邊，靠著圖書館那邊的空地等你。”
    “童言……快。”
    ……
    她哭笑不得一條條刪掉，給收件箱騰出空間。最后一條進(jìn)來，卻讓她有些匪夷所思：
    “我和成宇給你準(zhǔn)備了一個大驚喜。”
    驚喜？她和成宇？
    他們不用發(fā)展這么快吧。
    等到她沿著湖邊的小路，走到圖書館門口，看見沈遙在笑著和兩個男生說話。成宇和她是高中三年的同學(xué)，自然好認(rèn)，而另外一個瘦高的身影，卻她停住了腳步。
    她當(dāng)初考來上海，就是覺得一千四百公里很遠(yuǎn)，可以讓自己暫時遠(yuǎn)離父母和陸北。
    可是，他怎么就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大學(xué)校園？
    她看著他，仿佛是幻覺。
    因為成宇的不解釋，沈遙徹底把他當(dāng)作童言的正牌男友，熱絡(luò)得不行。
    童言找不到和他說話的時機(jī)，只能在沈遙提議去市區(qū)時，刻意和陸北走得慢了些。沈遙和成宇一見如故，似乎沒有再留意他們。童言這才找到機(jī)會：“你這次……是陪方蕓蕓來上海玩嗎？”
    陸北拎著個很大的紙袋，和她并肩走著，沒有回答她的刻意提醒。
    沉默了很久，他才說：“童童，我這一年做了很多努力。國慶在北京就想告訴你，我改了學(xué)籍檔案，今年在政法讀大一。你等我到大學(xué)畢業(yè)好不好？”
    她沒說話，卻還是驚訝。
    這么不愛讀書的他終于想通了。只是跳過高中三年，他能讀得完大學(xué)嗎？
    他看她不說話，把紙袋遞給她：“他們都說上海室內(nèi)沒暖氣，很冷，我給你買了羽絨服，還有羊絨毯。”
    她沒接。
    “童童。”他叫著她的名字。
    沈遙忽然就回過頭，笑嘻嘻說：“吵架了啊，那可不是隨便送什么就行的。說幾句好聽的，我?guī)銈內(nèi)バ绿斓睾染疲艺埧停嘧砹送允裁炊己棉k。”
    12月底的冬季，天已經(jīng)徹底黑下來。
    路燈偏偏巧就在這時亮起來，照著沈遙的笑臉，也在他們身邊投下了影子。童言堅持不肯收禮物，正是僵持不下時，手機(jī)忽然響起來。
    她怔了一瞬，驀然想起和顧平生的約定。
    果然拿出手機(jī)看時間，不知不覺已經(jīng)五點四十了：
    考的順利嗎？tk